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沈隋很快推門進來,叫粟息的名字,臉上掛著看熱鬧的笑容,“喂,找你。”
粟息走了出去,先是遭到值班經(jīng)理劈頭蓋臉一頓責罵,然后才注意到樓下的騷動。兩個黑人留學生臉色難看地站在桌邊,語速飛快地吐出英語長句,帶著氣憤和羞怒。
他跟著經(jīng)理下樓,目光落在桌面已經(jīng)擺好盤的火鍋配菜上,一眼就看出不對勁來。
黑人留學生仍在神色激動地質(zhì)問:“無論這是不是你們的惡作劇,都是對我們國家信仰的羞辱!”
經(jīng)理連連表示抱歉,當場承諾會追究店內(nèi)員工責任,給出合適的解決方案和賠償方案。繼而轉(zhuǎn)頭對粟息怒目而視,“你是怎么回事?!”
粟息神色平平,“我給他們點的不是這一份套餐。”
經(jīng)理半信半疑,又去后廚負責整理餐單的人叫出來。對方起先不明所以,了解事情經(jīng)過以后,后知后覺地記起來,自己中途離開過小段時間。假如他如實交代,非但不能推卸責任,反倒容易落得個玩忽職守的下場。
掩飾好眼底情緒,他搖了搖頭,半真半假地道:“我就是按照點單內(nèi)容打出來的單子。”
他當著眾人的面打開電腦上的歷史下單記錄,上方白底黑字寫得明明白白,對應在桌號旁邊的套餐內(nèi)容,是有豬肉的雙人餐。
經(jīng)理轉(zhuǎn)向粟息,厭煩地皺起眉來,“你還有什么要說的?”
粟息抬起眼眸,視線越過經(jīng)理對上對方身后神情愉悅的陳聳,語氣毫無起伏:“我沒什么要說的。”
經(jīng)理點了點頭,神色冷漠,“很好,店內(nèi)有規(guī)定,點錯單罰扣兩個月的工資,你沒有異議吧?”
粟息面上無半點激動或是憤懣之色,“可以。”
經(jīng)理不耐地揮手,“既然可以,現(xiàn)在就去向那兩位客人道歉,直到他們原諒你為止。”
粟息沉默不語地往回走。
空無一人的過道上,兩條腿出現(xiàn)在視線盡頭。
隔著幾步遠的距離,聶靖澤站在原地沉聲詢問:“你為什么不反駁?”
粟息停下腳步看他,“反駁什么?”
“什么都可以。”男人抬腿朝他走來,“解釋你沒有做過,或者質(zhì)疑他后臺篡改下單內(nèi)容的可能性。”聶靖澤停在他面前,瞳孔深不可測,“甚至是,你還可以要求他查監(jiān)控。”他一字一頓地質(zhì)問,“當年在我面前巧舌如簧,騙我上床的人,不會連這些話都說不出來。所以你為什么不當著他的面反駁他的話?”
粟息不置可否,“人總是會變的。”
聶靖澤扯開唇角,面露不以為然,“所以,你是想要告訴我,不過是兩年時間,你就已經(jīng)窩囊得只能整天蝸居在這種毫無前途的地方受氣挨罵嗎?”
粟息稍稍退開一步,目光與對方平視,“我過得怎樣窩囊,也與聶先生沒有任何關(guān)系。”
聶靖澤目光一冷,火氣抑制不住地涌上心口,“怎么沒有關(guān)系?”他面上不怒反笑,“你現(xiàn)在怎樣自然和我沒有任何關(guān)系。但是幾年前你和我的關(guān)系,這一輩子都要烙印在我的生活里。”
他冷嗤出聲:“讓人知道大學交過的前男友如今落魄又窩囊,我臉上也過不去。”
“你來這里吃火鍋,不就是想要看看我過得有多么落魄又窩囊嗎?”粟息微微一頓,“現(xiàn)在你看到了,難道不覺得高興嗎?”
聶靖澤猝然沉眸望向他,落在身側(cè)的雙手倏地握緊,又緩緩松開。
粟息看得清清楚楚,他了解對方被激怒時的模樣。
“不過你看上去并不高興,”他收回下落的余光,并不想再做多余的妄想和猜測,“為什么?”
他曾經(jīng)猜測過無數(shù)次聶靖澤在他面前發(fā)怒的原因。對方神色緊繃眼中冒火時,他的目光一寸寸地打在聶靖澤臉上,腦中思緒活躍地發(fā)散,循著任何蛛絲馬跡去探索對方發(fā)怒的緣由。
只是每一次都猜錯了。
他猜了那么多次的理由,卻次次都要猜錯。答案卻簡單得如同考卷上粗心印錯的送分題。
聶靖澤生氣的緣由,不是因為陰雨天忘了帶傘,也不是因為中午的飯菜不好吃聶靖澤生氣的緣由,僅僅只有他而已。
后來,粟息也就不再去猜了。
被他的問題砸得有些措手不及,聶靖澤并未回答。
“這樣不好嗎?”粟息垂下眼眸,沒再等他回答,“以前仗著家世蠻橫不講理的人,如今也該是輪到來嘗一嘗被別人以勢壓人的滋味和苦頭了,也算是為我以前那些不好的行為付出代價。”
上一秒的滿腔憋悶終于在這一秒找到了放氣口,聶靖澤上前一步,將他逼退在墻邊,“哪里好了?當年在你手里嘗了苦頭受了委屈的人不是這家火鍋店里的任何一個人,就算是要付出代價,也不該是在他們手里付出代價。”他聽見自己口不擇言,“你既然想要為以前的行為付出代價,為什么不來找我嘗一嘗被人包養(yǎng)的滋味?”
話一脫口而出,兩人皆是微微一愣。
聶靖澤率先反應過來,擰著眉頭退后一步。似是對自己脫口而出的話詫異不已,不等他細想時,隔墻隱約聽見爭吵聲的值班經(jīng)理,面色不虞地抬步而出,“你還在這里磨蹭什么?!”
說完以后,才看清楚同樣站在過道里的聶靖澤,語氣登時和緩不少:“這位先生——”
聶靖澤側(cè)頭掃他一眼,出聲打斷他:“調(diào)監(jiān)控吧。”
經(jīng)理雙眼微微一睜,似是有些沒聽清,“什么?”
“剛才那件事,”聶靖澤道,“調(diào)監(jiān)控出來查。”
與此同時,在大廳里等人卻久等不到的沈隋也邁步而來,“還在這里干嘛?寧遠他們還等著我們回去呢。”末了,又對著經(jīng)理補充,“還查什么查?不用查了,我都看見了。”
粟息心中輕微錯愕,他沒有想到聶靖澤和沈隋會幫他說話。
沈隋隨經(jīng)理去作證相關(guān)事宜,聶靖澤沒有跟過去。他留在原地,不帶情緒地瞥一眼粟息,語氣冷淡:“要是讓人知道大學交過的前男友不僅過得既落魄又窩囊,還因為上大學時不好好學英語,如今鬧出這樣可笑的事來,我臉上更過不去。”
粟息立于原地,并未出言反駁。
對方丟下這句話,很快就轉(zhuǎn)身離開。他聽著聶靖澤漸行漸遠的腳步聲,出神地想起對方的質(zhì)問來。
聶靖澤問他為什么不解釋也不反抗,他一半真一半假地答是認了因果相報的命。
同樣的問題,鐘情也問過。
鐘情說他:“你上過大學,雖然中途退學,但是看過的書比我厚,認識的字也比我多,完全不至于淪落我這樣的地步。”
粟息當時并未答話。
鐘情說的話很對,聶靖澤的質(zhì)問也并無道理。只是他卻沒有那樣的念頭。他住著很小的出租房,做著看人臉色的餐飲服務工作,靠著微薄的薪水飽腹,心中既無遠大志氣也無崇高理想。
他孑然一身,過往生活兩年如一日。粟息不知道,他對未來的生活還能有什么盼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