第三章 幾千名白人的圍攻
郭金章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哭。加上在丹佛的這一年多,他的心理年齡早已經(jīng)過了而立之年,按理,應該已經(jīng)過了多愁善感的年紀,也已經(jīng)應該大致明白了生死的意義雖然還不一定會理解自身的生死,但是別人的生死應該不會影響到自己的心情。可是,他還是哭了
“我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兒!”
侯南,廣東人,跟許多廣東、福建的老鄉(xiāng)一樣,因為種種原因,背井離鄉(xiāng)來到了美國,也算得上是美國華工中的老前輩了,已經(jīng)在這兒呆了超過十六年,而十六年間,他沒有回過家,也沒有給家里寄過一封信不是不想,而是家里已經(jīng)徹底的沒人了!唯一的一個叫侯東的大哥,據(jù)說也因為參加了發(fā)匪而被傳說中的“曾剃頭”削掉了腦袋。至于侯大哥為什么會由廣東去了北面參加了太平軍,華工們是不會問的,又沒什么意思不是?而因為在美國呆的時間夠久,所以,很自然地,侯南就成了丹佛所有華工的頭兒,雖然并沒有經(jīng)過選舉之類,可他就是大家默認的頭兒。
“大家伙今天都在忙活自己的,那些白人就突然沖了過來,幾千號人啊”侯南蹲到了床邊,干樹皮一樣的手輕輕的幫郭長義掖了掖被子,嘴唇卻禁不住在顫抖:“也不知道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兒,他們沖過來,逮著咱們的人就打長義那會兒就站在最前面,所以”
“幾千?”郭金章懵懵地抬起了臉,“你說幾千?”
“金章,這是真的!”人群中擠出了一個年青人,他叫簡旺,也是近幾年才來到美國的后輩華工之一,當初跟郭金章一起來到的丹佛,平日里交情最好,見到郭金章疑惑,急忙站出來幫忙解釋道:“當時咱們住的地方都快叫那些白人給填滿了,他們根本就不講理,上來就打還放火,侯叔開的那家小店兒都快被燒沒了!”
“不可能,”郭金章的腦子雖然還不是很清醒,可是,他本能地覺得這事兒不太真人,“幾千人?就算那些白人看咱們不順眼,可他們怎么可能就一下子叫來幾千人?丹佛整個兒才多大?他們總共才多少人?他們都沒事兒干了?”
“金章,我們蒙你干什么?”侯南抹了一下臉上的淚珠,“這是多大的事兒?大家伙不光挨了打,就連家里的東西都被搶了,砸了,還有的被燒了都傾家蕩產(chǎn)了啊!這事兒能蒙嗎?”
“傾家蕩產(chǎn)?”郭金章愕然地看向了眾人,眼淚掛在臉上也來不及擦:“這是真的?他們真這么干的?憑什么?”
“憑什么?憑的咱中國人命賤!”侯南不停地捶著自己的胸口,“憑的是咱們打不過人家!憑的是人家人多!憑的人家拳頭大!”
“那你們就沒反抗”郭金章突然大聲咆哮起來:“就這么眼睜睜地看著我叔被打死?”
“誰說我們沒打?”侯南身后突然沖出來一個高個兒,“大家伙誰不是一個打好幾個?可咱打得過嗎?人家三四千啊,可咱們老老少少總共才四百多一點兒,怎么打?”
“我不信,我不信”郭金章突然跳了起來:“肯定是你們,是你們肯定是你們躲到后面,你們膽小怕事,怕那些洋鬼子連你們一起打,所以眼睜睜地看著我叔被人打死,是不是?”
“啪”
一聲響亮的耳光,煽得郭金章嘴角流血!可是,即便如此,侯南依舊怒容滿面:“長義是我們的兄弟,他來美國的第一天,就是跟著我,從沙漠,到多納山口,再回舊金山,再到科羅拉多十幾年了,我會看著他活活被人打死?金章,我知道你叔死了,你難受,可你也不能這么埋汰老子,還有咱們這些兄弟老子告訴你,咱們這兒沒有孬種,美國人又怎么樣,他們比咱們多又怎么樣?打就是了大不了一死。這里的人,有哪一個沒見過死人?有什么好怕的?”,
“”
郭金章說不出話來,因為他看到了侯南的臉上那好大一塊青腫,還有依然在滲著血絲的眼角而且不只侯南一個,在場的每一個,身上多多少少都能看到一些傷痕,不少人身上還帶著血跡,有的連衣服都被扯爛了。
“對不起”
郭金章低下了頭。他知道,這些人不會撒謊,也沒必要撒謊真的是那些白人!真的是那些白人動的手三四千人,整個丹佛一小半兒的白人,一起向他們這區(qū)區(qū)四百名華工動的手!
“他們這是早就準備好了,就等著這一天找咱們開刀呢!”
侯南沒有怪郭金章,華工這幾年的日子越來越難過,誰不是憋著一口氣?干得是最低賤最骯臟的活,卻還是被人打上門來,還要被人怪罪搶了飯碗那些白人根本就是在拿他們這些華工當出氣筒!如今,竟然幾千人一起打上門來
可是,他又有什么辦法?
中國人命賤!不論是在故鄉(xiāng)大清國,還是在美國,誰會在意中國人的性命?他來到美國十六年了,十六年間,光是修鐵路的那幾年他就親眼見到過兩百多名華工死去,有的是活活凍死,有的是因為工程事故而被活活砸死其中一個叫侯北,那是他親弟弟可是,誰會在乎?就連他自己,見慣了自己人死去,也慣了!
“金章,節(jié)哀!”
這一天是1880年10月31日。
郭金章并不知道,這一天,在原本的歷史上,就是華工血淚史上的一個最為著名的日子。同樣的事情,也發(fā)生在他原本所處在的那個時空數(shù)千名白人糾集起來,突然襲擊了丹佛的華人聚居區(qū),四百多名華工受到了毆打,一名華工被打死,華工損失達五萬美元之巨!
1880年,一條人命,和五萬美元!
且不說人命無價,光是五萬美元的數(shù)額,就跟21世紀的五百萬,甚至是五千萬美元也相差仿佛!
可這并不代表華工有錢!這只是華工們因為跟那些白人的生活方式不同他們十幾年,有的甚至是二十年,在美國勞作,吃的是最差的食物,住的是最差的地方,就只是為了攢上那么一點點錢。而白人呢?有的吃就吃,有的喝就喝白人喜歡把錢花出去,華工們卻喜歡攢錢!攢錢是為了什么?為了家鄉(xiāng)的親人,為了有朝一日能回家過上好日子,當然,也有像郭長義那樣的,為的是有朝一日,能在美國的某個人煙稀少,沒有排華行為的小地方買上一塊地,過上安穩(wěn)的日子!為了這樸素的愿望,華工們盡量的節(jié)省,可即便是這樣,十幾年來,他們平均每個人也不過才百八十美元的積蓄而已,不過才是一名白人兩三個月的工資。
可是,沒有白人理會華工們的想法,也沒有一個白人去管華工們的財富是怎么來的,更加沒有一個白人注意到華工們平時的吃穿住用他們只知道一件事:華工表面寒酸,卻有錢!
這些錢是怎么來的?白人們從來不想一想,如果他們也像華工們那樣省吃儉用,他們不用一年,甚至半年就可以積攢起比華工們多得多的財富。在白人們想來,這些錢本來應該是他們的,應該是他們的工作所得,卻都被華工“搶”去了!
而那些政客、那些整天高喊著“平等自由”的報紙電臺的編緝、記者們,卻無視自己應有的責任,只會把這些責任一概地推卸到華工們的身上,卻從來沒有人說過,整個美國的所有華工加起來才不過幾萬人,怎么去把成百上千萬美國白人的工作給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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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慢走!”
11月1日,還是那個小院兒,郭長義的尸體靜靜地躺在一堆干柴垛上,郭金章手執(zhí)火把,默默地站在一邊。排華浪潮開始之后,白人對待華工越來越苛刻,丹佛市政府更真接認為昨天的事件是華工鬧事,來了個人訓斥了他們一頓,還不許郭長義在美國的土地上下葬,所以,華工們只能舉行火葬。,
“金章,動手吧”
侯南站在郭金章一側(cè),黯然說道。郭長義走了,他沒有太多的感觸。被打死,跟在修太平洋鐵路的時候死的兄弟們又有什么區(qū)別?那些兄弟不是被凍死,就是出事故被砸死的可歸根結(jié)底,還不照樣是被那些美國人給逼死的?
“侯叔,憑什么咱們?nèi)A工就要受這樣的欺負?”
郭金章把火把扔到了柴堆上,看著火焰越升越高,把郭長義的尸體漸漸淹沒,又突然向侯南問道。
“誰叫咱們沒有洋槍洋炮?打不過人家,當然就只有受欺負!誰的拳頭大,誰叫能橫著走,這道理,走到哪兒都一樣!”侯南深嘆道。
“那么大個大清國都對付不了洋人,太平天國幾十萬人的大軍還打不過一個洋槍隊,咱們這點兒人又有什么用?”侯南身邊,一個同樣干瘦的小老頭兒也是搖頭嘆道。
“可我不這么覺得!”郭金章表現(xiàn)的很平淡,看不出什么表情,“之所以那些白人老是欺負咱們,就是因為他們覺得欺負咱們不用擔心什么后果”
“什么意思?”小老頭兒問道。
“就是他們做壞事兒不用負責,不用受到懲罰,那自然就不會去想著做好事兒。”
“金章,你啥意思?”侯南覺得郭金章似乎話里有話。
“沒啥意思!”
郭金章淡淡地答道,繼續(xù)注視著越來越旺的火堆火焰已經(jīng)高了起來,郭長義的尸體已經(jīng)看不到了。而看到他不想再說的樣子,侯南幾人也都沒再說什么還能有什么好說的?可就在這時,簡陋的柴門外面,突然出現(xiàn)了一群身影!
“嚓!”
柴門被一踹而開!
“博格?”侯南詫異地看了一眼這突然出現(xiàn)的幾個人,尤其是胸前還掛著個金色警章的高大白人,“你們想干什么?”
“干什么?”博格,丹佛警察局警長,聞言對著侯南冷冷一笑:“我們聽說有人在這兒縱火,所以,我們來抓縱火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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