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父子竊竊語
哥舒翰一番話說的慷慨激昂,邊令誠卻在一旁暗暗冷笑,這老賊口口聲聲社稷為重,其實(shí)與朝中百官又有什么不同?只字不提高仙芝和封常清其實(shí)等同于默認(rèn)支持天子的奪命敕書。降秦晉即得官職,又將他留在無險可守的陜州,敢說用心就盡是光明磊落了?
只有一點(diǎn)邊令誠還是想不通,秦晉不過是蕞爾小吏,哥舒翰已經(jīng)身居宰相高位,位極人臣,有什么理由打壓這樣一個素未謀面的人呢?
想到此,邊令誠胸中竟生出了一陣淡淡的同情,秦晉啊秦晉,被哥舒老賊盯上,可有你好受的了。想當(dāng)初,哥舒翰看不慣安祿山,當(dāng)面羞辱于他,最后連天子都親自站出來當(dāng)和事老,兩個人仍舊明爭暗斗至今。這回就算天子也不會站出來為一個蕞爾小吏說話的。
天子李隆基發(fā)覺了身側(cè)的邊令誠表情古怪,便問道:“鬼鬼祟祟的,有什么話,但講無妨!”
邊令誠心道,正琢磨著如何尋個機(jī)會在天子耳邊說上幾句話,現(xiàn)在當(dāng)算是瞌睡來了,便有現(xiàn)成的枕頭出現(xiàn),于是他也不矜持,跪了下來連聲道:“奴婢以為,哥舒老相公言之有理,陜州扼河?xùn)|與河南府之沖要,不應(yīng)輕易有失,否則潼關(guān)以東將盡皆落入逆胡叛賊之手!”
這番話可謂一箭雙雕,強(qiáng)調(diào)陜州的重要性,暗指高仙芝放棄陜州罪不可赦。同時,也為哥舒翰建議秦晉固守陜州,做了個有力的注腳。
邊令誠暗嘆著,當(dāng)初他還有打算收那小吏為心腹,誰知造化弄人,既然老天將此人推到了自己的對立面上,那就休怪辣手無情了。
天子以手輕輕拍打著大腿,長久跪坐使得血脈不通,下肢麻癢不已。邊令誠何等機(jī)靈,匍匐著膝行幾步靠近,便在天子的腿上力道適中的敲打起來。
李隆基舒服的呼了口氣。
“你在陜州待過,就說說,形勢究竟可為與否。”
天子的話看似隨口一說,但邊令誠卻敏銳的意識到,這是天子打算借他之口來說出,盡速動兵平亂的必要性。
這等表現(xiàn)露臉的機(jī)會,邊令誠豈肯放棄,當(dāng)即便搖頭晃腦的分析起來。
“崤山大火以后,叛軍元?dú)獯髠?,唐軍正可趁此機(jī)會四出潼關(guān),攻略要地,打的他們沒有喘息的時間。再者”邊令誠拉長了聲音,向李隆基請了一聲罪才又道:“奴婢出潼關(guān)以后曾聽聞,安賊逆胡打算在元日之后,僭越稱,稱帝?!闭f著,他將目光在面露驚愕之色的幾位相公臉上掃過,最后停在了哥舒翰身上。
“老相公,您說說,咱們等的起嗎?拖上個一年半載,不管甚酒肉都得涼透了!”
哥舒翰聞言之后身子晃了兩晃,安祿山居然打算稱帝,這廝何德何能敢如此?就不怕遭了天譴嗎?思忖一陣,他不屑道:“安賊跳梁小丑,敢于稱帝便是將自己置于炭火之上,天下人人得以誅之!”
眾所周知。安祿山起兵南下打的可是清君側(cè),為天子除奸臣的名義。
曾有個不開眼的小官為了搏個前程,竟然建議天子殺了安賊討伐的奸臣,這樣安賊就沒有作亂的理由。須知這奸臣指的正是宰相之首,身兼四十余職的皇貴妃族兄楊國忠。
天子一怒之下將這個利令智昏的小官處以梟首之刑。且不論楊國忠的身份,這種情形是有過先例的,前漢景帝削藩引致七國以誅除奸臣晁錯的名義討伐朝廷,景帝驚懼之下聽從袁盎的建議錯殺了晁錯。前車之鑒不遠(yuǎn),當(dāng)今天子豈會重蹈覆轍?
所以,天子從來就不承認(rèn)朝中有奸臣,哥舒翰以此為話引,指出安祿山如果此時稱帝,下的就是一招臭棋,定然會成為眾矢之的,而天子也一定會像當(dāng)年的景帝一樣,順利平定亂局。
只是這種勉強(qiáng)的理由能夠說服執(zhí)著的天子嗎?
勝業(yè)坊韋府,門下侍中韋見素回到家中已經(jīng)有小半個時辰,今日入興慶宮議事如坐針氈,冷汗幾次濕透了袍服,現(xiàn)在想想還覺得心有余悸。
他疲憊的靠在軟榻上,靜思冥神。
天子駕前,楊國忠和哥舒翰兩位宰相明爭暗斗,天子又大有重用哥舒翰平亂的意思,這使得楊國忠的處境就頗為微妙,連帶著自己也陷入兩難兼顧的尷尬境地。
“阿爺”
不知何時,長子韋倜已經(jīng)來到書房之中,他抬起眼皮,點(diǎn)點(diǎn)頭道:“坐吧,為父有些累了,你先讀一讀書?!?br/>
韋倜見父親滿身滿臉的疲憊,也不敢貿(mào)然發(fā)問,便依照吩咐,在書架上尋幾卷書來看。大約又過了小半個時辰,韋見素才噫的一聲睜開眼睛,目光中一改往日的威嚴(yán)深沉。
“這幾日市井間可有甚傳聞?”
一句話問的沒頭沒腦,韋倜便小心回答道:“市井里并無異常傳聞,兒子倒聽說有‘露布飛捷’,門下省的幾位同僚們,有些議論。”
“說來聽聽?!表f見素臉上的表情看不出喜怒,韋倜心道父親向來對這些謠言傳聞不屑一顧,今日如何竟一反常態(tài)了?
“同僚們都說,高大夫,高大夫這回必死無疑了!”
露布飛捷傳回來,固然會讓百姓們覺得唐軍打了勝仗,值得一賀。但門下省的官員們卻不然,尋常這種小勝對朝局幾乎沒有任何影響,衰頹的局勢依舊難以逆轉(zhuǎn)。反而高仙芝火燒太原倉,避敵鋒芒,渡過黃河轉(zhuǎn)進(jìn)河?xùn)|的消息在門下省諸位官員間引起了不小的議論。
“還有嗎?”
韋見素仍舊面無表情的問著,韋倜這回?fù)u搖頭,“別無其它了?!?br/>
“以后這等議論少去摻合?!?br/>
“是!”
韋見素今日特別健談,轉(zhuǎn)而又提及了今日在興慶宮中所議的諸多機(jī)密。韋倜越聽越是心驚,父親大人平素里從不會向他吐露一字半句朝中議論,今日如何又一反常態(tài)?
在聽到關(guān)于“露布飛捷”的具體內(nèi)容乃是關(guān)于前些日子將家里攪合的雞飛狗跳的秦晉時,也不由得張大了嘴巴,不知該說什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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