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紅色的觸手蠕動著沖向上空,  表面長出堅硬的鱗片，巨力將鋼鐵之穹撕開，人類制造的堡壘在祂面前就像神的玩具。
    第一層被頂開,  第二層被頂開。
    【二級鋼鐵之穹破損……】
    【級鋼鐵之穹破損……】
    【外圍戰(zhàn)力進行清洗準備……】
    普羅米修斯的通報在這時顯得很無情,  他冰冷的聲音在戰(zhàn)場中回響。
    最后一級墻外，漂浮著的飛艇炮口打開,  只要突破最后一層，神國會真正意義上參戰(zhàn)。
    地面上的人類被瞬間扭斷脖頸，四肢扭曲，死亡只在眨眼間。
    有人抱著自己的頭顱,  張開嘴,  嘴里蠕動著觸手，他已經(jīng)被污染物同化，很快就要成為污染區(qū)域的一部分。
    墻內(nèi)第一防污避難堡壘，沉重的鐵門外傳來砰砰砰的撞擊聲，作為103區(qū)最牢固的建筑物，里面聚集著大量平民,  他們?yōu)榱艘粡埍茈y堡壘的通行證不擇手段，有人甚至拋妻棄子只為了進入避難堡壘，但此時沒有意義了。
    末日已至，他們只是早死和晚死的區(qū)別。
    避難堡壘的平民身穿防護服，不需要書寫遺言,  作為這個世界的消耗品,  一個遲早要燃燒的木材,  遺言毫無意義。
    咣當——
    觸手擠開了防護堡壘大門，即將席卷一切。
    避難堡壘外，有作戰(zhàn)人員專門負責平民的安全,  他們本來是最后一道防線，但地下污染物完全成長后，電磁風暴席卷而來，信號消失，電力系統(tǒng)斷聯(lián)，無人機接二連掉落，像是一只只折翼的飛鳥。
    他們應該像英雄一樣死去，正如他們當初選擇這個職業(yè)時所立下了誓言，我將誓死守衛(wèi)103區(qū)，但遇到巨大的恐怖時，只剩下呆愣，實力差距過大，根本無從反抗。
    103區(qū)大大小小的垃圾山加起來有二十六個，垃寶躲在垃圾房里，無法發(fā)出聲音，所以屏幕上只顯示了一個呆呆的表情。
    宣情是絕對的主戰(zhàn)派，一定會戰(zhàn)斗至死，但看到這樣的場面都停止操控士兵，讓他們及時撤離戰(zhàn)場，抵抗無用。
    霍文溪的計劃沒有成功。
    103區(qū)的畫面?zhèn)鬟f給了神國，會議桌前眾人圍坐，桌面上擺著干凈的水源，有人起身去上了趟廁所，他們仿佛只是看了一部電影，作為一場娛樂節(jié)目來說，這個故事并不夠激動人心。
    “Be了啊。”有人敲了下桌面，雖然早就已經(jīng)料到，但以為103區(qū)會反抗的時間長一點。
    底層人的反抗具有很好的觀賞價值，自古以來書寫的犧牲、奉獻、永垂不朽的人類精神，這些部分讓底層人完成就好了，神國人會為他們的反抗鼓掌。
    “好無聊啊，”有人打了個哈欠，“推平吧?！?br/>     會議室中零星有人離開，如同電影結(jié)束之后散場，現(xiàn)在的底層人反抗的故事太老套了，還沒有Ai自主創(chuàng)作的娛樂節(jié)目刺激。
    霍瑾生嘆了口氣，整個103區(qū)她也只在乎一個霍文溪，霍文溪的選擇錯誤了，霍瑾生之前做過警告。
    陸堯松了松領(lǐng)帶，難得有些失望，他還以為自己看中的潛力股會給他驚喜，103區(qū)如果勝利了也是一件好事。
    劉年年臉色慘白，放在膝蓋上的拳頭握緊了，幾乎要把自己掐出血來，久久無法松開。
    陸堯輕聲說：“我們怎么都贏。”
    劉年年無法對這句話做出反應，四周腳步聲不停，他們高談?wù)撻?，有人進進出出，和103區(qū)的絕望截然不同。
    陸堯察覺到劉年年心情不大好，猜測她大概失去了一個朋友，他摟了下劉年年的肩膀，說：“沒事，污染不會蔓延到神國?！?br/>     接下來懸浮在103區(qū)外的武裝力量會進行清場，就算那個污染物僥幸逃離了，想要污染神國也要突破重重防線，早就說了，神國才是最安全的。
    陸堯的通訊響了下，他低頭處理
    文件，突然聽到一聲很輕的聲音。
    “是嗎？”
    陸堯抬頭看向劉年年，他精致像個人偶的妹妹只是安靜坐著，垂下眼遮住目光，姿態(tài)很優(yōu)雅，外表看來只是一個安分的貴族小姐，陸堯愣了下，覺得應該是自己聽錯了。
    劉年年松開握緊的拳頭，手指一根根舒展開，她低頭看著自己的手心，上面留下淡淡的血痕，她在心中自問，是嗎？污染真的不會蔓延到神國嗎？
    ……
    某間辦公室內(nèi)，樸素老舊的電腦上正在顯示103區(qū)的戰(zhàn)況，檢測畫面持續(xù)播放。
    普羅米修斯的運算能力非常強大，在這時候進行了邏輯整理，經(jīng)過剪輯之后真像一部電影。
    這臺電腦過分陳舊，原本是白色的機體現(xiàn)在已經(jīng)泛黃，她旁邊的另外一臺電腦幾乎是個破爛組裝起來的。
    盡管很老舊，但房間內(nèi)部被整理得很整齊，桌面上的文件強迫癥一樣排列，在筆筒里有一只黑色的鋼筆，散發(fā)著冷冷的金屬光澤。
    一個身穿白大褂的女人坐著，只露出一個后背，她的一只手放在桌面上，指甲邊緣修的很整齊，她用很平靜的聲音說：“阿爾法系列實驗，也被稱為火種計劃，基因篩選計劃開啟后，由永生藥業(yè)初代科研人員提出，為污染物和機械的結(jié)合體，實驗體最終目標凈化世界?！?br/>     “失敗次數(shù)六千七百二十五次，污染物吞噬機械，人為無法精準控制，形成大規(guī)模污染，最嚴重的一次失敗造成實驗基地千六百名實驗研究員死亡。”
    “連著次大規(guī)模失敗，人類方損失尖端科研人員上萬人，科研進展停滯六年，經(jīng)過利益權(quán)衡，二輪投票，人類無法看到實驗成功的希望，阿爾法系列宣布失敗，實驗室被迫關(guān)停，永生藥業(yè)轉(zhuǎn)換新的研究方向?！?br/>     “實驗關(guān)停后，部分研究員仍然在繼續(xù)，提出新的理念，實驗難點在于無法實現(xiàn)科技和污染物的平衡，為了不對機體造成負擔，改進為降低污染濃度，降低系統(tǒng)運算速度，呈現(xiàn)殘次狀態(tài)，需要再次激活才能達到完全形態(tài)。”
    她毫無感情的陳述停了下，屏幕中103區(qū)的畫面倒映在她的瞳孔中，火光沖天，觸手砸下來時高樓大廈被輕易毀滅。
    這不是人類第一次對抗污染物，類似的事已經(jīng)發(fā)生過無數(shù)次了，他們經(jīng)歷過的失敗足夠多。
    女人低頭看了一眼腕表，那只表同樣很古老，是小方塊兒形狀的，人類發(fā)明鐘表已經(jīng)過了幾百年，在高科技面前，鐘表是很簡單的科技，但她更喜歡簡單的機械。
    綠色表盤上秒針轉(zhuǎn)動，每一次走動都會發(fā)出細微的響聲，像是死亡的鐘聲。
    如果普羅米修斯轉(zhuǎn)播的畫面沒有延遲，祝寧被觸手摧毀心臟已經(jīng)過去分鐘，畫面無法深入，她生死不明。
    “阿爾法系列編號0999號實驗體激活狀態(tài)，”女人繼續(xù)說：“未知?！?br/>     ……
    祝寧心臟被摧毀。
    觸手貫穿瞬間，皮膚硬化覆蓋了她的全身，像是穿著一件晶體制成的鎧甲。
    她的心臟是血肉制成的，搏動時跟普通人類一樣收縮，現(xiàn)在心臟只剩下邊緣一圈的殘肉，內(nèi)核被人挖干凈了。
    觸手穿透她之后還在蠕動，把她胸前的破洞頂?shù)酶_。
    祝寧雙眼失去了焦距，海藍色的數(shù)據(jù)流幾次試圖重新運行都失敗了，她機械那部分已經(jīng)停止運行。
    整個地下被掏空了，祝寧被觸手的力量拽著向下，如同墜入深海。
    黑色粘液蠕動著，溫柔地包裹她，祝寧正在接近死亡，黑色粘液卻沒有趁機將她吞噬。
    她的腦子里有個黑色的立方體，祝寧在公司那次見到過另一個殘次品的腦子，外表附著一層黑色的物質(zhì)，內(nèi)部包裹著機械齒輪，崩壞后里面的零件上會顯示她的編號。
    祝寧還沒來得及看自己的編號。
    她一直下沉，在惡心的觸手中穿行，等完全耗光生命，皮
    膚硬化失效，她就會被碾壓成一片血霧。
    祝寧眼前出現(xiàn)了很多人影，去過的污染區(qū)域中的污染源，每一個都很溫和地看著她。
    徐萌和宋知章也在，純白空間內(nèi)飛舞著大量的污染孢子，映照成血紅，這里的污染孢子并不恐怖，更像是某種有靈性的生物。
    死亡后的人們會在另一個地方相遇，徐萌大概也不會說什么指責的話，最多會給她一個擁抱，隊長會說：“辛苦了?！?br/>     宋知章大概會笑吟吟地看著她，問：“你累嗎？要不要休息？”
    祝寧很想停下來了，她盡力了，沒有偷懶過，每一次都拼盡全力向前奔跑，她自問自己沒有辜負過任何一個人，霍文溪和初代祝寧的期待她都完成了。
    霍文溪說不需要她成功的，無所謂的，說好103區(qū)的存亡不是她的責任的。
    她能不能休息？
    祝寧朝著宋知章和徐萌走去，想被自己的同伴接納，但她邁出的腳步停下了。
    “祝寧?！?br/>     有人在叫她，不遠處出現(xiàn)了一個白色的人影，她穿著白色風衣，像是穿著一件白大褂，外表永遠都很干凈整齊，領(lǐng)口常年連一點污漬都沒有。
    祝寧看不清她的臉，五官模糊成一團，像是籠罩著一層霧，女人蹲下，張開雙臂說：“祝寧，到這兒來?！?br/>     祝寧很小的時候，祝遙會來接她，她總是這樣，半蹲著說：“祝寧，過來，別玩了，該回家了?！?br/>     小小的祝寧會用力朝她跑去，每一次祝寧向她跑來，都像是久別重逢。
    小孩兒無條件信任人類，每一次都拼了，因為在小朋友的世界里，沒有具體的時間概念，分不清昨天還是明天，每一天都是今天。
    祝寧跑向祝遙，祝遙把她抱起，祝寧的下巴放在她肩膀上，會聞到淡淡的消毒水味兒，她總是有一股淡淡的醫(yī)院味兒。
    祝寧超大聲地喊：“媽！”
    祝遙被她弄得很想笑，“干什么？”
    祝寧更大聲地喊：“媽！”
    祝遙嫌棄她吵，覺得她很媽寶，說：“小聲點?！?br/>     她嘴上說讓祝寧小聲點，聲音卻很溫柔，祝寧沒聽出是指責，只覺得是無限的寵愛，可以容忍她的一切，失敗，成功，指責，痛苦，只要被這樣抱著，一切都能被撫平。
    祝寧摟著祝遙的脖子，小聲說：“我就叫，我要跟你永遠在一起，永遠永遠在一起?！?br/>     祝遙笑：“跟誰學的？”
    祝遙抱著祝寧離開，兩人說著一些廢話，祝寧多幼稚的發(fā)言祝遙都會回應，祝遙覺得她煩，但也不打斷，還總是順著她的發(fā)言詢問。
    祝寧的心臟都沒了，但感覺不到疼，好像有人在擁抱自己，那是世界上最安全的懷抱，她聞到了淡淡的消毒水味兒，祝遙的氣息。
    大量黑色粘液涌動，順著觸手的方向攀爬，攀爬再攀爬，依然微不足道，依然很不起眼。
    黑色的線條在身邊析出，越來越多，越來越密集。
    像是一杯白開水中滴入了一滴墨水，墨水持續(xù)不斷進行污染。
    咔噠——
    祝寧感覺大腦里有無形的開關(guān)被打開，立方體像是一個不斷轉(zhuǎn)動的魔方，表面形成黑色粘液，從中解析出，整個立方體被重新結(jié)構(gòu)。
    齒輪快速運轉(zhuǎn)，內(nèi)部污染物加快蠕動，腦海中傳來哧啦哧啦的機械聲。
    刺穿祝寧胸膛的觸手本來在向前，此時卻僵住了，像是被什么東西卡死，觸手竟然正在被吸收一部分。
    蘇醒的污染物有些不解，祂擁有孩童的智商，整個103區(qū)只是一個游樂場，現(xiàn)在祂其中的身體被吞噬了很小一段，完全陌生的感受，甚至不夠讓人印象深刻，像是被一只細小的蚊蟲咬了一口。
    但那一口咬下之后就沒有松開，小小的人類竟然開始反向吞噬。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