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篇:抉擇、出逃、輪回繩
成衣店里,葉夕霧給澹臺燼選了一身冬服換上,兩人走走逛逛,一直到天黑才想起來該回家了,走在燈火通明卻無人的街道上,葉夕霧蹦蹦跶跶,澹臺燼拎著年貨跟在后面。
一袋銀錢買光了老婦人的自制爆竹,做了善事而高興的葉夕霧看著漫天煙火,笑的像個孩子。
澹臺燼看著她單純燦爛的笑容,再一次確定她不是葉夕霧,真正葉夕霧不會畫符,不會知道衡陽宗的無情道,更不會用全部銀錢去做善事。
就像小烏鴉說的,雖然不知道她是誰,但她的確是一個善良的孩子。可惜這份善良是有條件的,而他則是最不符合條件的那個。
明日之后,他將離去,葉夕霧是真是假,都與他無關(guān)了,就讓她留在這里,繼續(xù)做她的葉二小姐吧。
葉夕霧不會知道,她的無心善舉改變了澹臺燼原本的決定,也改變了她自己的命運。
年夜飯后,葉府成員三三兩兩圍桌而坐,玩牌、擲骰子、分發(fā)紅包,葉夕霧陪著祖母玩的不亦樂乎笑得一臉幸福,角落里旁觀了許久的澹臺燼手里玩著紅棗花生,同歡樂祥和的氛圍格格不入。
分發(fā)紅包時,慈祥的祖母給了葉夕霧最大的紅包,葉夕霧被這份來自長輩的關(guān)愛所感動,眼眶濕潤的抱著祖母不撒手。
澹臺燼看著眼前的這一出祖孫情深,沒來由的想起了小烏鴉,那個號稱是他老祖宗的小家伙,也是這樣年年給他送壓歲錢,它是真的把他當(dāng)小孩兒看待啊。
屋外傳來了鳥雀鳴叫,澹臺燼轉(zhuǎn)頭望去,一只夜鶯從窗前一閃而過,他看了一眼其他人方向,不動聲色的離開了前廳。
一路跟隨夜鶯來到四下無人的院前,他推開門,走了進(jìn)去,環(huán)視一圈后,對著陰影處的人說。
“出來吧。”
陰影里的人走了出來,她掀開斗笠上的黑紗,露出戴著面紗的臉,一雙眉眼與澹臺燼記憶里的人一模一樣,她正是十余年前從景國王宮消失的荊蘭安。
荊蘭安目光如水的看著澹臺燼,單膝跪地,含淚說著當(dāng)初離去的不舍,和身得高位的艱難,她如今已是夷月族的大司祭,此番前來便是來接他回家的。
澹臺燼靜靜地看著這位闊別已久的故人,嘴角含笑,問她驅(qū)使鳥獸通知自己的人是誰?
荊蘭安順勢介紹了廿白羽,廿白羽飛檐而下,單膝跪地對著澹臺燼行禮,獲得準(zhǔn)許后方才起身,他召來飛旋的夜鶯,解釋道。
“夷月族人,不僅能控制鳥獸,還能與本命鳥獸心意相通,這夜鶯就是我的本命之獸。”
澹臺燼抬頭看著天上飛旋的夜鶯,心里想著,這么說來小烏鴉也是自己的本命之獸了,都出去這么久了,它連個消息都沒有,是在妖市玩瘋了嗎。
心思飄忽的澹臺燼并未回應(yīng)荊蘭安的情真意切的請求,他一句反問讓荊蘭安眉頭皺起,言辭犀利了起來,她一面說著澹臺燼在盛國如履薄冰的生活,一邊靠近澹臺燼,深情而溫柔的說著只有族人是真正關(guān)心他的,夷月族才是他的家。
澹臺燼若有所思的看著自己的手問荊蘭安,人是不是理當(dāng)有思鄉(xiāng)之情。
荊蘭安說的確是人之常情。
于是,澹臺燼答應(yīng)了她明日會前往渡口,隨她們返回景國。
荊蘭安激動不已,與廿白羽再此行禮。
穿過門廊木橋,迎著風(fēng)雪步步向前,澹臺燼想著如今盛王和景王都想要他的命,這樣的話,即便是回到夷月族,也只會給母族帶來災(zāi)禍,只有回到景國,拿回本該屬于他的那一切,他才有足夠的力量自保。
他走過湖畔,下意識頓足,目光穿過結(jié)冰的湖面,看向湖心亭前的一株梅樹,枝上積雪灑落,紅梅迎霜綻放,無懼苦寒。
“咕咕咕”
雪球自屋頂滾落,散在人腳邊,澹臺燼轉(zhuǎn)身抬頭,只見屋檐上不知何時,堆立著一排雪人,雪人大小不以,形態(tài)各異,一只滿身白雪的烏鴉在雪人堆里裝白鴿,看上去十分滑稽。
一人一鳥相互對視,尷尬在空氣里醞釀,隨著一陣笑聲響起,沉默散去,只留下澹臺燼無法停歇的笑,和烏鴉展翅散落的細(xì)雪。
“新年戲法,大變活鴉。”
“哈哈哈”澹臺燼拂去身上的落雪,伸手指向屋檐上的黑白相間的小烏鴉,像是被點了笑穴似得,除了笑說不出什么。
他也不知自己為何會這樣笑,不明覺厲的開心,看到熟悉身影后的安心,以及再一次共度除夕的歡心。他只覺得,空落落了半日的心,終于被填上了,他終于不再感到寂寞無聊了。
澹臺燼張開雙手接住了飛落掌心的小烏鴉,用衣袖擦干他羽翼上的風(fēng)雪,一下一下,仿佛將雜亂的思緒也一并拂去了,他抱著小烏鴉,來到湖心亭里,看著滿天飛雪,內(nèi)心平靜。
“不是說要去妖市看煙花嗎。”
“煙花哪有你好看,我可是專程來送禮的,收下吧。”小烏鴉輕啄著澹臺燼手指,翻身躺在人掌心,翅膀一攤,露出掛在脖頸上的物件,這正是它‘失蹤’了大半日的原因。
澹臺燼低下頭,借著月華看到了閃亮亮的流蘇,伸手摘下小烏鴉脖子上的物件,那是一條黑金藍(lán)三色編織的手繩,手繩中間嵌著赤金色的火羽石,火羽石上還纂刻著符文,手繩末端的流蘇墜著幾顆翠色玉珠。
“這是什么?”澹臺燼坐到?jīng)鐾な紊希瑢χ鹿庾屑?xì)看著那條手繩,他隱隱覺得這不像個普通飾品,卻看不出其中門道,便問起了小烏鴉。
“輪回繩,是護(hù)身法器,可以幫你抵御三次近身傷害,三次之后金飾上的護(hù)符就失效了,它就變成普通的飾品了。”
小烏鴉邊解釋邊讓澹臺燼帶上去看看,這可是天蠶女耗時數(shù)日的精心之作,金飾上的符文是它請大掌柜纂刻的,就為了這個它才讓澹臺燼寫對聯(lián)和福字的,畢竟拿人手短嘛。
澹臺燼把小烏鴉放到腿上,空出手來戴上輪回繩,反復(fù)看著左手腕上手繩,嘴角上揚,滿眼驚喜。
“喜歡嗎?”看他愛不釋手的模樣,小烏鴉笑笑嘻嘻的問。
“喜歡。”澹臺燼不知喜歡是什么,但他覺得這樣說是對的,因為現(xiàn)在的他很開心,連帶著胸口也在微微發(fā)燙。他捧起小烏鴉,面對面看著它,輕聲問道“為什么送我這個?”
“你這離國歸家的路途,兇險而未知,無論是蕭軼還是澹臺明朗都不會放過你,一個不留神你就可能受傷出事了,我就想著給你弄個護(hù)身的法器,方便佩戴還不易被察覺,這個正好。既好看又實用。”
小烏鴉說著它的擔(dān)心,展露著它的關(guān)心,它現(xiàn)在只是一只烏鴉,能為澹臺燼做的很少,只能把這很少的發(fā)揮到十成。
要是真到了群狼環(huán)繞生死存亡的境地,它會傾力一搏,帶小孩兒逃生。代價嘛,不過就是身死魂散消失于天地,幽冥川里滾一滾,再爬出來,到時還能記得多少,就不知道嘍。
小烏鴉編織在手繩里的心意澹臺燼感受到了,這份真誠而熾熱的關(guān)懷令他胸口發(fā)燙,眼眶泛紅,伸手撫摸著它烏黑發(fā)亮的羽毛,嘴角揚起孩童般純真的笑容“時月,謝謝你。”
那笑容太甜美,太兇殘了,瞬間就讓小烏鴉未飲先醉,飄飄然的說著不客氣不客氣,魂都快順著嘴巴飄出來了。
前院是葉家人的歡聲笑語,后院是寂靜無聲的落雪,澹臺燼坐在涼亭里,手指捻著手繩末端的流蘇,出神的望著天空,小烏鴉趴在他腿上,陪他一起看著夜空中綻放的煙花,就像曾在王宮時那樣。
離別在即,澹臺燼發(fā)現(xiàn)他在盛國十幾年里,竟沒有能與之告別的人,他認(rèn)識的人中,厭棄他、鄙夷他的人占據(jù)多數(shù),葉夕霧和蕭凜則較為特殊,他們既不想他死,也不想他活,只想囚禁他一生,如同對待籠中鳥一般。
荊蘭安離開了十多年,如今突然回來尋他只怕目的也不單純,三足金烏的事鬧得沸沸揚揚,他們在盛都怕是已經(jīng)打探出不少關(guān)于他的事了,夷月族是否真的會接受他,都還是個未知數(shù)。
前路未知,路途兇險,即便如此澹臺燼仍想做一只脫籠的飛鳥,翱翔于這廣袤的天地。
不過,離開以前,有一個地方他想親自去看一看。
“時月,明日離開前,我們?nèi)パ锌纯窗伞!?br />
“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