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國篇:攤牌、歸根、你非你(上)
翌日午時,迦關大營里響起回營的號角,先一步回來的葉夕霧聞聲跑出營帳,望向大營門口。
澹臺燼和月影衛(wèi)們騎馬回營,一行人雖然風塵仆仆,但個個精神抖擻,看上去未有損傷。
回來的人比離去時的人多了兩個,一個是披著斗篷看不清臉的時月,另一個是面容憔悴的宣城王側妃。
士兵過來牽過馬匹,澹臺燼翻身下馬,沒有理會翹首以盼的葉夕霧,對近身的廿白羽吩咐了一句,把手伸向還在馬上的時月。
時月握住他的手跳下馬背,斗篷隨著動作掀起,露出了那張與澹臺燼神似的臉,兩人交頭接耳說了什么,澹臺燼笑了笑,跟廿白羽打了個手勢,拉著人往營帳里走。
宣城王側妃想要跟上,卻被兩名月影衛(wèi)攔住去路,廿白羽對她說陛下對你另有安排,讓那兩名月影衛(wèi)帶著她去往別營帳暫歇。
旁觀的葉夕霧上前兩步,想要追過去,就見澹臺燼和時月先后進了王帳,幾名月影衛(wèi)留在帳外保護,她剛走近,就被攔截下來,說是陛下有令,暫不見任何人。
進入營帳的兩人放松下來后,都顯露出了疲態(tài),一天一夜里發(fā)生的事,可把人累得夠嗆。
時月解開斗篷扔到屏風上,晃晃悠悠坐到桌邊,倒了兩杯水,一杯遞給澹臺燼,自己端起另一杯小口喝著。
沒成想,澹臺燼開口的第一句話,就讓時月差點嗆到,他在對方平靜的目光中放下杯子,選擇坦白從寬。
“瑩心的遺骸,你讓廿白羽怎么收拾的?”
“一把火燒成灰,裝匣子里帶回來了,黃昏以后會有月影衛(wèi)送她回夷月族。”
“也算是落葉歸根了,這有什么不能說的。”
“這不是怕你不高興嗎。”
澹臺燼的反應出乎預料的冷淡,經(jīng)過一夜的自我調節(jié),他已經(jīng)沒那么傷感了,比起月瑩心死后被如何安置,他更擔心這人的傷幾時能好,這舊傷未愈又添新傷的,怕是又要喝藥叫苦了。
“會讓孤不高興的事,就是你到處亂跑,讓孤?lián)摹!?br />
“我錯了,下次還敢。”
得了便宜賣乖的人起身躲過了澹臺燼的魔爪,笑嘻嘻的跑去屏風后面換衣服了。澹臺燼望著屏風上的剪影,搖頭淺笑,真是只來去自由的小蝴蝶,光是看著他飛來飛去,就已經(jīng)讓人心情愉悅了。
葉夕霧回到自己的營帳里,想著昨夜到底發(fā)生了什么,澹臺燼他們究竟去了哪里,為什么大姐會跟著回來。
翩然掀簾進來,翻箱倒柜的尋找金瘡藥,葉夕霧趁機詢問昨晚發(fā)生了何事,翩然也是一問三不知,只知道盛國完了,盛國一沒,她也就能恢復自由了。
聽聞昨夜葉清宇對戰(zhàn)蕭凜受了傷,葉夕霧心里一緊,卻不是擔心葉清宇,而是怕自己的行蹤暴露,怕她的自作主張害了蕭凜。
找到金瘡藥的翩然開心的走了,葉夕霧攥著手里的滅魂釘,來回踱步,終于在黃昏之時鼓足勇氣離開營帳,去找澹臺燼。
王帳里,澹臺燼面對墻上懸掛的地圖,垂眸看著手里小旗,神色平靜,隱隱透著些許愉悅,被月影衛(wèi)放行的葉夕霧小心翼翼走了進來,見帳內(nèi)只有他一人,不由松了一口氣。
“澹臺燼。”
抿了抿嘴唇,葉夕霧有些緊張的喚著背對她的人,垂在身側的手不由得抓起衣角。
“何事?”光聽腳步聲就猜出是誰的澹臺燼,冷冷淡淡的吐出兩個字,沒有回頭。
“昨晚發(fā)生了什么事,你去哪兒了?”似乎是被他的冷淡反應刺激到了,葉夕霧的聲音比先前高了一些,她想不明白,這人為何會對她如此冷漠,連看都不愿看她一眼。
“你是孤什么人,孤去哪里還需要向你報備。”無論她心里怎么想,澹臺燼的態(tài)度始終未變,平靜的言語就向在同一個陌生人講話,這讓葉夕霧無法忍受。
她大步上前,走到澹臺燼面前,直視他波瀾如水的眼眸,一臉兇巴巴的說道“我們是夫妻,我關心自己的丈夫有什么問題?”
“你非要這樣說,那孤也想問問你,你擅自離營跑去給蕭凜通風報信的時候,可有想過我們是‘夫妻’。”澹臺燼踏前一步,將葉夕霧逼到沙盤前面,垂眸凝視著她驚慌失措的表情,冷笑出聲。
“怎么,不敢回答了。是心虛了,還是惱羞成怒了?”
面對澹臺燼的言語諷刺,葉夕霧心里又氣又惱,頗有一股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感覺,她怎么就忘了,整個大營到處都有飛禽走獸,她的行蹤暴露無遺,無論她作何解釋,蕭凜是在見過她后帶人返京的,光是這一點,通敵的罪名就坐實了。
“我、我就是擔心…”葉夕霧幾次張口想解釋什么,卻被澹臺燼打算了,他從人身前走過,將小旗子放回到沙盤里,順手抓起一把沙子,看著它從指尖溜走。
“擔心誰呢,蕭凜,盛國,還是孤?”
“我就只想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你不說就算了。”不知該如何回答的葉夕霧轉身想走,反正她現(xiàn)在說什么都不對,何必留在這里受氣。
“好,我告訴你。”
聽到這句話,葉夕霧停下腳步,嘴角微微上揚,眼眸里閃爍著計謀得逞的笑意,她學著澹臺燼的模樣背著身子,做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
那做作的表現(xiàn)讓澹臺燼忍不住發(fā)笑,他想到了時月給這人的評語,他怎么說來著,一個被寵壞的、沒腦子的、自以為是的大小姐,光從這些來看,倒是與葉夕霧一模一樣,難怪葉家人看不出來,原來是一葉障目。
“你到底說不說。”遲遲等不來下文的葉夕霧催促起來,因為一直沒回頭,所以她也沒發(fā)現(xiàn)澹臺燼的笑容越來越古怪,眼眸里的溫度趨近冰點,看向她后背的目光好似一把尖刀,銳利森寒。
他斜靠在沙盤前,把玩著手里的沙子,說的輕描淡寫,稀疏平常。
“昨夜,我去了盛王宮,殺了人。”
葉夕霧渾身一僵,轉過身后退一步,看著澹臺燼平靜自然的模樣,忍不住打了個寒蟬,仿佛又看到了魔神高高在上的說著,本尊今日要殺絕仙門,讓四洲三界再無一根仙骨。
“你殺了誰?”她強忍著恐懼,咬牙挺直了發(fā)涼的脊背,看著澹臺燼的眼里滿是震驚與憤怒,好像他做了什么天理難容的事。
“你讓我想想,好像有幾個你還認識。”
脫去偽裝的葉夕霧看上去更加真實了,澹臺燼上前兩步,仔細觀察著她的反應,就像在看風箱里拼命奔跑的小老鼠,笑得肆意愉悅,他閉上眼認真的想了想,張口便是讓人五雷轟頂?shù)拿帧?br />
“盛王蕭昳,還有月瑩心。”
“你…”葉夕霧難以置信的看著他,腦中一片空白,在那一瞬間,她想的最多的就是為什么,為什么會是他們,這中間發(fā)生了什么。
但是隨著澹臺燼的步步靠近,銘刻在骨髓里的恐懼感襲來,剝奪了她的思考能力,讓她只能依循著本能顫抖后退,眼神空洞無光,表情也變得麻木呆板,就像一尊木雕的人偶,毫無生氣。
這樣的反應并不能讓澹臺燼滿意,他想看看隱藏在這副軀殼里的那個人,真實的模樣,為此,他要先敲碎這幅虛假的外殼。
“我將蕭昳千刀萬剮,喚來血鴉,將他啃的干干凈凈,連骨頭都不剩。”
“瑩心被我下令處死了,一把火燒成了灰。”
“說起來,還得感謝你去給蕭凜通風報信,將他引來城門,我就差那么一點,我就可以將他也一并殺了,那去喂血鴉。”
無論所說之事有多么冰冷血腥,說話的人始終保持著微笑,澹臺燼越是優(yōu)雅從容,波瀾不驚,葉夕霧越是四肢發(fā)軟,冷汗直流,她沒有過問理由,心里已經(jīng)認定這個冷血無情的魔神,從未變過。
所謂的打開心扉,擁有情愛,都是假的,騙人的。
“澹臺燼,我以為你…”葉夕霧垂下眼眸,不敢再去看那雙冰冷銳利的眼睛,她咬著牙根吞下胃里翻涌上來的酸疼,眼眶里都是淚水。
“以為我什么?以為我是個光明磊落的人,以為我不會陰謀算計,以為我不會殺人,以為我會寬恕他們放過他們。”澹臺燼伸出手捏著葉夕霧的下巴,迫使她抬頭與自己對視,收斂了笑容的臉上,只剩下透骨森寒。
“是,你一直是你,一直都是那個澹臺燼,一條養(yǎng)不熟的中山狼。我早該知道的,你這樣的人,怎么可能會變好。”
理智崩潰的葉夕霧瞪大眼睛看著對方,用惡言惡語回擊他,在人一閃而逝的訝異中,露出高高在上的笑容,仿佛她就是神明,正在居高臨下的審判罪人。
“葉夕霧,你何不照照鏡子看看自己,你身上穿的、用的,你的家人、宅邸,還有那衣食無憂的生活,哪個不是孤賜予的,你可感激過孤?忘恩負義得你,又何嘗不是中山狼呢。”
“誰稀罕你的賞賜,我跟你不一樣。”葉夕霧像是被激怒似得反駁道,目光兇狠的瞪著他,但澹臺燼的下一句話,直接嚇得她臉色煞白,如五雷轟頂。
“是不一樣的,因為你不是狼,也不是葉夕霧。”
玩夠了貓抓耗子戲碼的澹臺燼,決定結束這場無意義的爭吵,現(xiàn)在,他準備要敲碎她的外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