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所問非人
月箏一路小跑,回到驛站的客房還喘吁吁的,鳳璘正坐在燈下隨意地翻一本書,見她匆匆忙忙地跑回來露出意外的神色,似乎有些擔心,問:“怎么了?”
“嗯……”月箏也覺得自己傻兮兮的,跑什么呢,雖然月闕說的讓她又驚又羞,這么趕著回來還能當面問鳳璘不成?骨碌一下眼珠,她叭叭嘴唇,“剛才樹上突然飛過一只大鳥,把我嚇一跳。”倒了杯茶灌下去,呼吸和思緒都平復(fù)了很多。
“樹?”鳳璘的眉頭微微蹙起,眼睛里掠起一絲猶疑。
月箏一激靈,好端端地她說什么樹???!鳳璘現(xiàn)在懷疑她和月闕一起去偷窺了他。這可冤枉死了,她什么都沒看見!“就是旁邊那棵掛著串燈籠的大樹??!”她瞪大眼,指著窗外,盡量真誠地表現(xiàn)出怨氣,“你說,那么亮的地方怎么會落了只大鳥呢?”
鳳璘笑了笑,沒有回答她的問題,站起身往床邊走,“歇了吧,明天還要起早趕路?!?br/>
“我……我……”月箏結(jié)結(jié)巴巴,站在桌邊沒動。剛和月闕討論過那樣的話題,現(xiàn)在讓她若無其事地和鳳璘躺在一張床上還真做不到?!拔遗芰艘簧砗梗偃ハ匆幌?。”她轉(zhuǎn)身往香蘭房間走的時候非常懊惱自己怎么想出這么爛的借口,哪像個閨秀說的?更別提“舉世無雙”的女人了。是不是她嫁給鳳璘以后覺得可以高枕無憂了,原形畢露,才讓鳳璘“病上加病”?
香蘭作為陪嫁丫鬟的待遇非常好,還單獨有間小客房,月箏本以為跑去打擾她休息,增加她活計,會遭她幾句抱怨幾個白眼,沒想到香蘭卻任勞任怨地應(yīng)承下來,還十分踴躍的樣子。見她歡天喜地的跑去找衛(wèi)皓安排熱水,月箏釋然了。香蘭因為“房間被占”而扯著衛(wèi)皓在樓下廳堂聊天更不足為奇。月箏邊洗澡邊感慨,娘親總說自己出身書香世家什么的,生出她和月闕是悲慘的意外,可怎么教出來的丫鬟也這么帶有“原氏”特色呢?大概原家祖墳的風水不好。
香蘭送衣服進來,伺候她梳頭,月箏愣了一會兒,明知香蘭不是個好軍師,還是忍不住喃喃問:“什么樣的女人對男人最有誘惑力呢?”
香蘭停下手里的動作,彎腰審視地看了自己的主子一眼,月箏翻了個白眼給她,“王妃,你沒嫁人之前就挺好的,妖妖叨叨,媚得很,嫁了王爺以后吧……總瘋瘋癲癲的?!?br/>
月箏咬牙切齒地笑了笑,“是么?”
香蘭非??隙ǖ攸c了下頭,“是。”絲毫不為主子威脅性質(zhì)的冷笑所動,麻利地梳著月箏的長?!巴蹂?,你雖然花容月貌,但是身材實在……”又停手鄭重其事地嘖嘖搖頭,月箏再次切齒而笑,“王妃,我總覺得你嫁人以后吧,好像篤定是皇上賜婚,概不退換,對王爺就很大意。我都沒見你和他拉過手,或者有什么羞人答答的舉動。阿一她們總問我看見你們什么什么沒?我都沒什么內(nèi)幕跟她們說,沒面子啊?!?br/>
月箏面目抽搐,“阿一是誰?。俊彼卫斡浵滤齻?!
“王府的丫鬟唄,以前還總偷聽笑夫人和王爺,據(jù)說挺精彩的。”香蘭綰好了簡單俏麗的花髻,淡淡地說??赡钦Z氣讓月箏偏偏覺得她和鳳璘之間至今算不得真正夫妻這事,香蘭這鬼丫頭知道得十分清楚。
“我覺得對男人最有誘惑力的女人是會撒嬌的女人?!毕闾m收拾妝盒,總結(jié)一句。
月箏站起身,臨到門口又很不甘心地轉(zhuǎn)回身,挑著眉瞧香蘭,“你說的這么在行,也沒見衛(wèi)皓給你什么好臉?!彼仨殘髲?fù)一下,不然今晚非氣得睡不著。
香蘭不以為意,自顧自鋪床展被,信心滿滿地說:“給我一點兒時間嘛。”
月箏報復(fù)失敗,氣哼哼地撅嘴回房,原本以為鳳璘已經(jīng)睡下了,還輕手輕腳地推開門,沒想到他還在桌邊看書,眉梢眼角帶了淡淡倦意?!安呕貋恚俊彼酒鹕?,走到床邊卻沒如往常一樣占據(jù)里側(cè),反而轉(zhuǎn)身向她笑了一笑,“你睡里面吧,驛站比不得家里安全?!?br/>
月箏心頭一熱,生怕自己的臉紅了被他現(xiàn),趕緊垂頭點了點。他對她這么好,月闕一定是在瞎說!
驛站的床榻狹小,即使鳳璘側(cè)身躺著,兩人間的距離也并不大。月箏借著幽幽的月光看著他挺直優(yōu)美的脊背,他真的是“不想”與她成為真正的夫妻而不是“不能”嗎?一個她不愿意承認,卻壓不住從心底翻涌上來的想法讓她感到有些酸澀,他不會是……忘不了杜絲雨吧?
如果是真的……她閉上眼,她除了給他時間,又能怎么辦呢?
笑紅仙與他有肌膚之親,可他丟棄她的時候,一絲留戀都沒有。
她還沒卑微到千方百計只想與他有夫妻之實,她想要的……一直是他的心。
香蘭或許有一句話說對了,她對他不夠用心。以為他病了……她想得太多,怕他難受,怕他無助,她反而忽略了很多東西。她相信他沒有騙她,月闕的話……她也無法完全置之腦后。鳳璘沒好的,怕是心里那道傷。這不光是他的傷口,也是她的……她不該回避,不該讓他一個人面對。
不能急躁,又不能放任……夫妻之道,還真難,她不由輕輕嘆了一口氣。
這聲輕而無奈的綿綿嘆息落入了他的耳中,心底驟然泛起無盡酸楚,對不起……他除了對不起,還能對她說什么呢?
隔日仍是個朗晴天,趕路的人都起得早,簡單用過飯,隊伍就出了。將近中午的時候正好到了泉山城,鳳璘體恤眾人勞苦,決定在泉山比較大的飯館吃中飯,大家都很雀躍。席間月闕吃得非常匆忙,不一會兒竟然不見了。月箏覺得十分反常,命香蘭打包了一些飯菜,回頭月闕一定會嚷嚷餓的。
隊伍出前,月闕很及時地趕了回來,一腦門的汗,臉居然還有些微紅。月箏確定這不是趕路所致,月闕功夫了得,根本不會跑得臉紅脖子粗,害羞……就更不可能了。
“給我留飯菜沒?一折騰肚子又餓了。”月闕四下瞟,香蘭一臉不以為然地搡了飯盒給他,月闕頓時喜笑顏開,竄進月箏的馬車里補飯。
隊伍啟程,月箏坐在馬車的角落里看月闕吃得津津有味,“你剛才干什么去了?”
月闕扒完最后一口飯,擦擦嘴淡然說:“幫你解決問題。”
月箏哼了一聲,“我沒問題!”
月闕把食盒胡亂歸置到飯籃里,“少耍嘴皮子了?!彼恍嫉氐闪怂谎郏斑@個給你?!睆膽牙锩鲆粋€瓷瓶塞在她手里。
月箏低頭細看,瓶身上沒有任何標簽。
月闕的臉上又泛起可疑地紅暈,表情卻因此而更加忿忿,“你不是挺會的嗎,把太子爺都迷什么樣啦?怎么輪到自己相公就不行,還要我當哥哥的買這種東西給你!倒進他喝的水里,包你什么問題都解決了!真是的!”抱怨著跳下馬車,居然還失衡地趔趄了一下,立刻就響起香蘭涼涼的聲音:“喲,少爺,你搶我們家王妃的錢啦?這么慌慌張張的?!?br/>
月箏覺得臉脹得都腫起來了,胡亂把那瓶藥塞進身邊的小包袱,又怕一會兒香蘭上來現(xiàn),熱山芋一樣又撈起來塞進衣襟里。該死的月闕……他這好心也太讓人無法消受!竟然買這種東西給她,她和鳳璘的閨房之事都快成公開的秘密了,誰都來攪合一下。
路過一條小河,隊伍在河灘邊休整小憩。
月箏站在河邊,望著臨近傍晚而有些湍急的水流,只要拿出瓶子這么一丟,就完全毀尸滅跡了。揣著這瓶子□,一下午她都緊張地不敢閉眼,生怕同車的香蘭會現(xiàn)。
可是……
這的確不失為一條捷徑。先有夫妻之實,再有夫妻之情嘛。
鳳璘也不是個傻子,他要是覺她竟然這么對他,會不會又傷了自尊,很生她氣呢?她這不是欲則不達嗎?
掙扎了很久,她還是把瓷瓶扔進河里。
她太在乎鳳璘,所以賭不起。而且,也不甘心,時間久一點沒關(guān)系,她要的是兩情相悅,水到渠成!
“你扔的是什么東西?”月闕無聲無息地走到她身邊,寒著臉問。
“你給的那瓶藥?!痹鹿~好像扔掉的是塊心病,璀然向他笑道。
“你知道我是丟了多大臉,費了多大勁兒才買到的嗎?”月闕簡直要怒沖冠了。
“哥——”月箏又開始向著他諂媚地笑了,“我知道你對我好。”
“少來這套!”月闕不依不饒。
月箏一眼看見鳳璘正坐在上游的一塊大石上出神,立刻就丟下哥哥跑了過去,剛才她太專心考慮藥的事,都沒現(xiàn)。突然一陣慶幸,好在鳳璘是在上游,不然那個瓶子不是要飄飄浮浮地從他眼前路過嗎……
“你給我站??!”月闕一口怨氣沒出,也追了上來,“我還沒說完呢!”
離他越來越近,她看清了,他的眼睛里是孤寂,是怨恨……和他六年前離開京城的時候一模一樣。他覺了向他跑來的兄妹倆,幽冷的雙瞳微微一縮,又換成了波瀾不興的淺淡笑意。
他……還在埋怨他父皇,母后吧。他失去的是親情,給他多少財富和權(quán)力都無法彌補,更何況他得到“補償”還要看著皇后娘娘那副晚娘臉孔,這些補償……和他本應(yīng)得到的天差地遠!
“在看什么?”她故意喜笑顏開地跑到他身邊,親昵地挽住他的胳膊。
月闕也追到了,月箏挑釁地笑著睨他,料準他當著鳳璘什么抱怨都說不出來。月闕嗤了一聲,“拉手就算一伙嗎?”他轉(zhuǎn)過去拉住鳳璘的另一只胳膊,“妹夫,我將來是你的前鋒大將軍,你站在我這邊的?。课腋阏f啊,你老婆她……”
生怕他胡言亂語顛倒黑白,月箏趕緊伸過胳膊,隔著鳳璘死死掐了月闕一把,月闕慘叫,扯著鳳璘討公道。
鳳璘被兄妹倆拉來扯去,滿耳呱噪,苦笑著一手抓了一個,“好了,趕路吧,不然天黑前趕不到驛站。”
騎上馬,鳳璘幽幽再看了眼那片河灘……六年前,他只是個孤苦無依的少年,來到這荒涼的河邊,深深感到命運的凄苦,前路茫茫,后路絕斷。
“真狠?。《甲狭恕!辈ⅡT在側(cè)的月闕撩著袖子看被妹妹掐的胳膊?!傍P璘,你上當了,還以為娶了什么色藝俱佳的美人兒,簡直就是個山大王!”
鳳璘被他說得一笑,六年后有他們相伴……他竟被吵得無心傷感。
“走吧?!彼泻粼玛I,忽視掉心里泛起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