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國篇:親疏、夢魘、罪己詔
大軍駐扎在迦關(guān)這幾日,要說有誰整日提心吊膽,看見王帳和澹臺燼就打怵,那是非軍醫(yī)莫屬了。
那位傳聞中是王上兄弟的小公子,不知怎的弄傷了手,那傷口甚是奇怪,尋常傷藥根本無用,那位小公子又是個活潑好動的主,一不注意就是滿手的血,這傷口反反復(fù)復(fù)不見好,使得王上每次見到軍醫(yī)都是面色陰沉的可怕模樣。
這次也是一樣,軍醫(yī)頭頂泰山,膝蓋打顫,動作干凈利落的給人包扎完,哆哆嗦嗦的行禮過后,退出了王帳。
有些感同身受的廿白羽送軍醫(yī)出去,兩人相互對視一眼,同時嘆氣,軍醫(yī)抹著虛汗走了,廿白羽瞧著里面大眼瞪小眼的兩人,決定還是在外面站崗吧,以免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恰在此時,一個衣著素雅神態(tài)嫵媚的身影緩步走來,廿白羽頓覺頭大,暗自嘆了口氣,心想這又是個麻煩人,一天三回的來,主上幾次說了不見,怎么沒點自知之明呢。
來人正是宣城王側(cè)妃,自打她聽說葉夕霧被人抬著出了王帳,還被看管起來后,就覺得自己的機(jī)會來了,雖然一天三回碰釘子,但她也只能忍著火氣想辦法靠近澹臺燼,怎么著也要先弄個名分保全自己。
王賬外廿白羽在和宣城王側(cè)妃扯皮,面對這人公然賄賂,廿白羽心里是無語凝噎,要不是他嘴笨,他真想狠狠地對著人說道說道,她這是看不起誰呢。
許是外面的動靜大了些,廿白羽身后的帳簾掀開,一個腦袋冒了出來,那人探出半個身子,好奇地打量著外面的兩人,正是時月。
時月背著手走出來,在廿白羽疑惑地眼神中,伸手指指他再指指帳內(nèi)“他找你,這里交給我吧。”
“哦,好。”廿白羽雖然有些奇怪,但看到時月臉上露出的狡黠笑容,便知道這人又要算計人了,本著乖乖聽話做事的原則,廿白羽點點頭,掀簾進(jìn)到王帳里面,去伺候他家主上了。
王帳里,澹臺燼正在研習(xí)夷月族秘術(shù),自從得知符玉要將百姓煉制成傀儡妖兵后,時月推測這可能與夷月族的傀儡術(shù)有關(guān),但是傀儡術(shù)一次只能操控一人,符玉卻要了兩萬名百姓,她不可能召集兩萬名術(shù)士,那就只有一個可能。
傀儡術(shù)被改良了,所謂萬變不離其宗,唯有吃透了傀儡術(shù),才能找出破解之法,解救那些被控制的百姓。
澹臺燼叫廿白羽進(jìn)來,就是為了詢問秘術(shù)相關(guān)的問題,但可惜,廿白羽在這方面并不太擅長,族里精通秘術(shù)奇陣的是老祭司的弟弟,月扶崖現(xiàn)在就跟著他修行,只是對方已經(jīng)八十多了,且腿腳不便,無法遠(yuǎn)行,來不了景京。
兩人商量過后,澹臺燼選擇以寫信的方式與那位老者交流學(xué)習(xí),信件交由廿白羽的夜鶯傳遞,不會讓除他們之外的人看到。
寫信之時,澹臺燼隨口問了句葉夕霧怎么樣了,廿白羽想了想回答“一直在發(fā)燒,時醒時昏的,偶爾還會說些胡話。軍醫(yī)說是她心有郁結(jié),致使高燒不退。葉將軍幾次想去看她,被月影衛(wèi)的兄弟攔下來了。”
“她說了什么胡話。”
“就是叫著爹爹、伯伯,對不起之類的,還有蘇蘇什么的。”
廿白羽隱瞞了他所聽到的那些大不敬的話,倒不是他向著那位葉二小姐,而是時月說的,討厭的人說的討厭的話,何必多一個人聽了添堵。
他想了想覺得也是,他家主上開心的時候不多,沒必要再聽些令人不快的話了,他們記在心上就行了。
“葉清宇若是想見,就讓他見見吧,終歸是他們一家該面對的。”澹臺燼不知廿白羽此刻所想的事,寫完信放下筆,拿起紙張吹干墨跡,折疊起來放入信封,封口后遞給廿白羽。
廿白羽雙手接過,走到窗口喚來夜鶯,將信封交給它,額外交代了幾句話后,放飛了夜鶯。
此時,連唬帶嚇的收拾完宣城王側(cè)妃的時月進(jìn)來了,他將符紙放到燭火上燒了,火苗快燒到手上時,手指一松,灰燼墜地。
他想到剛從那女人身上扒下來送走的小姑娘,嘆氣說道“能把陪伴了十幾年的丫頭推出去擋刀,這葉側(cè)妃夠歹毒的,跟她妹妹一樣,兩個鬼見愁,誰沾上誰倒霉。”
時月像沒骨頭似得靠在澹臺燼身上,一會兒玩玩小辮子,一會兒揪揪毛領(lǐng),嘴上不忘再三叮囑“你離她們遠(yuǎn)點,知道嗎。”
自始至終波瀾不驚的澹臺燼翻了一頁古籍,由著他在身上玩鬧,神色平靜的回了句“好,回京后直接送去葉家,讓她們一家團(tuán)聚。”
“咦,你不是準(zhǔn)備用她釣蕭凜嗎?”玩鬧的人停住了。
“你不是準(zhǔn)備了個更好用的嗎?”看書的人反問一句。
未聽到回應(yīng),澹臺燼抓住在毛領(lǐng)上編辮子的手,扭頭瞧著被抓包的人,含笑問道“怎么,孤說的不對?”
“真是什么都瞞不過你,我準(zhǔn)備把這個送給蕭凜,你覺得怎樣?”
時月舉手投降,召出一個月白色的卷軸,展開給澹臺燼看,竟是一封罪己詔。
詔書以蕭昳的口吻書寫出自身的條條罪狀,決意以死謝罪,將王位傳于六皇子蕭凜落款印有盛國玉印。
“你讓廿白羽拿走盛國玉璽,是為了這個?蕭凜不會信的。”這封罪己詔或許可以以假亂真,但深知蕭昳秉性的蕭凜和朝臣們不會相信。
“我需要他相信嗎?蕭昳已死,王室里能繼承大統(tǒng)的只有蕭凜和蕭涼,你說這東西一公開,百姓會不會信呢?與蕭昳同流合污助紂為虐的王權(quán)貴族們,會不會信呢?”
“蕭昳暴虐,蕭涼殘忍,百姓感受最深,這些事都是真實發(fā)生的,他們都會相信,唯獨蕭凜不會承認(rèn)。”澹臺燼帶入蕭凜的秉性,思考著他會做的事。
“他會告訴旁人,這是假的,是你的攻心之計,然后動員追隨者們隨他南下避禍,可他不知道,盛國的南方早已…”時月卷起詔書,收了回去,說話時嘴角含笑,目光冰冷。
“一旦去了那里,反倒證明了詔書的真實性。看來,蕭凜已經(jīng)走投無路了。”盛國南部,一個連妖怪都看不下去,跑去救助百姓的禍亂之地。
他們都很清楚,蕭凜不會繼位,這封罪己詔會讓他進(jìn)退無路,只能來景國冒險,失了蕭凜的蕭氏一族,將難以東山再起。
“父債子償,他那么孝順,就好好活著,替父還債吧。”
正事說完了,時月又恢復(fù)了往昔的神態(tài),變戲法似得拿出一物,擼起澹臺燼的袖子,戴到人手腕上,調(diào)整好松緊后,滿意的看著自己的精心之作。
代替舊的輪回繩出現(xiàn)在澹臺燼手腕上的,是一條手串,十一顆金曜石中搭配兩顆藍(lán)砂石,就像黑夜里的銀河,星光閃爍,末端嵌著一顆紅玉珠,玉珠之下是數(shù)條金色的流蘇,流蘇尾端墜著瑩白圓潤的小珍珠。
“這是?”澹臺燼有些意外的看著腕上之物,輕輕轉(zhuǎn)動手串,隱約能感覺一股靈力的波動,附著在上面的加護(hù)比舊的輪回繩更強(qiáng)。
“這是我費(fèi)時費(fèi)力做出來的護(hù)身符,直到昨天晚上才徹底完成。這一次我可是照著護(hù)心鱗的標(biāo)準(zhǔn)做的,雖然效果弱了一些,但它可以通過吸收日月精華補(bǔ)充靈力,也就沒有什么次數(shù)限制了。”
“你親手做的?你瞞著孤偷偷摸摸的就是為了這個?”
一個時辰前他還為這人不知道做了什么耗費(fèi)靈力而惱火,現(xiàn)在答案出來了,澹臺燼卻半點責(zé)備的話說不出,舊時的那條輪回繩早失去了作用,他一直舍不得摘,看出他念舊的時月就親手做了個新的。
從收集材料到纂刻法陣,偷摸進(jìn)行了個把月,中間還下了一趟荒淵,可把時月累得夠嗆,如今大功告成了,看著小孩兒感動欣喜的模樣,他笑的格外燦爛。
“喜歡嗎?”
感動到眼尾泛紅的澹臺燼把人拽進(jìn)懷里,抱著他柔軟溫暖的身體,言語真誠的訴說著喜歡,喜歡他送的禮物,喜歡他無時無刻的陪伴,喜歡他從不做假的一顆真心。
“喜歡。”
這天夜里,葉夕霧的營帳里進(jìn)入了兩個人,正是葉清宇和翩然。
他們一起過來看望葉夕霧,深陷夢魘意識混沌的葉夕霧抱著膝蓋坐在角落,對他們的關(guān)切與擔(dān)憂毫無反應(yīng),只有在說起澹臺燼時,她渾濁的眼睛亮了起來,開口的第一句話卻是。
“澹臺燼死了嗎。”
葉清宇和翩然滿目震驚,連忙上手阻止她繼續(xù)說胡話,葉夕霧卻像瘋了一樣掙扎起來,她以為自己還在夢里,所以肆無忌憚的訴說著她的恨,她的怨。
她告訴葉清宇自己不是葉夕霧,葉清宇也不是她弟弟,真正的葉夕霧早死了,和她的家人一樣都死了。她不屬于這里,不需要對這里的任何人負(fù)責(zé),她來到這里的使命只有一個,就是殺死澹臺燼。
澹臺燼不死,會有很多人死,所以他必須死。
但是現(xiàn)在,她失敗了,她讓大家的犧牲都白費(fèi)了,她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自說自話的葉夕霧哭著睡著了,留下不知所措的葉清宇二人,翩然拽著葉清宇趕緊離去,慶幸澹臺燼把她單獨關(guān)了起來,這些瘋話若傳出去,葉家和葉清宇都會跟著完蛋。
深陷迷茫的葉清宇被翩然帶去河邊漫步散心,他們談?wù)摿撕枚啵瑥倪^去到現(xiàn)在,面對葉清宇難得的真情袒露,翩然表現(xiàn)出前所未有的溫柔與耐心。
月下的水面上,倒映出兩人相擁親吻的唯美畫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