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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那句話一說出口余聲就有一點臉紅了,事實上或許是天氣悶熱的緣故。梁敘從鋼絲床上站起來,在她赧然的臉龐前打了個響指。
“跟我過來。”他笑說。
余聲看著他走在前頭撥開樹枝等她,這才抬腳跟了上去。他們從地頭穿過梨子樹,走了好幾十步遠到了一片荒草地,那里四處都長著高高的雜草。
梁敘在一簇密叢外給她放哨。
空曠的野地里風拂動草,葉子直搖,有著干干的土地味道。天空藍的像染過色的布,萬里無云的樣子讓人想起風吹草低見牛羊。頭頂有小鳥叫著飛過去,還有他在吹口哨,細聽是豬八戒背媳婦那一段。
余聲:“……”
完事兒倆人原路返回,沒一會兒陳皮他們回來了。
梁雨拉著李謂不停的嚷嚷著‘然后呢’,好像是男生一路上在講故事。梁敘給他們一人遞了一根煙,然后叫著余聲一起回了。
約莫兩分鐘后,余聲發(fā)現(xiàn)不太對勁。
“這好像不是我們來時走的路?”她問。
梁敘‘嗯’了一聲:“這條近。”
他們沿著大路上了一條左邊是水渠的小路,小路右邊是看不到盡頭的荒原。路上長著許多又小又矮的野草,被來往的人踩得扁平,像鋪了一層綠色毯子似的。
渠里也長滿了草,一滴水都見不著。
余聲走在他右手側,探出脖子東張西望。她今天穿著白色短袖配及膝牛仔褲,干凈清爽。梁敘目光一直隨著她走,余聲卻忽然停了下來。
“那是什么呀?”她盯著某個方向。
梁敘輕輕抬眼一看:“墳地。”
她好奇的又往那邊瞧了一眼,有幾處堆的高高的土墳上還插著被風吹雨打過后飄萍的塑料花,被風吹得一搖一搖,余聲當下就縮了下肩膀步子小退。
“就你這小膽兒。”梁敘雖在笑話,身體卻自覺的換在她右側擋著那處滲人的地方,“走我這邊。”
余聲抿緊嘴巴不吭聲了。
他們?nèi)チ舜孱^一個包子鋪吃了晚飯才回的家,爺爺出去串門子了。梁敘打開屋里的DVD給她放《舉起手來》,潘長江的○形腿變成了八字腿。
梁雨趁著天還亮也跑了回來。
兩個姑娘一面看一面笑,梁敘買了一堆小吃給她們?nèi)缓罅嘀鴰灼科【坪蛶状ㄉ兹チ死孀拥兀R走又從柜里翻了兩件舊軍大衣。
李謂和陳皮陪著他一起看梨。
棚下拉了一個燈泡,三個男生打著撲克喝著酒就花生米,有聊不完的話。地里安安靜靜只有他們仨的哄笑聲,不時的夾雜幾聲蟲鳴。
梁敘叼著煙洗牌,一人接著一人摸。
他大不咧咧的坐在床上,一面瞇著眼看著自己手里的底牌,一面將煙拿下吐了口煙圈。燈光下的身影搖曳在土地上,陳皮掃見他褲兜里滑出來的小盒子。
“我說你現(xiàn)在和余聲什么關系啊?”男生問。
“就是。”李謂摸起一張牌,看了他一眼,“好上了?”
梁敘整理著自己手里的牌,打算去摸下一張。手還沒挨到牌上,陳皮已經(jīng)一把手蓋住要他先老實交代。梁敘慢悠悠的吸了一口煙,笑的放浪。
“頭一回見面就開房了。”他抬眉,“你說什么關系?”
那倆:“……”
深夜悄無聲息的就到了,半夜地里零下幾度冷的要人命。三個人披著軍大衣躲三輪汽車里窩著,將就著到天明了。
那兩天一堆人都忙得能脫層皮。
這些人除了自家門子上的兄弟幾乎都是外村雇來的,一天五十塊的工錢,從早干到晚。天氣太熱活又辛苦,還好婦女們能說說話打發(fā)時間。
后來梨子裝車已經(jīng)是四號早上了。
收梨客開著一輛很長很長的大卡車,梁敘他們將一箱箱梨搬上去,沒一會兒地里就干凈了,一眼望過去全是葉子。
當時余聲正和梁雨坐在地中間。
其他人都陸陸續(xù)續(xù)的回去了,陳皮李謂有事前一天下午就走了。這會兒梁敘在和那邊人說著話,她們這兒聽不清楚。余聲站起身拍拍褲子上的土就要過去,有一個穿著T恤熱辣短褲的女生不知從哪兒跑去了他身邊。
倆人說了蠻長一段時間。
從她的方向看過去他好像也在笑,還拿了一個梨子給了短發(fā)女生,彼此很熟似的。她默不作聲又把腦袋轉回去,又坐到地上和梁雨休息。
半個多小時后,他們仨回了家。
余聲在簡陋的‘浴室’洗了個澡換了身干凈衣服,她收拾書包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里頭有個粉色盒子,奇怪的拿出來看了一眼,皺起了眉頭。
屋外梁敘在喊她吃飯。
余聲將項鏈直接塞到自己衣兜就出去了,她還濕著頭發(fā),搭在脖子上涼涼的。他也換了干凈的短袖膝蓋褲,腳下趿拉著人字拖。
“帶你吃席去不去?”他站在院子里問她。
余聲:“什么席?”
“去了就知道了。”他三緘其口。
家里好像沒人,那會兒已經(jīng)十一二點了。梁敘鎖了大門帶她往街里頭走,一路上他問候了好幾個端著飯蹲在門口吃飯的大爺大嬸。
“梁雨呢?”她問。
“不用管她。”他說,“野的跟個男生一樣。”
那個地方從他家出發(fā)得十來分鐘走,過了兩條街道才到。隔著老遠就能看見有一戶門口搭著一個臺子,拉著紅色橫幅墻上貼著五顏六色擺成心形的氣球。
像是有人結婚辦喜事兒。
他們走到門口,余聲就聽見有人叫梁敘。女生從屋里頭邊往外跑邊朝這邊搖手,將早晨她見過時的裝束換成了一條白色裙子。
“還以為你不來了。”短發(fā)女走近,喘了喘。
“怎么會。”梁敘笑了一聲,“您早上親自過來請,我能不來么?”
余聲沉默的站在他身側,眼睛滴溜溜的往邊上轉,聽見女生笑著和他說還算識相。他們跟在女生后頭坐上席,梁雨早就已經(jīng)在那兒了。
里頭長院少說擺了有十七八桌。
他們來的有些晚了,婚禮已經(jīng)到了敬酒這塊。新娘穿著大紅色旗袍站在一堆長輩跟前,和新郎一個一個敬酒。外頭臺子上的大音響放著喜慶的歌曲,聽的人熱血沸騰。
女生和梁敘又說了幾句才走了。
她坐在板凳上看著這些畫面,熱鬧的讓人發(fā)狂。一家有人結婚,幾乎有半個村的人前來行情祝賀。他們開開心心的擠成一團,喝飲料吃喜糖侃幾句新人的家常話。
“喝可樂還是橙汁?”梁敘低聲問她。
余聲說:“可樂。”
他們這一桌老人小孩青少年都有,有一個青年好像和他認識。梁敘一面給她倒可樂一面和那人聊天。她聽著他們說話,目光移在一個方向頓住。
是前兩天晚上見到的怪怪的男生。
少年坐在一群老人桌上,低著頭吃的滿手都是油。她看的特別納悶,甚至都忘了自己筷子上還夾著菜。有人叫了個她沒聽清的名字,少年抬頭嘻嘻笑了一下又開吃。
言行舉止看起來像個小孩的樣子。
梁敘一直在給她碗里夾菜,目光注視到她的視線沒說話。直到倆人吃完起身離席,余聲扯了扯他的袖子。
“他多大了?”她問。
“二十二。”梁敘拉著她往門外走,“智商大概五六歲。”
余聲懵了一下。
“前兩年走丟,我們都以為找不到了。”梁敘笑了下,“誰知道一年前他忽然又回來了。”
頭頂?shù)奶柡鋈蛔儼刀愕搅嗽茖永铮瑳鲲L吹了幾束過來。有老人騎著電動車過來,梁敘扯過她的胳膊后退到一邊。余聲抬頭去看他,有光灑在他的右臉。
音響慢慢的愈來愈遠。
梁敘和她講他們村幾十年出過一條打鬼子的硬漢,歷史上都赫赫有名。她腦子卻不知飄向了哪里,忽然只覺得這個村莊異常的善良和溫柔。
“我們什么時候回鎮(zhèn)上?”她問。
梁敘話音一停:“你想回了?”
“不是。”她抬頭看他,“我還沒好好轉過呢。”
梁敘:“……”
他們沿著街道慢慢的走回了家,路上小孩拿著冰棍滿地跑。梁敘在想要怎么帶她轉才有意思,或許是從小就習以為常,他并不覺得一個村落有什么玩頭。
回到家他就去書包里翻項鏈。
意外的是里頭什么都沒有,梁敘從頭到尾過了一兩遍這幾天的事情。他昨天下午將盒子裝包里的時候陳皮也在,于是立刻去了個電話,那頭人卻什么也不知道。
梁敘整個人一下子都不好了。
門上余聲還在等他帶自己去轉,梁敘先將這事兒撂下了。他在院里用龍頭沖了把臉就出去了,卻碰見梁雨氣喘吁吁的跑回來。
“哥。”小姑娘咽了口唾沫,“鏡子姐找你呢。”
梁敘看了一眼余聲。
“什么事兒?”他問。
“我也不知道。”梁雨‘哎呀’了一下,“你趕緊過去。”
梁敘想著早去早回,出了聲讓她們先在家待著。他過去才知道原來是要送娘家客回去車子人手都不夠,等到他再回到青草坪已經(jīng)是夕陽晚霞。
家里只有梁雨一個人在。
那會兒余聲剛轉到后街道,準備拐彎往回走,和出門的人反方向擦肩而過。她回去屋里看到了他的煙丟在桌上,甚至奇怪的嗅到了一股汗味兒。
“你哥回來了?”她問梁雨。
“剛又出去了。”小姑娘看電視認真的連視線都沒移開,“好像說要去地里一趟找什么盒子。”
她倏地一個激靈。
然后迅速從屋子往地里跑了去,模模糊糊的還能聽見梁雨叫‘余聲姐’。她步子沒他大,即使跑也沒能追上他。
余聲站在地頭看他貓著腰眼睛四處掃。
過了很久,梁敘還是沒有找到項鏈。他站在空蕩蕩的梨樹邊,想摸兜點煙,卻只找到火機,眼睛一抬就看見余聲。
梁敘朝她走了過去。
“你怎么來了?”他問。
余聲:“散步啊。”
倆人沒再說話,一起沿著小路往回走。腳下是溜過來拐彎的風,晚霞慢慢的沉在海平線下。那條小路長極了,怎么都走不完。她低著頭看地面,目光往他身上掃了下,似是下了某種決心。
“你覺得我怎么樣?”余聲歪頭。
她的聲音輕輕地,柔柔的,有著試探的意味。梁敘插在兜里的手一緊,他停住步子,好像要把她看進眼里一樣,然后微偏過頭笑了一下又轉回來。
“挺好的。”他說。
“那……”
她話還沒說完,梁敘已經(jīng)壓身過來。他抽出褲兜里的手,攬住她的脖子,嘴巴湊上她的唇。然后另一只手將她的腰用力貼近他,加深了那個吻。
余聲被他親得暈頭轉向。
過了會兒,他慢慢將嘴從她的嘴上移開。余聲不好意思立刻將頭埋在他胸前,他怎么叫她都不吭聲,梁敘笑的胸腔都在顫。
“真不說話了?”他逗她。
余聲慢慢將腦袋抬起來,他正含情脈脈的看著她。一手還握著她的腰沒有松手,倆人的氣息被風攪渾,他剛剛差點把舌頭伸進她嘴里了。
“你剛剛……”余聲慢慢攤開手,掌心里躺著那條項鏈,“是不是在找這個?”
梁敘眼神一凝,笑了:“喜歡么?”
“我要說不喜歡呢?”她罕見的頑皮。
田野上又一撥風吹起葉子,有一些不知名的花在搖曳。遠處渠邊的石榴樹彎起了腰,蒲公英落得遍天飛滿地都是青草絮。
“你試試看。”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