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死別
這晚林絳帶著些酒氣回家。
一進門就發(fā)現(xiàn)氣氛不太對勁,平時這個點正是徐名娟窩在沙發(fā)上看電視的時候,可她沒有聽見電視聲。
往屋里喊了兩聲,沒有人應(yīng),她去臥室看,也沒人,就邊回屋換衣服邊打免提電話。
電話瞬間被接通,她沒來得及說話,徐名娟的哭腔就爭前恐后鉆進耳朵:
“林絳,來市立醫(yī)院,你奶奶出事了。”
林絳心底一黑,幾乎是狂奔著出門,趕到市立醫(yī)院的時候,腿還在軟,牙齒也在打顫。
在電梯走廊,她看見林偉摟著爺爺坐在一旁,而徐名娟正站在爸爸身后,手撫著林偉的肩膀,三個人都淚眼婆娑。
“怎么樣了?”她聲音啞得厲害。
徐名娟走上前扶住她,沒說話,忍淚搖了搖頭。
林絳頓時淚如雨下。
后來,林絳從徐名娟那里得知奶奶是失足落水。
在林絳上大學(xué)后不久,奶奶就被確診為老年癡呆,家里一直小心又小心,可誰知道一個沒看住,她跑出去,就再也回不來。
這個十一假期,青城各處潮濕,總是下著雨,葬禮那日,仍然纏綿不絕。
林偉擔心爺爺受不住,爺爺蒼白著臉卻反過來安慰林偉,父子倆的雙手緊握著給彼此支撐,就這么完成了整場祭奠。
林絳的這個生日,自然沒有過好。
10月5號那天晚上,沈宴在屋里和林絳道安慰,徐名娟端來一碗面,說:“這是你爸讓我給你做的。”
林絳眼眶紅紅,等著徐名娟出去才敢掉淚,這碗面就這么就著眼淚吃完。
沈宴便在旁邊看著她吃,這次小長假他原本沒回家,后來聽說了這件事,特意趕來參加葬禮。
林絳吃碗面,他又把碗端出去,再進屋的時候,手里拿著一個盒子。
“給你的,生日禮物。”沈宴說。
林絳被沈宴高大的影子籠罩住,一時看不清他的臉色,聞言接了過來,打開之后是一塊墨綠色的手表。
“好漂亮。”林絳吸吸鼻子,笑。
沈宴一聽她喜歡,也發(fā)自內(nèi)心的笑了:“你喜歡就成,這個可是我做兼職買的,人生的第一份工資。”
林絳聽著感動,取出來戴在手腕上,把手伸出去欣賞了兩秒,問:“可是為什么要送這個?”
“就知道你會問。”沈宴往前走了兩步,坐在她身邊,“這可不是什么‘送終’的諧音梗哈。”
林絳笑:“哎呀,我知道。”
“嗯……”沈宴淺淺低笑,“其實也沒什么特別的,手表,當然是寓意時間了。”M.
林絳一動不動,聽著沈宴說完。
“你聽過三毛的一句話嗎?‘歲月極美,在于它必然的流逝’,老人會老去,孩童會新生,都是自然規(guī)律。拿奶奶這事說吧,我希望你懷念,但別太悲傷,既然時間不會為誰停留,那我們不如珍惜當下。”
屋里屋外都靜悄悄的,沈宴講了好長一段話,林絳靜靜聽著,就像聽了一段不長不短的故事。
“準律師就是不一樣,口才真好?”林絳不動聲色抹去眼角的淚花,微笑看著他說。
沈宴聽完,特受用的一笑:“謝林大小姐夸獎。”
林絳羞于露怯,卻還是在他跟前露了不少怯,這會子有點別扭,眨眨眼特小聲說了句:“謝了啊。”
沈宴就這么看著林絳,覺得女孩眼里有霧氣,怕她再哭了,忙逗她:“別謝,我這人就這樣,沒辦法,好男人嘛。”
說著,他故意挑挑眉,惹得林絳噗嗤一聲笑出來:“是是是,好男人就是你,你就是曾小賢,行了吧?”
沈宴愣了,便問:“這都哪兒扯出的詞兒啊?誰是曾小賢?”
林絳扶額,一邊學(xué)著王佳倩吐槽的口吻說:“你好土啊,著名電臺節(jié)目主持人你都不知道。”一邊笑著把他推出臥室。
關(guān)上門的那刻,林絳看著手上發(fā)著幽幽綠光的手表,緩緩扯出了一個笑。
上大學(xué)之前,有老師說“現(xiàn)在別想著玩,到大學(xué)有玩的時候”,還有人說,藝體生的生活會比普通大學(xué)生更豐富多彩。
林絳如果能穿越,只想沖著那時傻乎乎的自己大喊:別信!
作為播音系的學(xué)生,早起出早功已經(jīng)是一種折磨,偏偏每天的課還都排得滿滿的,哪還有時間玩。
大二的暑假,林絳高中同學(xué)聚會,聊起大學(xué)生活的時候,都在問林絳諸如“藝術(shù)院校帥哥美女多不多”“你們學(xué)校管得輕松嗎”之類的問題。
林絳對這種問題頭痛不已,其實學(xué)這行,反而更需要吃苦耐練。
林絳同班的同學(xué)里,很多人的努力程度不亞于對待高考,在大二大三的時候,班里就已經(jīng)有同學(xué)找門路去電視臺實習(xí)。
到大四上學(xué)期,林絳一回學(xué)校就發(fā)現(xiàn)整個氣氛都不一樣了,找實習(xí)的找實習(xí),秋招的秋招,考研的考研。
整個宿舍也就周婉和她最閑。
林絳在大四寒假的時候去電視臺實習(xí)過兩個多月,說來也是巧,當時在臺里還遇上程云川了,她考了一所專科的傳媒學(xué)校的播音系,比她早一年出來實習(xí),托了關(guān)系在臺里做一個夜間時段的節(jié)目。
可后來林絳沒等拿到實習(xí)證明就主動不干了,下學(xué)期回校之后,沒有太明確的打算。
舍友周婉也沒有目標,她大一的時候進了外聯(lián)部,學(xué)生會忙得很,每天瘋了一樣,現(xiàn)在好不容易清閑一會,整天泡在宿舍追劇。
當時正巧出了個韓劇叫《繼承者們》,火得一塌糊涂,周婉在宿舍里貼滿了李敏鎬,每天“歐巴歐巴”地叫著。
林絳就吐槽她:“你和我一個朋友有一拼,追起星來不要命。”
周婉咬著蘋果,特八卦地笑:“誰啊?不會是你的那個帥哥表弟沈宴吧?”
林絳一個抱枕丟過去:“不是帥哥表弟,是美女閨蜜,我給你說過的,叫王佳倩。”
周婉皺著眉頭恍然想起:“哦哦哦,就是那個隔壁老王啊。”
林絳搖搖頭,說:“改天一定要你倆見一面。”
這句話說出口,等到實現(xiàn)的那天,已經(jīng)是次年5月份。
林絳那段時間白天忙著畢業(yè)匯演的事兒,晚上還得回宿舍寫論文,忙得昏天黑地。
王佳倩就是在這時段來Z傳找林絳。
王佳倩在大四下學(xué)期,突然宣布要和一個叫秦照的學(xué)長合伙創(chuàng)業(yè),開網(wǎng)店賣女裝,之前本來想請林絳和她一起做模特呢,林絳不太想做,王佳倩也不強人所難,便說讓她找找身邊有沒有女生能推薦給她。
林絳靈機一閃,給她發(fā)了張照片過去,問:“你看看我舍友成嗎?”
“可以啊,等我這邊忙完了,我想見見她。”
王佳倩打點好一系列事情,忙完就是五月份了,她這趟來得匆忙,中午到,下午就走,只為了見周婉一面。
周婉不是傳統(tǒng)型美女,卻有著時下流行的長相,除了當模特,她還會攝影和后期。
兩個人一見如故,當即就定了要合作的事情。
那個下午時光匆匆,感覺還沒說上幾句話,王佳倩就忙著去趕火車了。
事實上,流光易逝,又何止體現(xiàn)在那個下午。
畢業(yè)的日子忽然到來,從畢業(yè)匯演結(jié)束,到畢業(yè)答辯結(jié)束,誰都在辛苦的時候說過“趕緊畢業(yè)吧”,但畢業(yè)真的來臨時,才發(fā)現(xiàn)大家都沒做好準備。
畢業(yè)前夕宿舍聚會,吃完飯之后,六個女生買了些零食和飲料,躺在操場上閑聊,說起畢業(yè)前兩個月的辛苦,也說這四年來的改變。
住林絳斜對床的宋雅婷和男朋友打算一畢業(yè)就訂婚,大家都在聊她的事情,結(jié)果不知道怎么了,話鋒一轉(zhuǎn)就扯到林絳身上了。
“林絳,四年來,宿舍就你一個人連個曖昧對象都沒有,別人給你表白你也不理,是不是心里藏人了?”雅婷躺著,用手繞著林絳的長發(fā)玩。
林絳啞然,平躺著看星星,想起一個少年的臉。
這邊舍長在笑:“是不是去年來學(xué)校找過你那人?”
“你們說沈宴啊?”周婉打開一罐汽水來喝,撇撇嘴說,“沈宴是林絳親表弟啊,你們不知道嗎?”
“啊?真的假的?”舍長問。
林絳點點頭,心里卻一笑,之前周婉八卦,她確實是這么解釋的。
幾個女生七嘴八舌,周婉還說:“你表弟比你小多少啊,回頭介紹給我行不行?”
林絳看著天上的星星,心情莫名的好,說:“再說吧。”
周婉便作勢要去撓林絳的癢,口中念著“行不行嘛”,跟她撒嬌。
林絳最怕癢,打著滾邊笑邊躲,忽然有人喊了一句:“林絳。”
她凝神,周婉也停下動作。
兩個人狼狽地坐好,借著燈光一看,是攝影班的李懷克。
舍長調(diào)侃林絳說:“追債的來了。”
惹得雅婷沒忍住,差點笑出聲。
只聽李懷克開口:“林絳,我有事跟你說,你過來一下行嗎?”
舍友聽罷,曖昧的眼光齊刷刷看向林絳,林絳有點猶豫:“有什么事,在這說吧。”
李懷克又堅持地問了一遍,林絳還是拒絕。
他攥了攥拳頭,像下了很大決心一樣,說:“林絳,我畢業(yè)之后也去青城。”
林絳一愣,笑說:“那很好啊,青城雖然比不上北京上海,但也是一線大城市。”
李懷克抿抿唇:“所以,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嗎?”
話一出,旁邊的幾個姑娘都偷笑,還故意對著林絳咳嗽。
林絳沒有遲疑,笑了笑:“我不愿意。”
“我會對你好的。”李懷克的拳頭攥得更緊。
林絳很坦然地直視他,笑著說:“我不喜歡你。”
“我會努力讓你喜歡上我的。”李懷克并不氣餒。
“有些事不是靠努力就能行的。”林絳淡淡的勾勾唇,聲音溫柔,氣場卻拒人千里。
周婉一看這尷尬場面,不找個臺階下是不成了,忙起身,干笑了兩聲:“那個,李懷克,我也去青城發(fā)展,回頭到那邊我約你哈。”
男生還是不走,周婉咽了咽口水,硬著頭皮說:“那個,我到時候叫上林絳一起約你哈。”
男生還是站著不走。
林絳左手夠著右臂摩挲了兩下,看向四周,又對上李懷克的眼,卻沒說話。
李懷克笑:“你心里有人?”
雖是問句,卻是肯定語氣。
四周一片靜,旁邊的音響聲都像在幻境中。
林絳笑而不語,依舊拒人千里的樣子。
李懷克笑:“我懂了,珍重。”
林絳說“好”,目送他離開。
這邊李懷克前腳剛走,幾個姑娘便言行逼供似的,把她圍起來審訊。
“什么叫心里有人了?”說話的是雅婷。
“誰啊?有沈宴帥嗎?”說話的是周婉。
“……”
“編的。”林絳統(tǒng)一回答。
說罷,也不管她們調(diào)侃,忙閉上眼睛,繼續(xù)平躺在操場。
夏夜的暑氣一波波涌來,有點點悶,林絳的心不知道為什么跳得有點快。
可能是因為她說的上一句話,是編的。
林絳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又順便抬手看了看手腕上墨綠色的表,明天的這個時候,她應(yīng)該正在青城的家里吃飯。
這晚和舍友們最后的相處時光,異常珍貴,第二天床鋪一個接著一個床鋪被清空,她和周婉是最后走的,鎖上門去宿管阿姨那邊登記交鑰匙,拎著行李出來的時候,陽光正灼熱。
她心里默念:
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