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如樹有根
月箏回到內(nèi)室,鳳璘已經(jīng)撤換掉臟污的床單,坐在躺椅上默默出神。
她停在門口,垂下頭。雖然有了最親密的關(guān)系,她卻還是失去以往只想撲進他懷里的勇氣。
晨光中的她,身上帶著剛剛沐浴后的氤氳水汽,長因為她低頭而直直垂成絲瀑。她只穿了單衣,越顯得單薄纖弱,鳳璘看著,心里一陣扯痛,這么個小小的身子卻蘊藏著讓他也嘆服的執(zhí)拗。她向來那么活潑嬌頑,此刻的沉默讓他更加憐惜。身子似乎沒等他動念,已經(jīng)站起來前去摟住她。像鼓舞般吻了吻她的額角,她不該這么頹唐落寞。
她輕顫了一下,這副渴望已久的胸膛里流溢出的溫柔呵護,讓她心里的感動勝卻昨日最火熱時刻。是的,她就是想要他這樣的柔情,而非單純得到他的身體。眼淚瞬間就從長睫下滑落,說不清心里是滿足還是嘆息。
他用手指抬起她俏美的下頜,凝神看那兩排蜿蜒的淚痕,心像是沉入迷潭卻甘愿就此溺斃?!皠e哭了,月箏?!彼檬州p輕摩去了她的淚珠,他再不想讓她哭泣。
“鳳璘……”他指腹上的每一下輕撫,都像可以平復(fù)她心里的創(chuàng)痛。
“嗯?”他把她摟得緊緊的,不愿被任何人把她奪走般固執(zhí),心里盈滿放任的惡毒快感,他只想寵她,其他都不想理會。
她想問,他是不是真的能遺忘過去?終于還是癡癡地陷入他的懷抱,怯怯地抬起手,遲疑一下,緊緊地環(huán)住他的腰。不管,她就是這般任性的原月箏,她掙扎了這么久,等待了這么久,終于抓住了,決不放手!
香蘭命人收拾完外廳,走進來看見這么溫情的場面卻置若罔聞,面色不改地徑直走過去把鳳璘粗粗鋪上的新床單整理妥當(dāng)。
反倒鳳璘和月箏有些尷尬,月箏臉上熱,想退開一步卻被鳳璘攬住腰,拖到躺椅邊挨著他坐下。她覺得自己有些愧對香蘭,畢竟香蘭是因為替她鳴不平才這般忿忿難平,結(jié)果她這個苦主卻已經(jīng)徹底丟盔卸甲。
“衛(wèi)皓。”鳳璘瞇了下眼,似笑非笑地喊人。每次月箏看見他這樣的表情都覺得他格外狡詐。
在帥廳外候命的衛(wèi)皓應(yīng)了一聲,走來停在內(nèi)室門外靜聽吩咐。
“傳令下去,勐邑撤兵,新年降至,豐疆全境大慶三天,內(nèi)東關(guān)守軍大慶五天。”
衛(wèi)皓的神色微微一喜,重重抱拳領(lǐng)命,剛想出去傳令,又被鳳璘叫住。“帥府也一直沒準(zhǔn)備過節(jié)什物,你與香蘭同去姚鎮(zhèn)采買,并催促豐樂把貢物加送來此處。”
香蘭雖然還是冷著臉,卻終于沒有出聲拒絕。
月箏偷眼瞥她悻悻的神色,覺得鳳璘這招美男計的確是正中香蘭的軟肋。香蘭現(xiàn)在看誰都是仇人,卻對衛(wèi)皓始終恨不起來。月箏心里突然有說不出的滋味,鳳璘向來馭下甚嚴(yán),卻對香蘭的無禮百般容忍,也是對沒去救她的事心存愧疚吧。
鳳璘要沐浴換藥,月箏便踱出帥廳想信步走走。王爺傳令全城大慶的消息已經(jīng)讓整個帥府沸騰起來,月箏沒走幾步就被廚娘雜役們團團攔住跪拜,說是替全城百姓叩謝王妃恩典。月箏一頭霧水,不明白下人們?yōu)槭裁磿绱思优d奮。容子期走來一一應(yīng)付遣散,命他們下去準(zhǔn)備過節(jié),仆役們才歡天喜地的散去。
“總算……”容子期長長吐了一口氣,如釋重負,“王妃你不知道,王爺曾下令今年豐疆不許歡慶宴樂。戰(zhàn)事大捷,新年到來,不許慶祝簡是直倒行逆施,多少惹來民怨?,F(xiàn)在您回來就都好了?!闭f著還別有用意地笑了笑。
月箏停住腳步,他真的是為她下了這么匪夷所思的命令?
風(fēng)吹亂了她的絲,幾縷遮在眼前,她瀟灑地抬手理順,算了,她不要去想了,過去的無論是傷心還是委屈,她都不愿再糾纏不清。她加快腳步,向月闕的房間跑,容子期沒有跟上去,站在廊下看著樹枝上似要消融的冰晶微微而笑。
大冷的天月闕還開著窗戶,神情沉重地站在窗邊木然看著院中的積雪。月闕聽見腳步聲,沉靜地回頭看,果然看見妹妹笑著跑進來。他沒說話,轉(zhuǎn)頭默默關(guān)上了窗,走到火盆邊撥旺了炭火。他不看她,剛才她臉上那抹依舊明媚的笑容卻深刻入他的心底。
這樣沉默的月闕很有師父的神韻,月箏也無法再以微笑虛應(yīng),愣愣地望著赤紅的炭火出神,一時不知該與他說什么。
“東西收拾好了么?現(xiàn)在就走?”月闕抱起雙臂,歪著頭看臉色白的妹妹,戲謔的口氣讓月箏分辨不清他是說笑還是認(rèn)真的。
“哥……”月箏垂了頭,“我……”
“算了。你已經(jīng)傻了這么多年,我也習(xí)慣了?!痹玛I冷嗤一聲,他還用聽她說什么呢?鳳璘一直就是她的魔障,似乎永遠也無法參悟。他該帶她走,但他沒有信心讓她再展露剛才那樣美麗的笑顏。只要鳳璘還能為她織就夢境,他就這樣默默守護吧?!拔医K于知道師父為什么不喜歡鳳璘了?!?br/>
月箏覺得鼻子一酸,卻不想在哥哥面前哭,抿了下嘴忍過眼中驟然泛起的水汽,“哥,你想吃什么,我給你做?!?br/>
月闕沒有立刻答話,抬手摸了摸妹妹消瘦的臉龐,她強作笑顏哄他開心的樣子比她哭泣更讓他心疼。揚起眉,他用力戳了戳她的額頭,“不爭氣的家伙!就做最復(fù)雜的那道菜!”
“疼,疼!”月箏護住額頭,“最復(fù)雜的菜……內(nèi)東關(guān)沒食材?。 ?br/>
月闕摸下巴想了想,“那就烤全羊吧,你親手做啊。”
“你……你……”月箏瞪他,“你簡直是趁火打劫!”
月闕再不看她,徑自倒在榻上,“烤好了叫我?!?br/>
月箏嘟著嘴,氣呼呼地回到帥廳,沒想到鳳璘麾下的將軍們都在,看見她進來都躬身問安。月箏驚愕了一下,趕緊做出一副莊重神態(tài),福身回禮。鳳璘看了她一眼,嘴角微微一挑,rshǚ.剛才她還一臉忿忿,此刻硬端出來的王妃風(fēng)儀倒假正經(jīng)的可愛?!敖裉炀妥h到這兒,我們尚需在內(nèi)東關(guān)駐扎多日,把你們的家眷都接來共度佳節(jié)吧。”他的話讓將領(lǐng)們喜形于色,很識趣地告辭而去。
鳳璘從案后走來把她攬入懷里,“說說,剛才怎么了?”
“吩咐殺只羊吧。”月箏悶悶,“我哥要吃烤全羊。”
鳳璘聽了一笑,“我們是該答謝答謝他。就在后院烤吧,我?guī)湍恪!?br/>
月箏在她懷里點了點頭,她好喜歡聽他說:我們。
火堆很快在后院架起,怕風(fēng)吹散了火苗,鳳璘還特意吩咐搭了簡易的圍棚。月箏用帕子包住頭,生怕被火燎了,穿著方便行動的短襖十分投入地往羊肉上撒鹽。鳳璘穿著昂貴的錦緞棉袍,坐在火堆邊負責(zé)翻轉(zhuǎn)羊肉,火星把錦袍燒了好幾個焦洞他也不在乎。月箏時不時吩咐他翻過來掉過去,重點烤什么地方,他很認(rèn)真地聽從。廚役們幾次想來幫忙,都被鳳璘拒絕了。
烤肉的煙霧和香味彌漫了整個帥府,一下子就有了過節(jié)的氣氛,往日不敢高聲說話的下人們?nèi)妓闪丝跉?,請示過鳳璘,在后院角落架起大鍋,煎炒烹炸,還煮了一鍋羊湯,帥府先于百姓慶祝起新年來。
王爺積毒全解,王妃也來了,下人們不知道月箏落入敵營的事,只當(dāng)是王妃從王府趕過來的。小夫妻兩個親自下廚,沉悶的帥府處處歡聲笑語。勐邑退兵后,一次有了過節(jié)的喜氣。
月闕聞著香味,也沒用月箏去叫,自己跑出來,坐在火堆邊冷著眼看鳳璘和妹妹忙碌。鳳璘拿起一小罐酒遞給他,他也沒立刻接,心里的怨氣總是難消。鳳璘也明白,舉著酒看著他。月闕瞥了眼正眉眼含笑著烤肉的月箏,輕嘆了口氣,接過鳳璘遞來的酒罐。
不止帥府,整座內(nèi)東關(guān)慢慢沸騰起來,戰(zhàn)事大捷新年來到,雙喜臨門,王爺又解除了歡慶禁制,百姓們?nèi)计鹆吮夼?,一直響入深夜。周圍的城池也受到感染,很多離家避禍的百姓甚至連夜返回家園。鳳璘的心情異乎尋常的好,下令徹夜開放通向后方的城門,允許百姓回城。
將領(lǐng)們聞訊笑著趕來,戲言討酒,月箏虛應(yīng)幾杯,就和香蘭退回內(nèi)室。香蘭為她端了皮蛋瘦肉粥來,月箏看著那粥,訥訥無語。本是她為岔開話題信口一說,香蘭卻記在心里?!爸x謝?!痹鹿~由衷地說,香蘭對她的好,她何嘗體會不深?
“沒什么可謝的。”香蘭還是冷聲冷氣,“我只是盡我的本分?!?br/>
過了三更鳳璘才回房,顯然喝了不少,腳步都有些虛晃。
月箏一直沒睡實,趕緊起身倒了杯熱茶給他。鳳璘沒接反而猛地攬住她的腰,月箏嚇了一跳,差點灑了杯里茶。
他的鼻尖貼著她的,沒防備,她好像一下子看進他那雙幽若潭水的清炯眼瞳里,也許是他喝多了酒,平素冷淡自持的黑眸有種狂放的不羈,“你真美!”他灼熱的呼吸偏了偏,吻便落在她秀巧的頸窩,曖昧的貼緊激起她一身顫栗。他卻停住,把她壓在懷里細細地看,怎么都看不夠似的。“月箏,”他苦澀地笑了笑,“你要是從沒遇到我,該多好?!?br/>
她的表情僵了僵,“你……”他今生不想遇見她?
他凜了下眼神,似乎意識到自己的失口,不想撒謊也不想解釋,他把她抱得更緊,月箏覺得自己腳尖都要點不到地了,他俯下頭埋在她的頸窩里,用臉頰磨蹭著她滑膩的肩頭,嘆息般一笑,“既然遇見了,就是劫數(shù),有生之年,我就對你好吧。”
她癡癡地聽著,這是他的承諾嗎?
他抱起她放在榻上,雙臂撐在她身體兩側(cè),身子卻覆住她。他的眼中多了曖昧的媚惑,離得這么近,她羞澀得不敢睜眼,“還疼么……”他的聲音里有了撩人的喑啞。
她沒說話,只是柔柔地抬手攀住了他的腰背,她和鳳璘終于是有了根的樹木,再不會擔(dān)心狂風(fēng)驟雨摧折了細枝,環(huán)緊他,她便有了難以言喻的安全感。
作者有話要說:祝賀今日鵝姐生辰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