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盲目支持
鳳璘的帥府,其實只不過是內(nèi)東關里的一座兩進小院,又住了很多心腹死衛(wèi),非常擁擠,鳳璘只占了一個套間,前廳議事后房起居。月箏到來的一頓飯吃得非常沉重,一屋子沒人敢喘大氣,當然不排除多數(shù)人急于看好戲而激動得屏息凝神。月箏扮作親兵,鳳璘極其配合地默許了這個角色,太配合了,簡直一絲不茍。負責起居的親隨阿熊入廳擺飯,把月箏的碗筷擺在鳳璘旁邊,被他冷冷一瞧,頓時汗透脊背,身子一矮,乖覺順從地把“小原”親兵的碗筷撂在王爺腿邊的凳子上。阿熊是個憨厚人,想了想,體貼地從角落里搬出一張矮凳,放在凳子邊。
月箏愁眉苦臉,剛才進城時不還挺高興的嘛,月闕和她得意洋洋地說起石塊事件,鳳璘也笑容滿面,怎么這會兒又變天了?震北元帥用眼神淡淡一點,小原親兵立刻識相地竄過來,一蹲身坐在和腳踏差不多高的小凳上,很規(guī)矩地看著自己放在膝蓋上的手等待開飯。沒辦法啊,人在帥府,絕對要低頭,鳳璘鐵心送她回去的話,她也沒轍,現(xiàn)在她還沒到敢和他打滾哭鬧的親密程度。不過……她極力鎮(zhèn)定,不讓自己露出詭異的笑容,只要她留下來,很快就可以了。
容子期毫不掩飾自己的快樂,笑瞇瞇地親自來給小原親兵撥飯,相比之下衛(wèi)皓就善良多了,繃著嘴角的笑意表情還算正常。月箏心里重重地憎恨了一下容子期,暗下決心以后要多多成全香蘭對衛(wèi)皓的企圖。容子期盛好了飯,請示地看了眼鳳璘,鳳璘的眼睛在桌面上一掃,容子期心領神會地每個菜都給小原親兵撥一點兒。充作她飯桌的凳子只有鳳璘膝蓋那么高,容子期彎腰撥菜給她,怎么看都像在喂狗。
一屋五人的等級是十分明顯的,大元帥和他大舅子算是主人,坐高桌圈椅,容子期和衛(wèi)皓是心腹愛將,在側旁的茶幾上擺了飯菜算是陪吃,小原親兵……地位真和愛犬差不多。不用妄自菲薄,還有慘的,小蘭親兵連進屋的資格都沒有,在門外蹲著等主人上司吃完了才輪到她。
席間沒人說話,就連月闕都極其難得地吃得很優(yōu)雅。月箏低頭埋在自己的碗里,看都不去看一眼那個因為她才當上元帥大舅子的無恥之人,她太知道了,他不吭聲是怕自己一說話就要爆笑出來,大喜若悲。
陣前艱苦,鳳璘也只有四個菜,味道平平,想來是軍中廚役的手筆,月箏有點兒心疼,回頭給他開小灶,食材差點不要緊至少制作精心。男人們吃得都很快,月箏剛扒拉了半碗,容子期已經(jīng)叫阿熊和香蘭進來收拾了,月箏總覺得該死的容子期是暗暗期待她早點兒遭到鳳璘的教訓,才急不可待地吩咐撤桌。
房間里很快就剩下大元帥和小親兵,衛(wèi)皓最后一個走出去,皺眉猶豫了一下,回身關上了房門。月箏的眼角跳了跳,這不是欲蓋彌彰嗎,帥廳關什么門?。?br/>
鳳璘已經(jīng)起身坐到書案后的正座上去了,月箏一時沒想好自己該怎么辦,于是還縮著坐在板凳上,一副衰樣。鳳璘握著書冊,眼角掃了掃她,看她蔫頭耷腦的樣子,墨染的黑眸不由泛起一絲笑意,口氣卻還是威嚴清淡的,“你太任性妄為了?!?br/>
終于開始了,月箏決定積極認錯,罵不還口。
“既然你已經(jīng)來了,外面兵荒馬亂送你回去也令人懸心,留下來也罷,只是不許走出這帥府前后?!彼€不了解她么,搞不好前腳派人送她回去后腳又跟在送的人后面回來了,還不如關在帥府里省心。
雖然是責怪她的話,她聽著怎么心里甜絲絲的呢?月箏抬頭看他,不自知地微微而笑。他原本皺眉瞪她,她突然向他粲然一笑,他的心就好像被什么抓了一下,不自然地避開了目光?!澳闳ズ蠓堪?,就要開始議事了。”
月箏看著他別向一邊的側臉,真好看哪,這時候顯得睫毛尤其濃密彎翹。她突然勇敢了起來,站起身走過去從椅子后摟住了他的脖項,整個人撲在椅背上,下巴堪堪地落在他的頸窩,“鳳璘,我想你了?!苯?jīng)過那樣的激越,她覺得自己的臉皮也厚了,說出這樣的話竟然非常自然,也不覺得害臊。
倒是被她箍在椅子里的鳳璘有點兒赧然地僵直了身體,半天才低低地“嗯”了一聲,“去吧?!彼叽?,語氣失去往日的淡漠,這讓她非常開心,至少她的熱情表白對他還是很有影響的。心情大好地走到后房,她覺得突然找到和他相處的正確方式,其實他和小時候一樣,在感情方面很被動,需要她主動出擊。
帥廳的后房擺設也很簡單,沒有一樣多余的物件,天已經(jīng)墨黑,月箏一邊聽鳳璘在前廳說話,一邊把自己的包袱打開,把換洗衣服放進柜櫥,當她的衣服和他的衣服并排摞疊在一起,她突然感到非常幸福,竟然傻傻地看著衣服笑起來。
“我就不信混不進去!”月闕突然拔高了聲音,嚇了月箏一跳,不由留心細聽前廳的對話。
“現(xiàn)在孝坪城只準出不準進,我派了幾個人去,都失敗了。”衛(wèi)皓的聲音有些無奈。
“真是出鬼了,自己的封地,自己的國家,還進不去城了!”月闕說著還拍桌子,“干脆,端了姜含彥的老巢!我就納悶了,他怎么就對孫皇后那么忠心,都不懼生死了!難道年輕時有一腿?。?!”
原本是月闕泄憤胡說,卻惹來鳳璘譏嘲一笑,“他就是皇后娘娘的遠房表哥,算是青梅竹馬吧,現(xiàn)在孫家外戚揚威朝野,偏偏這個姜含彥死守在孝坪城五年多……”
鳳璘沒繼續(xù)說下去,意思卻已經(jīng)很明白了。月闕嗤了一聲,“沒想到老姜頭兒還是個癡心人,能在孝坪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一呆五年,幫孫娘娘把你看得牢牢的,生怕你投敵叛國?!?br/>
鳳璘笑了笑,孫皇后只怕是日夜盼著他投敵叛國呢。
容子期笑著反駁月闕的話,“孝坪如今囤了千石糧食,哪還是鳥不拉屎的地方了?”
“不是還不知真假嘛!你說說,老姜頭兒一個小城的守備,囤積那么多糧食,他想干嗎?賣到勐邑去???我就不信這消息,八成是百姓誤傳的。”月闕不服。
容子期賣關子地笑了笑,“這你就不懂了,太子新選的兩個良娣里就有一個是姜含彥的女兒,孫娘娘這么看重姜家,肯定不是小時候那點兒少女情懷?!?br/>
月闕又不服地嗤了一聲。
容子期繼續(xù)說:“孝坪這個地方,緊鄰內(nèi)東關,又有山巒庇護,天然就是個囤積戰(zhàn)備的寶地。皇后娘娘讓她絕對信得過的人死死把住這里,為的就是將來有一天……必須和咱們王爺兵戎相見的時候,有個強力后援。不得不說,孝坪城的老姜頭兒一直是咱們后背的匕。有了這樣的背景,孝坪城里能偷偷藏了千石糧食也不足為奇了,再說,孝坪的賦稅和供給向來是不用北疆王府過問的,這恐怕就是孫娘娘為了瞞天過海布下的迷局。端了孝坪居然痛快,也得劃算才行,不然白和孫娘娘翻一次臉?!?br/>
月闕嘿嘿一笑,“看來鳳珣的老丈人個個都不是善碴,相比之下……鳳璘你的老丈人就差遠了。”
月箏在后房翻了個白眼,有這么說自己爹爹的嗎!
“孝坪城的事,你就不要管了?!兵P璘淡淡地笑著說,“你趕快回京,按照咱們事先計劃好的辦。勐邑的二皇子想來不過十日就會到達,我們的時間不多,務必要讓援軍前來。”
月闕自信滿滿地拍胸脯,“別的不敢說,蒙人行騙我絕對可以以假亂真。保管讓皇上得知你日夜孤軍作戰(zhàn),身中劇毒命懸一線!讓皇上也知道一下孫娘娘的私心!”
月闕要回京?
月箏十分意外,想想也就明白了,肯定是鳳璘派他回去演苦情戲,讓皇上向彭陽斌施壓。
“你先別走,去見見月箏,看她有什么話要帶給岳父岳母?!兵P璘囑咐月闕,月箏聽見了,心里驟然一暖,這樣的時刻,他還能顧慮到她思念父母。
月闕走進后室,鳳璘卻沒跟進來,想是給兄妹倆私談的空間。
“你都聽見了吧?”他問。
月箏點頭,攤開紙筆寫家書給父母。
月闕在椅子里坐下來,剛才還一臉的缺心少肺的笑容都慢慢沉寂,望著窗外的夜色滿腹心思的樣子。
月箏搖著紙張,讓墨跡快干,瞟了眼哥哥,有點兒意外,“怎么了?”
月闕凝神聽了聽前廳的動靜,還走出去確認了一下,鳳璘確實不在。
“妹,鳳璘……”他皺眉,“恐怕真有奪嫡之意?!?br/>
月箏搖晃紙張的手停了停,卻也不是很驚訝,鳳璘的野心……她也并非毫無所覺,明明是個心思深沉的人,卻偏偏在帝后面前故意好色疏忽,那么驕傲,卻能坦然表露自己的窘迫,還有王府后院的秘密……她再猜不到他想的是什么,那真是傻子了。
“你都知道?他對你說起過?”月闕端詳著妹妹的神色,不太確定,在他看來鳳璘絕對不會把心事對月箏透露分毫。
這話正觸月箏的痛處,鳳璘什么話都不對她講,“我不用知道!無論他做什么,我都支持他!”她倔地一橫眼。
“可是……鳳珣……”月闕的眼睛暗下來,鳳珣也是他們的朋友,他做不到像月箏那樣,幾乎盲目地支持。
月箏神色平靜地把信放入信封,“哥,對我來說,這根本沒有選擇。我也……”忽略心里對鳳珣的愧疚,“不覺得鳳璘錯了。他只不過在拿回他本該得到的?!?br/>
月闕沉默地看著妹妹,似憐憫又似戲謔,這個傻姑娘……
“哥,皇后娘娘這樣嫉恨鳳璘,他日鳳珣登位,鳳璘和我即使躲避在北疆這樣的荒僻之地,恐怕也難逃一死?!痹鹿~目光閃動,像在說服哥哥,更是在說服自己。
“月箏?!痹玛I打斷了她的自圓其說,她不需要任何解釋,鳳璘的意愿就是她理由。這樣平靜看著自己的哥哥,月箏也感到陌生而局促,故意嘿嘿笑了笑看向別處,“一路順風吧?!?br/>
月闕笑了下,站起身接過妹妹手中的信,“希望他對你,有如你對他。如果他做到這一點,我也可以完全地支持他?!?br/>
月箏覺得自己的眼眶酸痛了一下,不想哭,她挑起眉頭,“哥,你突然說了人話,我都不知道怎么回答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