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孤舟
蘇綾這三天過得恍若隔世,她有些后悔自己的莽撞。
新月沒了她,怎么去打勝者組四強呢?
和那個奇怪的大叔分開之后,她回到會場,卻看不見休息區(qū)的隊友。
“被淘汰了嗎?”
外邊兒是敗者組的生死之戰(zhàn),她抱著些小期待,看向會館天頂?shù)男略缕鞄?,依然隨風(fēng)飄揚……
另一邊靈路已經(jīng)慘遭淘汰,她有些失神……
“贏了啊?!?br/>
自言自語著,現(xiàn)場的歡呼聲響若雷霆,一聲聲音浪沖進了她的腦海,聽起來就像是呼喊著她的名字一樣。
“不需要我,也贏了?!?br/>
手機鈴聲響起之時,不知不覺中,蘇綾才發(fā)現(xiàn)它的呼喊聲。
就像是不知不覺中,她離那座金杯只有一步之遙。
她接起電話,是天子來的電。
“喂,阿綾?!?br/>
“嗯,你們贏了啊,挺不賴嘛?!?br/>
“不是的啊,我都快被嚇?biāo)懒?,對靈路第一場,個人賽我們輸了好么。然后馬上就是團隊,沒了你我都不知道怎么打……”
“怎么贏的?分享一下唄?!?br/>
天子帶著些許哭腔,她慶幸到哽咽。
“薔薇領(lǐng)隊啊,一直瞞著主辦方玩小心思,被抓出來了?!?br/>
蘇綾來了興致,“說說看?!?br/>
“靈路一直都是五個人在打比賽,琉璃離隊了嘛,然后她們補了一號俄羅斯籍選手,簽證官沒過,結(jié)果就招來一號冒名頂替的。膽子真是太大了……最后到了勝者組四強,打團隊賽的時候查出來了。取消比賽資格……”
蘇綾聽著聽著,心里突然不是個滋味。
薔薇姐……似乎也有二十八歲了,這次的國家杯,是多少人的夢想呢?
第一次,在這片土地上,在所有人都認可的電競事業(yè)中拿到冠軍。
薔薇姐,你也一定很不甘心吧……
這個圈子,從來沒有第二名,人們只記得第一名。
不……
不光是這個圈子……
“阿綾?”
“阿綾……”
“阿綾!”
天子終于把蘇綾喊回魂,又說道:“我們是勝者組出線,你還在比賽現(xiàn)場嗎?”
蘇綾:“在?!?br/>
天子:“今天應(yīng)該是敗者組最后一場,決賽定在后天,現(xiàn)在是英靈殿對珊瑚吧?可虧珊瑚底力那么強,能打這種循環(huán)賽,全是強旅呢,一支二線隊……”
“不?!碧K綾看著大熒幕中,那個氣喘吁吁的白寅,“老年人看起來也很精神……”
“對哦!”天子這才反應(yīng)過來,要說體力不支的,英靈殿不才是夕陽紅隊伍嗎?“能堅持這么久……好可怕的意志力?!?br/>
蘇綾:“一天比賽八個小時,估計回休息區(qū)都在練習(xí)。白寅啊……可敬的對手?!?br/>
天子:“不說那個了,你最好趕緊回俱樂部,丫頭這三天情緒很不對勁?!?br/>
丫頭?
蘇綾聽了趕緊打車回公司,丫頭這時候鬧情緒了?
什么原因?
不明白。
完全搞不明白……
壓力太大?
上次就是這樣,這次又來?
她想著這哈士奇還真是不好養(yǎng),但是……搭上大巴的一刻,她拉住扶手的那瞬間,產(chǎn)生了一種強烈的直覺。
丫頭長大了啊……
怎么可能會有這種小情緒。
她和彩鳥杯的丫頭不同了。
這次世錦賽,丫頭好像從頭到尾都在求戰(zhàn),她的求勝心比起全隊都要旺盛,很不對勁。
為什么會這樣?
……
……
回到俱樂部時,蘇綾看到的是一切正常的日常。天子在做17年計劃書,李玉京在打牌,小范在檢視裝備庫,武木頭剛才在樓下吃同新雞排,不知道為什么這家伙自從和秦川混熟了以后就越來越愛吃雞。小桑則是在做著上肢的強化訓(xùn)練,兩手凌空俯臥撐,一身的汗。
秦川則是……在摸魚。
丫頭呢?
丫頭的房門半掩,門口貼了一張大大的合同,像是示威一樣……
“什么情況?”蘇綾狐疑,問著天子:“她怎么了?”
“啊……我也不知道,我給她送的新月合同,我覺得到了這一步差不多能簽了,就去問了問她的意思,結(jié)果……丫頭好像不太開心。”天子表現(xiàn)得十分失落,像是某個方面做得十分失敗的養(yǎng)母一樣,她感覺到了丫頭的莫名敵意,但是……
說不出來,絕對不是和蘇綾有關(guān)的那種敵意,而是丫頭在故意置氣,她有事情瞞著自己,瞞著阿綾,瞞著所有人。
“合同上就普通的條約,也沒綁人什么的,不是什么賣身契,但是……”天子語塞,不知道怎么和蘇綾解釋,只得說:“但是她不肯簽,我沒見過那樣的丫頭,她那種發(fā)怒的樣子啊……”
天子形容不出來,回想起丫頭當(dāng)時的模樣,咬牙切齒,恨不得將那紙合同撕得粉身碎骨,斟酌半天,臉上滿是又愛又恨的表情,一邊哭一邊喊著“我不要這種東西!”。
“還是我自己去問吧……”蘇綾內(nèi)心忐忑不安起來,她第一次沒法揣摩丫頭的行為出于何種原因,有種說不出的恐懼感。
她沒怕過什么家伙,唯獨對丫頭束手無策。
越是在乎的人與事,就越容易成為蘇綾的軟肋……
她看見皺巴巴的合同貼在門上,上邊兒是三聯(lián)互娛對丫頭的估價,比起蘇綾來說,還低了那么點兒。
是因為這個原因嗎?
蘇綾琢磨著……
沒我值錢?
丫頭不會這么膚淺的,她不是缺錢的人,也不在乎什么職業(yè)地位,她原本小小夢想就是當(dāng)個悠閑悠哉的副會長,玩玩游戲,能和阿綾說上兩句話就可以了……
等等……
蘇綾急不可耐的推開了門,仿佛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即將發(fā)生。
而房里,丫頭扭頭看著她,眼神卻讓蘇綾無法形容……
那是一種讓蘇綾害怕到了極點的冷。
丫頭沒有在看她一樣,目光能從蘇綾的身上穿過去,直射那門板上的合同。不光臉上面無表情,心也是。
蘇綾慌了,她徹底看不透丫頭了。
“你……”
3:32 S
“阿綾你很差勁?!?br/>
沒等蘇綾開口半句,丫頭的聲音四平八穩(wěn),仿佛在闡述著某件事實,鐵證如山一般。
“我看錯你了,阿綾,你從來就沒想贏過,也不在乎新月。我好失望啊。阿綾?!?br/>
“呵……哈……”
蘇綾額頭冒起細密的汗珠,她想干笑兩聲來緩和一下氣氛,但是……她是面癱啊。
“你怎么會這么想的?”
丫頭皺著眉,一副無比認真的口吻:“四分之一決賽,你還讓人銬在派出所里,根本就沒想過,如果我們輸了會怎樣……阿綾,你真的很差勁,明明我已經(jīng)這么努力了,你怎么可以就這樣隨便踐踏我的付出啊……你到底有沒有考慮過我是怎么想的!”
“我……我這不是……”蘇綾已經(jīng)沒了還嘴的理由,也沒了還嘴的機會,她不知道該怎么說下去。因為丫頭句句辯駁在理。
“對,你現(xiàn)在是站在這里,我們走大運才逃過一劫,阿綾你真的以為隨隨便便就能拿到冠軍嗎?這是比賽!不是游戲!”
蘇綾原以為只有自己能和丫頭講道理,沒想到……
沒想到現(xiàn)在丫頭卻能反過來教訓(xùn)自己了……
“你那副眼神是什么意思?”
丫頭幾乎能哭出聲來,她抿著嘴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阿綾,你還把我當(dāng)小孩子看!我恨你!”
我恨你……
恨你……
你……
…
這三個字在蘇綾的心中激起了巨浪,回聲撞擊在心房里,久久揮之不去。
“對!阿綾就這樣跑路了!”
丫頭的聲音越來越大,仿佛內(nèi)心的怒火升騰而起,她沒辦法原諒蘇綾。
“難道那個寧萌就比新月重要嘛?”
“難道阿綾就可以隨隨便便放棄冠軍嗎?”
“阿綾就沒想過我們好不容易……”
咯咯咯----
丫頭咬緊牙關(guān),幾乎恨得牙癢癢。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
“我好不容易才從外卡賽一點點看見新月爬上來,每一場比賽都有好好的打,認真的打,拼盡全力去打!阿綾卻在玩游戲,我能說服自己……”
手足無措,捂著胸口,丫頭感覺到自己的小心臟插了千把刀……
“我能說服自己……夏心璇啊夏心璇,阿綾一定有自己的理由,你要相信阿綾的,阿綾回來的時候,你就可以安安心心的休息一會了?!?br/>
“但是……”
她抽泣著,看著那個面無表情的無情人,饒是她也知道,阿綾現(xiàn)在的樣子,眼神中依然滿是“不理解”與“無所謂”,還有深深的“愧疚”,但是她依然沒法說服自己……
說服自己去接受這樣的阿綾。
“但是……我看見每個人都拼了命的在朝冠軍跑,天子姐姐每天都是兩三點睡覺,我都有好好抱著枕頭當(dāng)做阿綾的……可是……嗚嗚嗚……阿綾,每天醒來的時候,我都好害怕啊,為什么阿綾沒回來!我膽子很小的啊……”
蘇綾想去抱抱她,但是讓丫頭兇了一眼,停滯在半空中的手兀然讓丫頭打開。
“我不要你抱!你這個混蛋!”
不對啊……
蘇綾越想越不對勁。
丫頭不是這樣的人啊。
為什么會變成這樣?
她看著發(fā)紅的掌心,那一下丫頭下了狠手,仿佛和自己有著血海深仇。
不應(yīng)該啊……
她百思不得其解,對丫頭來說這些都很重要。
但是不會主次不分到如此地步的……
丫頭在乎冠軍嗎?
蘇綾想著……
對,在乎,但是真的這么在乎嗎?
“別想了?!?br/>
丫頭的語氣漸漸恢復(fù)了平靜,臉上仿佛看見了某種無可救藥的東西。
“阿綾一點都不理解我……阿綾不知道我這些天是怎么過的,阿綾也不會試著去理解我,現(xiàn)在,我也不想去理解阿綾了……阿綾,我很累了,明天還有比賽要打。我……”
“那合同你還簽嗎?”蘇綾沒等丫頭說完,但是……
“好好聽人說話!我最討厭的就是你這種態(tài)度了!你根本就不在乎我!你照顧我只是為了自己開心!你想著‘養(yǎng)大了一個洋娃娃,她多可愛!’這樣對吧?。磕銖膩矶际侵粸榱俗约?,你真的很自私……阿綾…………你為什么這么自私……”
蘇綾找不到任何手段去安慰丫頭了。
她一時失了智一樣,就像是讓那狼劍士砍斷了兩手兩腳,削成了一條人棍,心房讓那聲聲質(zhì)問和責(zé)怪震得粉碎。
丫頭一臉的鼻涕淚,“我才不要你關(guān)心!我不要!我很厲害的!”
房外每個人都不約而同停下了手頭的工作,沒人想到丫頭會對蘇綾產(chǎn)生如此極端的想法。
越在乎,就越惡毒……
這件事本身已經(jīng)不單單是“蘇綾做了什么,會發(fā)生什么”這般簡單。
而是她倆之間那種單純的情感慢慢在變質(zhì)……
“不對……你有事瞞著我?!?br/>
蘇綾一字一句,恍若失神,口氣強橫,但是雙眼中滿是心虛。
丫頭:“別以為世界上就你一個聰明人!阿綾,你太自以為是了!”
蘇綾搖搖頭……死命搖搖頭:“不,你一定有事瞞著我……”
“我們無話可說了?!?br/>
蘇綾感覺臉上濕濕的,但是沒空去顧忌這些。
“不要……告訴我好嗎?告訴我……”
“我們無話可說了……”
“別鬧什么小脾氣了,我這不是回來了嗎?我天生強運……就是這樣。你能理解我的吧?”
丫頭看了她一眼……
突然陷入了詭異的沉默當(dāng)中,蘇綾在那一刻,覺得自己像是乘在一艘無帆的小船上。眼前是無邊無際的蔚藍大海……
另一頭,丫頭站在岸邊,她看著自己,臉上帶著天真浪漫的笑,仿佛那些話那些事都沒有發(fā)生過。那些人那些物都還在。
只要自己動動手,努力劃過這片大海,就能讓丫頭回到自己身邊……
但是……
“我們無話可說了?!?br/>
蘇綾曉得……
丫頭知道自己話不過三。
“啊……原來是這樣。”
蘇綾低下了頭,還不死心。
“對不起!能給個機會嗎?”
丫頭站起身來,推搡著蘇綾,讓蘇綾死死抓住手,一步步抗拒著這種斷情絕愛的刀子探向她的心。
“對不起!對不起……明天就是決賽了,我覺得我們可以做到的?!?br/>
丫頭低頭不語,一點點推搡著蘇綾……
那種感覺蘇綾沒法形容,像是原本她天不怕地不怕,一艘小木筏金剛不壞,卻讓丫頭一點點扯著藤蔓,拆掉竹排……
她落進了冰冷的海里,嘴里嘗到的,是苦澀如淚的海水。
“不……不不不。你別這樣,不。”
蘇綾的雙手軟弱無力起來,她唯一不敢施暴的對象,就是丫頭……
“不要啊……你看,我們還有機會的。”
“就明天,明天?!?br/>
她讓那身高力氣都不如自己的夏心璇,推出了房門。
“我們無話可說了?”
夏心璇用力點了點頭。使勁一推。
蘇綾讓丫頭推得一屁股坐在地上,雙手撐起身子。
“我們無話可說了?”
她的嘴微微張著,漸漸蜷縮起來……大口大口喘著氣。仿佛心讓人偷走了,胸腔空蕩蕩的。
“我們無話可說了?”
哐------
大門死死關(guān)上,仿佛一開始那虛掩的房門,就是給蘇綾最后的機會。
蘇綾捂著胸口,她想著很早很早以前的事……
那是個夏天,記得她當(dāng)時也就一條成年的雪橇犬這么高,大概十三四歲。
那天下午,那個中二年紀(jì)的小阿綾,在放學(xué)路上,看見了姑娘,扒在娃娃機旁邊,滿臉期待變成失落的小姑娘。
那就是丫頭……
“你的名字,蘇綾?好難記啊……阿綾!就叫阿綾!”
蘇綾是個游戲高手,從來都是如此。
“讓我來咯,這個我拿手。”
她們那時候相識。
夏心璇抱著娃娃,滿臉羨慕和欣喜,奶聲奶氣地說著:“阿綾超棒!”
小阿綾那副面癱的模樣,酷酷的中二少女文青病發(fā)作,給丫頭講了個故事……
阿綾是買不起娃娃的。
“在商店看到喜歡的玩具,但是買不起,回家就開始拼命的存錢,后來夠了,發(fā)現(xiàn)玩具也變貴了,就更拼命的存錢,等到有一天,終于可以不用存了,卻發(fā)現(xiàn)喜歡的玩具讓人買走了。”
阿綾愛錢,也愛當(dāng)年那個夏天的小丫頭……
丫頭那時候,只覺得小阿綾一定是個很有故事的大姐姐。
可小阿綾……怎么會懂自己當(dāng)初說的那段話真正的含義呢?
直到現(xiàn)在,蘇綾才稍稍明白。
原來她喜歡的不是玩具……
而是存錢的自己。
原來她真的很自私。
原來……
錢存夠了,才發(fā)現(xiàn)……
才發(fā)現(xiàn)……
蘇綾咬著指甲,努力想要忘掉這些東西。
她滿臉愁容。一點點擦著眼淚。從來沒感覺過這么傷心。
天子也跟著哭了,因為……
因為她看見蘇綾第一次有了表情。
房門之后,像是一面鏡子,丫頭和蘇綾一樣,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哭成了淚人。
“對不起…….QAQ?!?br/>
“對不起,阿綾……”
聲音小到只有她自己能聽見。
褲兜里,露出一小節(jié)褐色封皮的冊子。金燦燦的印花。
上邊兒寫著……
《passport ada》</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