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禮物收,還是不收?
萬眾矚目之下,程立端坐著不動。道:“顏太常太客氣了。不過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有嫣娘陪著,我已經(jīng)心滿意足。所以這番好意,只能心領(lǐng)了。”
驟聞此言,顏東樓登時面色一沉,心中怒意油然而生。
顏東樓是誰?是四朝元老顏老宰相之子。雖然只是三品太常卿,但實際上代父執(zhí)掌國政,雖無宰相之名,卻有宰相之實。說一句權(quán)勢滔天,可絲毫沒有夸張。朝野內(nèi)外,誰不巴結(jié)奉承?
如此身份,居然對程立這樣一名小年輕如此客氣,實在屬于極罕見罕聞之事。
要知道,當世武風鼎盛。草莽之間,奇人異士層出不窮。那些真正的絕頂高手,談笑間千軍辟易,舉手便風云變色。縱然是白身,但其一舉一動,仍對廟堂中的各種勢力消長,存在舉足輕重的巨大影響力。任誰也不敢輕視低估。
程立年紀雖輕,卻實在已經(jīng)表現(xiàn)出極驚人的實力。雷家的十二星煞和八大金剛,都并非泛泛之輩,偏偏全被他一人所滅。
還有八斗堂的雷動天,也是一流高手。再加上龍虎山天師張玄靜,以及其麾下護法八部之坎水部,都分別在程立手下折戟沉沙。這便由不得顏東樓不去重視程立了。
當然,這只是其中一個原因。草莽中奇人異士再多,也強不過朝廷去。否則朝廷也不是朝廷了。身為“小宰相”,顏東樓所能動用的資源,是常人無法想像的。
若然程立只是白身,又沒有靠山。那么顏東樓自可動用朝廷的資源去對付。偏偏程立現(xiàn)在也算是繡春樓的人了。不但被冊封為百戶侯,而且御賜鋤奸玦,七品以下官員,皆可先斬后奏。這已經(jīng)是相當于欽差的身份。顏東樓再膽大包天,也絕不敢對欽差下手的。
再加上四大檔頭的師父當朝太傅,更非易與之輩。哪怕顏東樓的父親顏老丞相,同樣無法輕易承受和太傅全面開戰(zhàn)的代價。所以顏東樓才紆尊降貴,不但親自來到杭州斡旋,更對程立客客氣氣,一口一個程少、這樣的表現(xiàn),對于平時見慣了顏東樓怎么飛揚跋扈的那些官員來說,簡直不可思議。
可是顏東樓的客氣,卻只換來了程立的拒絕。小宰相畢竟是小宰相。涵養(yǎng)再好,也有限度。當下緩緩道:“程少何必太謙。雖然家花不及野花香。不過這佛郎機美女乃是完璧之身,今年才十八歲,相比那些殘花敗柳,可要強得多了。程少不肯收這份禮物,莫非,是看不起我?”
顏東樓本身雖然也有練武,但并不高明。頂天了也就是三流水準而已。像翟飛驚這種高手,隨隨便便,也能打趴下一百個顏東樓,還不帶喘氣的。
可是居移體,養(yǎng)移氣。顏東樓長期手執(zhí)大權(quán),生殺予奪,一言定人禍福。不知不覺中,也培養(yǎng)出一股官威。這時候突然發(fā)作,花廳之內(nèi),登時變得一片鴉雀無聲。人人深感壓力,以至于噤若寒蟬,向程立看看,又向顏東樓望望,誰也不敢多說半句,生怕一個不好,便惹禍上身。
官威這種東西,說白了,就是借助朝廷的力量去壓人。普通人的話,要么沒有足夠的力量嗎,要么有各種顧忌,要么根本就對朝廷有所求,所以都很難不被影響。
但程立本身有足夠力量,對朝廷無所顧忌,更無所求。顏東樓的官威再重,也影響不到程立。所以他并不為所動,從容道:“顏太常言重了。”卻始終沒有松口,答應(yīng)收下這佛郎機美女。
顏東樓怒氣越來越盛。他冷哼一聲,喝道:“茱麗葉,程少看不上妳,看來是妳沒這個福氣了。哼,不過我顏東樓送出去的禮物,從來不會往回收的。既然程少不收,那么我就另外找個人把妳送出去吧。妳說怎么樣?”
茱麗葉心中又是苦澀,又是失望。卻也知道命運掌握在他人手里,自己根本無從反抗。當下俯伏在地,顫聲道:“任憑大人做主。”
顏東樓左顧右盼,忽然冷笑一聲,喝道:“言先生,你覺得這個女人怎么樣?”
人群之中,立刻就有個人冷冷地道:“不錯。”
回答簡短而尖銳,就像一柄匕首。聲音更鋒利,仿佛能割破人們的耳膜,剖開人們的心。這話甫出口,在場眾人登時便發(fā)出一陣騷動。緊接著,那些跟隨顏東樓而來的陪客,紛紛向左右兩邊讓開,暴露出坐在角落處的一道身影。
程立愕然一怔。因為直到這個時候,他才忽然發(fā)現(xiàn),原來在花廳角落處,還坐著一個不像是人的人。
這個人坐在那里的時候,就好像是一張桌子、或者一張椅子。既不動,也不說話,無論誰都不會注意到他。就連程立也是一樣。
但不管任何人,只要看他一眼,就永遠無法忘記。
嚴格說來,這個人長得倒也不丑。五官端正,普普通通,平平實實。丟在人群里就再也找不到的那種。
可是這個人的一張臉,卻仿佛僵尸一樣,陰森森、冷冰冰,完全沒有任何表情。死魚般的一雙眼睛里。也根本找不到屬于“人”的情感。偏偏沒有表情,有時候才是最可怕的表情。
程立看到他的時候,就好像看到一把雖生了銹,卻還是可以殺人的刀;又或者一塊千年末溶,已變成黑色的玄冰。看了他一眼,就不想再看第二眼。但不看他時,卻又很難壓制得住讓自己不要想到他。可只要想到他,就好像想到一場可怕的噩夢;就好像又遇到那種只有在噩夢中才會出現(xiàn)的鬼瑰。
那種感覺,簡直讓程立也為之毛骨悚然。至于那佛郎機美人茱麗葉,更加被嚇得渾身直打哆嗦,連抬頭都不敢了。
程立和茱麗葉的這種反應(yīng),盡被顏東樓收于眼底。他禁不住暗地里得意一笑。凝聲道:“言先生,不如這女人就送給你了,如何?”
程立暗地里思量道:“言先生?難道是江湖八大世家之中,湘西辰州言家的人?聽水龍吟和秋夜雨他們說,言家本來屬于道門一脈。后來從道門分離出來,自成一脈。
他們家傳的‘僵尸功’,據(jù)說融合了武功與巫咒,邪異非常。練到最高深處,甚至不怕刀槍水火,任憑怎么打擊,都若無其事,不痛不傷。甚至不在佛門的*身之下。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程立猜測得沒錯。這位言先生正是湘西辰州言家的人。投身于顏東樓麾下為他效力,已經(jīng)有十年之久,立下過不少汗馬功勞。修為之高,在顏東樓身邊的客卿當中,可以列入前五。故此深得顏東樓信重。顏東樓這次來到杭州辦事,也把他帶在身邊。
此刻聽到顏東樓的說話。言先生當即抬起頭來,向茱麗葉掃了一眼。嘶聲道:“挺好。多謝東家賞賜。”
茱麗葉聽到這句話,更加渾身發(fā)抖。原本明亮的眼眸中光芒消退,變成一片絕望的黑暗。卻又有兩點淚珠,沿著金黃色的長長睫毛淌下,輕輕滴落地板。
在場這么多人,只有兩個人能發(fā)現(xiàn)這兩點淚珠。一個是翟飛驚。因為自始至終,他都低著頭,自然比那些抬頭的人,更容易發(fā)現(xiàn)一些不易察覺的細節(jié)。
至于另一個,卻是嫣娘。同為風塵中人,她比在場任何一個男人,都更加關(guān)心茱麗葉。雖然這位佛郎機美女被作為禮物送給程立,讓嫣娘心中一片酸溜溜的。但當顏東樓改把她送給言先生的時候,嫣娘卻又只感覺于心不忍。
霎時間,一種沖動涌現(xiàn)心頭。嫣娘忍不住輕輕扯了扯程立衣袖,低聲道:“程少,這位朱麗葉妹子,也是個可憐人。您就發(fā)發(fā)慈悲,收下她吧。否則的話……唉~她這輩子可就完了。這樣活色生香的一位大美人,居然落入那僵尸臉手里,勢必受盡苦楚。您又于心何忍呢、”
程立略一猶豫。終于向嫣娘點點頭。隨即長身站起。朗聲道:“顏太常,請等一等。”
顏東樓嘴角牽動,流露出得意笑容。道:“程少有什么話說?”
程立道:“我想過了。既然顏太常一番好意,那么這份禮物,我便收下吧。”
顏東樓故作驚訝:“哎呀,程少又改變主意了?這可不好辦了。我已經(jīng)答應(yīng)了言先生,要把這名佛郎機美人送給他啊。現(xiàn)在程少又說要,那把美人給了你,豈不是讓我失信于屬下?”
程立面容轉(zhuǎn)冷,道:“那么顏太常的意思是什么?”
顏東樓充滿惡意地笑道:“其實也沒什么。既然程少要了這美人,那么今天晚上,肯定沒有空閑時間應(yīng)付嫣娘的了。不如就讓嫣娘來陪陪言先生吧。這樣一來,大家各取所需,那就皆大歡喜了。”
“讓我……我去陪……這個言先生?”
嫣娘嬌軀劇震,面色隨之“唰~”地變得一片蒼白,顯然已經(jīng)害怕到了極點。
程立皺了皺眉,也不等他回答,言先生忽然回過頭來,裂開嘴巴,向嫣娘展現(xiàn)出一個仿佛夢魘般可怕的笑容。
“佛郎機女人,不錯。但老板娘,更好。大人深知我心。”
聲猶未落,言先生陡然站起來,手不動膝不抬,身形活像僵尸跳躍般一晃,瞬間走到嫣娘身邊,不由分說,伸出一雙皮包骨頭,指甲銳利如刀的干枯怪手,抓向嫣娘的頭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