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2 章 第 72 章
湖面上的風(fēng)吹過耳朵,發(fā)出呼呼的聲響,姜舒窈過了幾息才聽明白謝珣的問題。</br> “什、什么?”她太過于驚訝,以至于不知如何面對這個問題。</br> 謝珣睫毛微微顫動了一下,喉結(jié)上下滾動,艱難地開口:“我問你可曾心悅過我?”</br> 若是問原主,答案當(dāng)然是肯定的。不論是喜歡謝珣的才華也好,相貌也罷,都是喜歡。</br> 但問姜舒窈,她卻不能立刻給出個明確的答案,只因謝珣這個問題來的太突然,她一點(diǎn)兒準(zhǔn)備也沒有。甚至在聽到這個問題時,她的腦子里轟轟作響,熱氣酥麻了半邊腦袋,無法思考。</br> 謝珣見她遲疑了,自己先給自己判了死刑,剛才熱血上頭的沖動立馬被湖風(fēng)吹涼了,臉頰火辣辣的,不甘又懊惱。</br> 他咬牙道:“為什么?”</br> 他的氣場太強(qiáng),來勢洶洶,姜舒窈啞然,后退了半步。</br> “你若不是真心欽慕我,只是圖我皮相,為何還要不顧名聲,百般糾纏,以死相逼也要嫁給我?那可是你的性命,你連性命都賭上了,卻只是為了一個沒放在心上的男人?”</br> 才開始語氣激烈,像是在質(zhì)問,到了后來聲音越來越輕,帶著索瑟的哀意,出口便融于湖風(fēng)里。</br> 姜舒窈見他這樣,即使腦子還是懵著的,也連忙出聲道:“不是的,不是你說的那樣的,你等等,讓我想想。”</br> 謝珣少有這般情緒外泄的時候。他看上去很冷,但內(nèi)里是個溫柔的人,甚至有時候還會有點(diǎn)呆。</br> 但現(xiàn)在的他是姜舒窈從來沒有見過的那面,陌生又強(qiáng)勢,甚至有些過于強(qiáng)勢而讓人畏懼,她一時有些不知所措。</br> “你不是她對嗎?”</br> 她正在捋思路,謝珣忽然開口,輕飄飄的,卻如一道閃電般驟然劈在她身上。</br> 她抬起頭,瞪大眼睛看謝珣。</br> 謝珣朝她逼近一步,低著頭看她:“你不是落水的她,對嗎?”</br> 短短幾個字,卻讓姜舒窈渾身如墜冰窟,她從來沒想過自己的秘密會被人揭穿,更沒想過是被謝珣看破戳穿。</br> 她踩著船板,驚懼地后退幾步:“你在說什么?”</br> “這樣來講,也就對的上了,一切都能解釋明白。”謝珣盯著她,突然笑了下,“其實(shí)我早就這樣猜過。”</br> 他剛剛凝眉咬牙,神色嚴(yán)肅冷然,眼神凌厲,此刻卻忽然勾起嘴角,半邊臉沒入黑暗,看不清笑意和神態(tài),只有無比的詭異。</br> 姜舒窈剛剛被揭露最大的秘密,已是驚懼到極點(diǎn),如今被他這個笑一驚,“啊”了一聲,慌不擇路地后退。</br> 謝珣見她如此動作,忽然邁步急跑上前伸臂來拽她。</br> 姜舒窈更是嚇得要命,急忙揮臂掙脫,幾步轉(zhuǎn)身躲開,腳下一滑,從畫舫船頭無欄處跌落。</br> “嘭——”</br> 落水聲炸開,幽藍(lán)的湖面濺起巨大的水花。</br> 謝珣沒有來得及拽住她,眼睜睜地看著她落水,瞬時慌亂至極。</br> 姜舒窈不會鳧水!</br> 當(dāng)初她落水,他等不及丫鬟下水便跳水相救,全因不想看著一個大活人溺水而亡。而如今她再次落水,心境已是天翻地覆。</br> 謝珣“嘭”地扎入湖中,腦子里一片空白,憑本能地往湖水中潛,找尋她的身影。</br> 明月高懸,湖面如鏡般發(fā)出白亮模糊的光暈,然而湖里卻幽暗死寂,仿佛一口蟄伏著兇獸的深淵。</br> 謝珣越潛越深,但根本看不見她的身影,連掙扎的水流也感覺不到。</br> 暗流拽著他的衣袍,欲將他往湖心拉扯。</br> 肺部的氧氣耗盡,似火燎般灼痛,謝珣強(qiáng)忍著,與暗流對抗,往前方游去。</br> 他在湖里呆得夠久,潛得夠深,卻依然沒有發(fā)現(xiàn)她的身影。</br> 他感覺腦里轟轟作響,雙手忍不住發(fā)顫。</br> 在缺氧到目眩時,他咬緊牙關(guān),終于放棄,用最后的力氣往湖面上方游去。</br> 冒出湖面,新鮮的氧氣充盈進(jìn)肺部,灼痛感不減反增,讓他一瞬間有種脫力的軟麻感。</br> 他抹掉面上遮擋視線的水,看著黑黢黢的湖面,沉寂一片,毫無波瀾。</br> 他不愿相信發(fā)生的一切,木木地看著湖面。</br> 湖風(fēng)一吹,他猛地回神,深吸一口氣,欲再次潛下湖面。</br> 剛剛潛下身子,一股柔軟的力從身后傳來,還未來得及反應(yīng),就已將他托到湖面。</br> 謝珣本能地轉(zhuǎn)身,水花濺到他臉上,讓他一時睜不開眼。</br> “你在干什么!”姜舒窈拍打著湖面,氣喘吁吁地道,“你找死嗎?”</br> 謝珣抹掉面上的水漬,怔愣地看著面前的姜舒窈。</br> 她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一是憋氣憋的,二是氣的:“你瘋了嗎,在湖里面那么久不上來,我下去找你也找不見,你究竟?jié)摰枚嗌畎。俊?lt;/br> 謝珣乍驚乍喜,腦子還處于麻木一片的狀態(tài),聞言只能傻愣愣地道:“你不會鳧水——”說完才意識到現(xiàn)在發(fā)生了什么,姜舒窈哪像不會鳧水的。</br> 他詫異道:“你何時學(xué)會了鳧水?”</br> 姜舒窈被謝珣揭穿秘密驚到,又被他久久不浮出水面嚇到,心情跌宕起伏,什么顧慮什么猶豫全沒了,情緒跟開了個缺口的山洪一樣傾泄而出。</br> “你不是知道嗎?你不是猜到了嗎?我還能何時學(xué)會的,當(dāng)然是我本來就會!還能為什么!”她噼里啪啦地吼出來,顯然是被刺激壞了。</br> 謝珣縮了縮脖子,不解道:“但我只聽說過瀕死之人救起之后,性情會大變,記憶也會有所缺失,卻從未聽說過突然學(xué)會一項技藝……”</br> 姜舒窈把嘴邊的湖水擦去,皺著眉頭道:“什么?”腦子里閃過一道細(xì)微的光,姜舒窈后知后覺明白過來,“你說我不是‘她’,是說我的性情大變之后不能算作同一人?”</br> “當(dāng)然,心悅我的不是你,強(qiáng)嫁我的也不是你,調(diào)戲美男潑辣庸俗的也不是你,你是全新的自己,和以前的姜舒窈不是同一個人。”</br> “那你那個笑是怎么回事?”知不知道冷肅著臉的人突然綻放出笑容很詭異,很驚悚啊!!</br> “因為我很開心。”</br> 謝珣說著說著臉上再次露出笑:“我曾經(jīng)厭惡的是那個被我救起卻反倒賴上我,以死相逼非要嫁給我的人,不是你,我們之前沒有誤會,沒有阻隔,沒有算計。”</br> 他看著姜舒窈,眼神堅定,眸光比皎月還要澄澈明亮:“我心悅的,我想要共度余生的,是現(xiàn)在的你,獨(dú)一無二的你。”</br> 他耳根紅了,面上是她不曾見過的明朗活潑,明明眼神和語氣都溫柔至極,卻充滿了十足的孩子氣。</br> “姜舒窈,我心悅你。”</br> 姜舒窈傻了。</br> 脾氣還沒發(fā)出來,就被突如其來的告白沖傻了,她怎么也沒想到今夜會過得如此奇妙。</br> 本應(yīng)羞澀的時刻,卻被毫無預(yù)料到的走向弄得只剩下驚訝怔愣。</br> “你喜歡我?”</br> “是。”</br> 姜舒窈磕磕巴巴道:“你……我……”她想說什么來著,做什么來著。</br> 謝珣道:“我知道你心有顧慮,我都明白的。”這是他第一次正正經(jīng)經(jīng)地和姜舒窈談?wù)撨@些事,“你喜愛分享,我就支持你開食肆開酒樓;你擔(dān)心我似二哥那樣,花心多情,我會竭力證明自己。在你放心之前,不必給我回應(yīng);還有母親,她不喜你針對你之事全教給我解決就好,如果你覺得這樣不行,那我就請旨外放。你喜歡出府,喜歡碼頭街道,喜歡熱鬧和人間煙火,想必會喜歡離京后更廣闊的世間的。”</br> 姜舒窈什么還沒說,就被他的一番剖析堵住了嘴。</br> 她確實(shí)是有憂慮。她從穿來以后就沒有徹底融入這個世界過,現(xiàn)代人的散漫與隨心始終和這里格格不入,所以她一開始就沒把謝珣當(dāng)做能發(fā)展的戀愛對象看待。</br> 后來相處間她漸漸動心,便開始顧忌起古人和現(xiàn)代人的思想沖突。她害怕他是個風(fēng)流的偽君子,古板的士大夫,但他用行動證明了他不是。</br> 他能在她因林氏遭遇傷心時,溫柔體貼地安慰保證;他能在她被人擄走后只關(guān)心她的安慰,并不在意那些清白受損的忌諱;他能在她憂慮時,保證他不會像謝瑯對周氏那樣對她。</br> 他為她出謀劃策,陪她出府游玩,難過時安慰,擔(dān)憂時勸解……謝珣骨子里其實(shí)溫柔至極。</br> 這樣的人,她動心再正常不過,更找不到任何理由推開他拒絕他。</br> 謝珣見她默不作聲地看著自己,臉上笑容漸漸散去,忐忑道:“抱歉,是我太突然了,正如我剛才所言,你不必回應(yīng)——”</br> 姜舒窈突然出聲打斷他:“你確定我們倆要繼續(xù)這樣在湖里泡著?”</br> 幽幽墨色的湖面上飄著兩個人,面對面地泡著,實(shí)在是有些滑稽。</br> 謝珣立馬意識到這個問題,實(shí)在是太尷尬了,伸出手臂劃水,準(zhǔn)備往畫舫那邊游:“咳,咱們上去吧。”</br> 他剛剛游了一下,卻被姜舒窈按住胸膛。</br> 她不僅會鳧水,技藝還十分純熟,如魚般游動,鉆到他的面前,攔住他的去路。</br> 她的發(fā)髻早就散了,墨發(fā)黏在瓷白的臉上,妖嬈嫵媚。水珠晶瑩,從額上滑落至羽睫上,一眨,滴落時如星光破碎,在眸前綻放。</br> “我也是。”她啟唇。</br> 謝珣沒反應(yīng)過來:“什么?”</br> 姜舒窈幾個月來的糾結(jié)不安在今夜全部散開,豁然開朗,似淋了一場酣暢淋漓的大雨,暢快灑脫,無憂無慮。</br> 她的笑容明艷奪目:“我說我也是,同樣地心悅于你。”</br> 咚——咚——</br> 謝珣的心忽然沉沉地跳了幾下,很慢很重,隨后一股狂喜沖上心頭,讓他有種難以置信地幸運(yùn)感。</br> “你說,你同我有一樣的心意?”他下意識確認(rèn)道。</br> “是。”姜舒窈笑得更開心了。</br> 姜舒窈剛剛只是有些懵圈,謝珣卻是徹底驚喜到呆了,他根本沒有想過會姜舒窈會這般回應(yīng),連做夢也不敢想這么美。</br> “我……你……”這下磕巴的人掉了個兒。</br> 姜舒窈道:“然后呢?”</br> “什、什么?”</br> “按標(biāo)準(zhǔn)走向來說,我們是不是差了個什么?”</br> “什——”</br> 話沒說完,她已貼上謝珣的胸膛,在他下巴上落下一吻。</br> 溫溫軟軟,帶著湖水的濕涼意。</br> 他感受到了她呼吸的溫?zé)幔嫔系南銡猓鐗羲苹茫瑤鹨魂囁炙致槁榈碾娏鳎Z到頭皮四肢,讓他渾身上下都僵住不能動彈了。</br> 姜舒窈離開他,見他臉紅得快要滴血,一副被調(diào)戲了的模樣,大笑出聲,轉(zhuǎn)身扎入湖里,迅速游遠(yuǎn)。</br> 謝珣伸手摸摸她帶起的漣漪,又摸摸自己的下巴,蹙眉思索今夜到底是不是一場夢境。</br> “伯淵——”一聲呼喊打亂了他的思路。</br> 東宮同僚們吃得開心了,叫了酒,沒收住,一個個全部醉醺醺的,搖搖晃晃地趴在欄桿上,對著湖里的謝珣呼喊。</br> “你在干什么啊,怎么去湖里了?”</br> “我也好熱,好想鳧水啊。”</br> “可是哪有去湖中央鳧水的?”</br> “也對哦,伯淵!快上來吧!你不上來,我們也不會下來陪你的!”</br> 他們扯著公鴨嗓嘶吼。</br> 湖面上蕩起回音,還未散盡,身后突然傳來藺成中氣十足的喊聲:“我——來——啦——”</br> 他如同剛出籠的傻鵝,張著雙臂,瘋了似地從遠(yuǎn)處大步大步?jīng)_過來。</br> 每一次邁步,都是一個大跳躍。</br> 身如疾風(fēng),完全不給動作遲緩的醉酒伙伴們一點(diǎn)反應(yīng)的時間。</br> “嘭!”</br> “咚!”</br> “咚咚咚!”</br> 一個撞一個,如保齡球般被撞下湖,撲棱棱跟下餃子似的,在湖里面沉沉浮浮,發(fā)出興奮的怪叫。</br> “誰撞我!啊哈哈哈!”</br> “好涼快!”</br> “哦呼——”</br> “……”</br> 翌日,東宮全員著涼。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