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林絳第一次從頭到尾把事情回憶一遍：
    “當(dāng)初我在省臺實習(xí)，張俊濤，也就是你爸爸，一開始很照顧我。結(jié)果有一次，我無意間撞見他和我同學(xué)，也就是你所知的程云川在……我當(dāng)時嚇怕了，可就在我轉(zhuǎn)身要走的時候，程云川看見我了。我記得特別清楚，她的那一眼，就像一道雷擊中了我一樣，我特別特別恐懼，那天回家，我什么都沒說也沒吃飯就回屋了，當(dāng)時我媽問我怎么回事，我撒謊說我痛經(jīng)。”
    林絳哽咽了下，接著說：“后來，我一直盡力避開張俊濤和程云川，但我那時候小，不懂得掩飾，他們應(yīng)該是感覺到我的異樣了，所以后來有一天，程云川才會突然約我吃飯說想和我解釋那件事……我本來不想去的，但她一直死磕我，加上吃飯那地兒確實也是公眾場合，我就跟她去了……”
    林絳講到這，已經(jīng)顫抖得講不下去。
    而張驕驕的臉也正一分分垮下來，可饒是如此，她還是咬牙說：“繼續(xù)。”
    “我只想到吃飯的地兒沒問題，結(jié)果在路上程云川遞給我一瓶水……我明明喝之前檢查過的沒有開封，但喝完之后就不省人事了……然后我就被她帶到一個公寓，你父親拿來做壞事的，公寓。”一段話，林絳緩緩說著，斷了兩次音，她狠狠深呼吸，仿佛被困在透明的塑料袋里，氧氣被一點點抽走。
    張驕驕看著她，目光里內(nèi)容復(fù)雜到她找不到詞形容。
    “不過還好有沈宴。在出發(fā)之前，我留了一個心眼，讓沈宴悄悄跟著我，后來他見我被帶到公寓就編了個理由，讓保安和他一起上去找我。還好他來得快……”林絳吸吸鼻子，扯了個笑，“剩下的你都知道了。”???.BiQuGe.Biz
    張驕驕嗤笑了一下，目光渙散地盯著林絳，還是嘴硬：“那你為什么幾年前不站出來啊？”
    林絳嘆氣：“你知道為什么程云川會幫他給我下藥嗎？你知道為什么程云川寧愿忍受痛苦，也沒勇氣逃脫他嗎？因為他手上有她很多視頻和□□用來威脅她！當(dāng)年我本來都打算站出來面對了，可程云川她跪下來求我，說如果我透露一個字，他就會把那些全都發(fā)出去……”
    張驕驕眼圈紅了。
    “你知道程云川以前是怎樣的人嗎？驕傲囂張不亞于今日的你。你能想象她這樣的人跪下來求人嗎？”林絳站起來走近張驕驕，緊逼著她，“但是比起身體上的，心理上的折磨才是殺人誅心，她是受了多少罪，才這么不管不顧把曾經(jīng)最害怕示人的□□公布，想魚死網(wǎng)破。”
    張驕驕面色慘白，有點像夜間出沒的亡魂。
    然后，她再也聽不下去，繃著臉，奪門而出。
    林絳看著她背影出神，又見沈宴進(jìn)屋拿了車鑰匙追她出去，后來江為風(fēng)進(jìn)門抱住了她。
    她講完了一個故事，仿佛耗盡了生命，但她從頭到尾都沒掉一滴眼淚。
    江為風(fēng)吻了吻他的頭發(fā)，說要帶她去吃云邊餛飩鋪的餛飩。
    林絳也不推辭，說正好餓了。
    林絳相信能量守恒。
    外公常說“人是鐵飯是鋼”，無論除了什么事兒，都得先吃飯。吃飽了飯，就有了勁兒，有勁了就不怕想不出辦法。
    林絳耳濡目染，深信此理，吃了一大碗餛飩。
    江為風(fēng)也深諳此理。
    第二天，他還帶她去滑板。
    江為風(fēng)告訴林絳：“剛開始會摔，但滑起來之后，很爽。”
    林絳抿抿唇?jīng)]說話，而是接過板子，放在地上踩上去，左腳用力蹬了兩下，隨后飛馳而去。
    她甚至在長板上做了幾個平滑動作。
    那是她自少女時代起，就熟悉過的步法，哪里該用力，怎么控制速度，她都一清二楚仿佛肌肉記憶。那時候，她摔過無數(shù)次，也站起來無數(shù)次，但只要一想起他在滑板上飛馳的樣子，她就似乎也擁有了自由。
    滑了一圈，她穩(wěn)穩(wěn)剎在他面前，笑問：“怎么樣？”
    江為風(fēng)心里暗潮涌動，眼底眸光深深，說：“不愧是我的女孩。”
    江為風(fēng)直到三個小時后，坐在張益嘉的辦公室里，都還在回味她的動作。
    乍看像翩翩起舞，沒什么速度和技巧，實則干凈利落，不拖泥帶水。
    果然是他的女孩。
    直到張益嘉敲了敲桌面，問：“你想好了？文件簽了就沒回頭路了。”
    江為風(fēng)回過神，他沒有任何猶豫地握筆，在合同上簽上了他的名字。
    張益嘉顯然被他淡淡的，甚至有點漠不關(guān)心的態(tài)度刺激到了，問：“真舍得？”
    “都給你。”江為風(fēng)淡淡，“結(jié)清就好。”
    張益嘉笑：“當(dāng)初我拉你一起創(chuàng)業(yè)，是真心看中你的才華，想和你合伙把夢想做大的。”
    “不過，我這兩年也是看出來了，不是你不對，也不是我不行。錯就錯在，咱哥倆不是一路人。”張益嘉笑，“得了，江湖再見。”
    江為風(fēng)勾唇笑，起身轉(zhuǎn)頭離開，頭也不回地朝張益嘉擺了擺手。
    門外，莉莉安和顧翔一人抱著一個紙箱子，等著他。
    “哥，我就想跟你干，工資多少我不管，和你能學(xué)到東西。”莉莉安笑。
    顧翔說：“這事兒你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因為哥們我已經(jīng)答應(yīng)她跟著咱一……嗷！”
    話未說完，顧翔皺臉叫了一聲，疼得抱著小腿在原地直跳。
    沖著江為風(fēng)背景就是一句：“你大爺?shù)模]見你愛踢足球啊？怎么老踢人？！”
    這晚，江為風(fēng)和顧翔在綠島喝酒。
    很久都沒聚了，這回是慶祝——失業(yè)快樂。
    “你今兒怎么有空出來了？”顧翔問，“不在家陪媳婦？”
    江為風(fēng)一開始喝得有點猛，這會兒暈暈的，皺眉說：“她去程云川那了，程云川她媽病了。”
    顧翔皺眉：“這怎么事趕事啊？程云川本來情緒就不行，她媽怎么還病了呢？”
    “林絳說，她沒像程云川經(jīng)歷那么多，但她媽已經(jīng)撕心裂肺了，何況程云川她媽呢？”江為風(fēng)喝多了酒，話變得多了一點。
    顧翔嘆氣：“聽王佳倩說，程云川她媽是機關(guān)的，當(dāng)初正升職政審期，程云川當(dāng)初隱忍，多半也有這個緣故吧？所以她媽想到這層，應(yīng)該更難受。”
    江為風(fēng)不置可否，又仰頭灌了小半瓶的酒。
    顧翔忽然就有點惱：“他大爺?shù)模磸埧宋迦肆模诵脑趺茨芘で蛇@樣？”
    “總有軟肋的。”江為風(fēng)喃喃，聲音小到只夠自己聽到。
    他整個人都倦極了，面色也極沉郁，可眼睛卻在昏暗的燈光下閃著光，那是在林絳面前從不表露的恨意，而這濃烈的情緒，一半是對自己。
    “林絳微博發(fā)出去也有一陣了，那人渣是不打算回應(yīng)了？”顧翔問。
    江為風(fēng)：“……”
    話未開口，就被一陣鈴聲打斷。
    江為風(fēng)看了眼顧翔，才按下接聽，不過二三十秒的樣子，顧翔只見他下頜線緊繃似一根欲斷的弦。
    江為風(fēng)低著頭，顧翔看不清他神色，只聽他聲音徹骨地涼：“張俊濤回應(yīng)了。”
    顧翔幾乎沒有一點遲疑，忙不迭掏手機看，只掃了一眼，攥著酒瓶的手指尖泛白顫抖，幾乎要把它捏碎。
    樹欲靜而風(fēng)不止。
    在林絳發(fā)布長微博，證實程云川所說的種種并講述自己差點被性侵的經(jīng)歷后，足足31個小時，等到了張俊濤律師發(fā)布的聲明：
    張俊濤就林絳發(fā)表的不實言論，以誹謗罪自訴。
    隨后，有人帶話題#林絳騙子#，發(fā)布林絳過去幾年在全球各處旅游的照片，專欄稿。
    網(wǎng)絡(luò)風(fēng)向徹底偏向張俊濤。
    ——不懂就問，為什么一個口口聲聲說自己差點被侵害，且遭受心理折磨的人，還有心情到處游山玩水啊？
    ——這難道不是利用女性自己的弱點來博同情？大家以為女性不會拿自己的清譽開玩笑，結(jié)果呢？我只看到林女士有錢有閑，到處旅行，甜蜜戀愛，而程女士完全就像個被男人拋棄的怨女啊。張老師實慘！
    ——田園女拳又來啦，某些煞筆博主自詡清醒，證據(jù)不足就站隊，反轉(zhuǎn)了吧？打臉了吧？吃瓜群眾慘！張俊濤慘！
    ……
    看到這里，林絳沒勇氣再看下去，淚水啪嗒啪嗒掉在手機屏上，她在醫(yī)院樓梯道獨自靜了一會兒，和沈宴通了個簡短的電話。
    收線的時候，在角落抽悶煙的一個大哥問：“是家里人不樂觀？還是沒錢治病啊？”
    林絳抹去眼淚，沒回答，勉力扯了個笑。
    大哥便露出樸實的笑，安慰道：“都難，咱都加油。”
    林絳愣了愣，笑說：“謝謝。”隨后拐彎去病房。
    程云川坐在病房門口的椅子上等她。
    “我媽剛睡著。”程云川說。
    林絳點頭，看了她一眼，問：“微博看了嗎？”
    程云川呼了口長氣說：“當(dāng)然。”沒有過多的波動的情緒。
    這反而讓林絳更擔(dān)心，忙抓住她的手問：“沒事吧？”
    程云川搖頭，露出一個釋然的笑：“倒是連累你了，幾年前就是我對不起你，現(xiàn)在又欠你人情。”
    林絳細(xì)聲安慰：“別這么說，這不是你一個人的事兒。”
    程云川笑得荒涼：“剛剛看到我媽愁眉緊鎖地睡著了，我就忽然覺得……我不該這么懦弱……你看啊，曾經(jīng)的懦弱讓我吃了這么多苦，我都已經(jīng)經(jīng)過這個教訓(xùn)了，可現(xiàn)在我為什么還那么懦弱呢？林絳，我剛剛想了很多，我有點氣我自己……”
    程云川說著，眼底漸漸露出她從前才會有的神采：“但經(jīng)過這些天，我的骨氣好像又回來了，到今天這個地步，我不僅為我自己，還為我媽，為一直幫我的你們。”
    林絳看向她，心底也更加堅定起來，她笑：“剛剛沈宴給我打電話了，我決定反訴張俊濤了。”
    程云川愣了一秒：“可他就是算準(zhǔn)了你沒什么關(guān)鍵性證據(jù)。”
    林絳歪頭看向程云川，眼底也有著與她一樣的光彩，笑著打氣：“管他呢，沈宴可不是吃素的。”
    “也是。”程云川也笑，“畢竟，你身后可不止一位騎士嘛。”
    程云川朝林絳身后揚了揚下巴。
    轉(zhuǎn)過臉，只見江為風(fēng)站在不遠(yuǎn)處，正定定望著她，目光深深，不掩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