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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城是Z省邊外的一個小縣,左邊挨著哈密,右面是敦煌。中間有一片山,將羊城圈在了里頭。縣里有四個鄉(xiāng),離山最近人口最少的那個鎮(zhèn)子就是小涼莊。
鎮(zhèn)上只有一所高中,建在了鄉(xiāng)里。
余聲從小就是在外婆家長大的,五歲的時候隨父母回了青海念書。年少時的她每次來,都要跑到屋頂玩。平房上曬著玉米小麥,陽光從天上掉到她懷里。那時候方楊還沒搬家住對面,倆姑娘經(jīng)常黏在一起,站在高高的屋頂上看遙遠的地方鮮花開滿山崗。
“我以后會在那兒讀高中。”方楊指著北邊鄉(xiāng)里。
她當時看著女生目光所及的方向,稀奇又羨慕。院子里外婆這時候喊她吃飯,余聲收回所想沿著右邊樓梯跑了下來。外公將桌子搬到樹下,擺上了清粥小菜還有剛剛買的熱饅頭。
“多吃點這個。”外婆夾菜到她碗里。
余聲正端著碗喝粥,順手用筷子撥進嘴里嚼。
一頓飯吃到半山腰,里屋座機響了。老太太放下筷子小跑進去接電話,說了一會兒就出來了。余聲隱約聽到幾句知道是誰,悶頭不說話。
老頭看了一眼老太太,頭搖了一搖。
那幾天余聲沒事兒就跟著方楊去學校,女生做自己的卷子,她在一旁拿著鉛筆瞎描摹,也不怎么和其他人打交道。
有一堂課老師叫方楊回答問題。
女生站起來嘴巴張不開,余聲將答案寫到紙上輕輕挪到中間。當時幾乎全班學生都轉過頭看方楊,視線也會落在她身上,余聲將頭低了又低。
“噯。”一下課前排倆姑娘齊刷刷轉過頭,“你叫什么名字?”
方楊替她答了話。
另一個問:“你不在我們這兒念書嗎?”
余聲猶豫片刻點了一下頭。
幾人沒怎么聊幾句,關于她的話題草草結束。后來余聲沒上晚自習先走了,她回到鎮(zhèn)上的時候天色還早來著,便起了興致想多溜達會兒。
走了一圈到了鎮(zhèn)西邊的小廣場。
幾百平米的地方有一個小賣部,四周安置了很多鍛煉器材,老人小孩各占一平方地兒。還有兩三個二十來歲的女人抱著幼兒拉著家常話,時不時的笑出來。
她坐在樹下的長椅上往兩邊看。
月亮一點一點爬上梢頭的時候,余聲回家去了。她前腳剛走,身后有兩個男生從另一邊進來停在乒乓球桌邊。廣場的路燈照下來,梁敘掃了某個方向一眼。
“看什么呢?”朋友問。
梁敘沒吭聲,若無其事的彈了彈手里的球。
小涼莊慢慢吹起了晚風,路燈照亮了小路。余聲到屋的時候外婆有留飯,她一面吃著一面看中央臺的黃金八點檔。老人晚上睡得早,她慢慢也習慣早睡,就著夜里的風聲和蟲鳴。
方楊期末考那兩天,她一直悶在屋頂畫畫。
院子里老頭躺在搖椅上聽著廣播,老太太坐在一邊拉鞋底,偶爾嘴里念叨幾句‘聲音關小點’,然后沒一會兒外公又調大了。
小涼莊的日子過得自由快活。
時間到了下午的時候,倆個老人會小睡。外婆瞇了不到半個時辰就又醒了,然后掃掃院子進進出出的忙活。余聲跟在后頭要幫著干,外婆硬是不讓。
老人推她去看電視,西游記正演到禍起觀音院。
傍晚那會兒,屋里座機又突兀的響了起來。她準備去接,半道上停了動作。外婆已經(jīng)從院子趕了進來,電話里也不知道說了什么,外婆偶爾的‘嗯’一聲然后就掛了。
余聲眼睛在電視上,心里卻煩躁的很。
外婆出去了一會兒又進來了,兩手在圍裙上一抹然后脫了下來扔到沙發(fā)上。老人從立柜墊子下取了點零錢塞兜里,把她從炕上拉了下來。
“跟外婆買菜去。”
余聲穿好鞋跟上老太太:“咱家沒菜了?”
“就剩幾個土豆。”老人拉著她的手,一面往外走一面說,“再買些青菜,明兒中午給你們爺孫倆做疙瘩湯。”
小涼莊的街道又寬又長,到處都是鋪子。
菜市場里的大嬸們都開始收攤了,外婆拉著她一家一家的轉,彎腰看看這個菜不新鮮,那個菜又太老。好不容易有想買的,問問價錢。
“這放一天都不好了還賣三塊?”外婆拿起又放下。
余聲跟在后面,看著外婆和那老板娘為了幾毛錢說來說去。她偏頭看這條長街,這時候過來買菜的幾乎全是老人。細瞧下有一個老太太俯下身去撿攤主都不要的菜葉,還搖著頭說‘這不好好的嘛’。
最后外婆只買了點小白菜。
回去的路上,碰見了一臉眉飛色舞的方楊。女生剛考完試沒了全身戒備,笑著和外婆打招呼又問她要不要今晚和自己睡。余聲自然想去,她看了一眼外婆。
“先吃完飯再過去。”老人說。
方楊嘻嘻一笑,看著她:“一會兒我來接你。”
時針指向八點的時候,女生騎著自行車風風火火過來了,人沒進屋直接在外頭喊她。外婆給倆人裝了一小袋橘子讓她帶著,方楊騎起車來像一陣風。
小涼莊的夜晚悄然而至。
方楊家是開超市的,大人看著店。兩個女生沒了管束,在房間里鬧著玩。女生從桌兜里拿出一個盒子,里頭有很多從小攢著的郵票明信片貼紙?zhí)羌堃淮蠖选?br /> “你還留著這些?”余聲欣喜的看來看去。
方楊‘啊?!’了一聲,又彎腰在桌子下翻了一通,找出好幾瓶五顏六色的指甲油來。余聲驚訝的一個個拿起看,這些小巧玲瓏的罐罐還像當年她送出去那樣嶄新。
“我平時都不涂。”方楊說。
余聲笑了一下:“知道你喜歡收藏。”
“對了前幾天我媽在后院栽了幾束指甲花。”方楊興奮地說,“再過一個月開了花就可以包指甲了,比買的好看。”
余聲說:“我記得要加白礬。”
“早就買好了。”女生嘴角一咧。
夜?jié)u漸深沉,倆女生玩夠了,平躺在床上一面吃著橘子一面聊天。余聲眼皮慢慢打困,枕著‘余聲你知道么’,耳邊飄著模糊的‘我明年一定要考個好大學從小涼莊走出去’的聲音睡著了。
清晨窗外一陣鳥啼聲就把她鬧醒了。
方楊睡得正沉,她輕手輕腳的穿衣服下床。廚房里方楊母親正在炒著菜,她去了后院擰開龍頭將就著洗了臉,眼角撇到前屋小超市里進了個人影。
“嬸兒。”她站在院里喊,“有人買東西。”
女人揚聲:“余聲啊,你先去看看。”
那會兒太陽剛露出一個角,大地安靜極了。余聲用毛巾擦了擦臉上的水就過去了,小超市和里屋隔著門簾。她掀開簾子,有人扔了包煙和二十塊到柜臺上。
一時沒見動靜,梁敘摸兜找火機的手一停。
他抬眼看,眸子頃刻一愣。短暫的幾個畫面拼湊在一起,他舌尖輕輕碰了碰腮幫,饒有興味的打量。女生發(fā)絲繚亂的束起扎在腦后一匝有余,額頭貼著長長的劉海濕濕的打在左邊臉頰,眼睛清澈的能滲出水來。
“我——”余聲很認真的問,“應該找你多少錢?”
梁敘眼皮懶懶的抬著,勾勒出眼角的一撇褶皺。
“十塊。“他說。
余聲聞言從柜子下的錢盒里找,沒有十塊的,她一張一張的數(shù)著一塊湊齊了然后遞給他。意外的是男生并沒有去接,反而兩手插著兜漫不經(jīng)意的樣子。
“我說十塊你就信?”他笑嗤了一下。
余聲怔住:“……”
身后方楊母親趕了過來,余聲低著眉立刻退開將錢交給女人。梁敘掃了一眼似乎平靜淡定到不行的女生,后者目光抬都沒抬轉身就走,在方楊母親說了句‘藍白沙是吧找你十塊’的時候背影頓了下。
梁敘嘴角噙起了一抹笑。
山溝里的太陽徐徐爬了上來,余聲在方楊家吃了早飯才回去。清晨的曦光鋪滿了街道長巷子,偶爾有三五聲狗吠和幾戶人家開門的吱呀聲。
外公坐在門口的臺階上卷著旱煙。
路邊頻頻過去幾個拉著架子車的上了年紀的老頭,經(jīng)過的時候停幾分鐘和外公說兩句。梧桐上的葉子搖搖晃晃,地面上有小撮灰塵揚起。
余聲也從屋里端了小凳子出來。
沒一會兒,外婆提著兩大袋子水果蔬菜回來了。余聲跑去接了過來,外婆喘著氣坐在臺階上。老太太一個勁兒的用手扇著風,余聲將東西放房間端了水出來。
外婆喝了好大幾口:“累死我了快要。”
“誰讓你買那么多。”外公哼了一聲,“多大年齡的人了不知道輕重。”
外婆‘去去去’了幾聲:“抽你的煙去。”
余聲忍著笑,隔壁嬸子端了一大盆子水出來往門口就是一潑,笑著往這邊看,揶揄著‘又和大媽吵呢大爺’。外婆對著那嬸子嫌棄的指了指老頭,外公不說話嘿嘿笑了幾聲,只往嘴里塞旱煙。
“余余啊。”老太太緩過來勁兒,“外婆給你找個差事。”
女孩子云里霧里,歪頭問是什么。
“教人畫畫呀。”老人笑,“我今早去買菜那家有個姑娘要學畫,這不是你的特長嗎,反正暑假也閑著,就怕你悶出病來了。”
“老呆在家里肯定不行。”外公舉著旱煙對著她。
“去。”外婆翻了老頭一眼,“有你說的啥話。”
早上八點的陽光和老人的笑容混合在一起,院子里母雞咯咯叫了幾聲。微風吹起老太太耳邊的銀白發(fā),那眼神里的慈愛操勞一點兒都藏不住,余聲在那滿懷的溫柔里笑了又笑。
于是在那個下午,外婆說好的女生大駕光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