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二章:喪心病狂也
    在意識到孫孝哲將以人肉為軍糧時,秦晉頓感渾身不寒而栗,如果是這樣的話,只怕其軍中短時間內(nèi)便不會斷炊,遭殃的卻是關(guān)中百姓。而最終他和郭子儀都只能空感憤怒而已,以現(xiàn)有的實力除了守住長安,他們根本就不可能多做什么。
    好一陣,秦晉和郭子儀都沒有說話,只硬著淡淡的晨曦望向城外白茫茫的雪原。
    “一會叛賊又要作亂攻城,大夫還是會去歇息一陣,這里有末將在,斷不會有任何差池?!?br/>
    秦晉心里裝著事,也知道自己在城墻上并無多少助力,應(yīng)了一聲,便帶著人匆匆下城。
    離了開遠門,秦晉并沒有返回中軍休息,而是徑自往太極宮奔去,這一夜所得到的確切情報,和驚世駭俗的推測,他都覺得有必要親自向李亨通報。若是被有心人抓住機會,以此來做文章,總歸都是不小的麻煩。
    前者,燒掉了同官倉五百萬石的軍糧,雖然斷了叛軍以此為軍糧的念想,但畢竟是燒掉了關(guān)中半數(shù)存糧積蓄,而且又是瞞著天子先斬后奏,無論形勢多么危急,都得有人站出來負這個責(zé)任。
    倘若是魏方進或楊國忠之類,必然會將責(zé)任推的干干凈凈,而以具體放火的人背黑鍋。而秦晉則不打算讓杜甫或者楊行本替他背這個黑鍋,所有的責(zé)任一體承擔(dān)下來就是,反正出自他手的爛事也不知一樁,正是虱子多了不嫌咬,債多了不怕愁。
    另一個麻煩之處,也就是孫孝哲將以人肉為食的推測,一旦證實是真的,以李泌和陳希烈的性格,絕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將此事和秦晉拉上關(guān)系,然后大潑臟水。
    為了避免這些不必要的麻煩,秦晉只能親自先一步向李亨說明情況,有了李亨的支持,李泌也好,陳希烈也罷,都拿他沒有辦法。
    叛軍圍城這兩個多月的時間里,李亨對秦晉一直是不遺余力的支持,秦晉也頭一次體會到了在這天下第一大城里說一不二的滋味,這當(dāng)然離不開李亨為他在后面背書。
    當(dāng)李亨聽說孫孝哲軍中即將斷糧的消息后,興奮的手舞足蹈,像個孩子,但在得知孫孝哲斷糧的同時,馮翊郡五百萬石糧食被付之一炬,整個人都僵住了,一時之間竟做不出任何反應(yīng)。
    良久之后,他才沉重的嘆息了一聲。
    “白水同官倉的糧食,乃關(guān)中半數(shù)積存,如今付之一炬,來年開春青黃不接,百姓們又何以為食?”
    餓蜉遍地的景象仿佛已經(jīng)閃現(xiàn)在李亨的眼前,滿面憂懼之色,竟與剛才的興奮形成了極為鮮明的對比。
    看到李亨如此反應(yīng),秦晉居然有些不忍心,接下來他要說的更為殘忍。殘酷。
    “陛下,昨夜叛賊突然襲城,挖走了不少城外堆積的凍尸,以臣推測,當(dāng)要以之為軍糧,以解燃眉之急。”
    果然,李亨的眼睛立時瞪圓了,仿佛不敢相信,這一番話是出自秦晉之口。
    “也許,叛賊不忍同袍曝尸荒野,為他們好好安葬,也未可知……”
    如果與秦晉對面而坐的是郭子儀,他會毫不猶豫的打消對方這種念頭,然則對面而坐的是當(dāng)今天子,他便只苦笑不語,讓李亨自己領(lǐng)悟去。
    李亨倍感艱難的說了一陣,就連他自己都不相信這些話,整整兩個月都不見叛軍為同袍收尸,又怎么可能在即將斷糧的當(dāng)口為同袍收尸呢?收去的尸體除了當(dāng)做軍糧以外,已經(jīng)找不出更好的解釋了。
    “問題不僅在叛軍凍尸,以臣之推斷,孫孝哲很快就會把矛頭指向關(guān)中百姓!”
    此言一出,李亨更是如遭電擊。叛軍畢竟都是造反謀逆的不齒之徒,死后落得被同袍果腹的下場,也是咎由自取。可關(guān)中百姓何其無辜?他身為大唐天子,看著子民被賊人屠戮,以之為食,卻不能出手加以制止,其中的痛苦可想而知。
    殿上,君臣相顧無言,空氣都好像凝固了。
    秦晉當(dāng)然能感受到李亨無聲的埋怨,但李亨是個做了十幾年太子,又無時不刻備受打壓的人,城府甚深,隱忍遠超常人,不會把這種不滿化作實際行動。孰輕孰重,他還分得清。
    “秦卿可有良策,解我百姓遭受屠戮之災(zāi)?”
    秦晉默然,李亨的情緒有些激動,追問道:
    “但到就沒有辦法了嗎?朕身為天子,不能庇護子民,又有何面目去見列祖列宗?”
    列祖列宗這種事,秦晉是不相信李亨有朝一日會在地下與他們相見的,但這個黑鍋也顯然不需要李亨去背,把一個煌煌盛世搞成這般模樣的,都是乃父李隆基,要拉一個人出來負責(zé),也只能是老邁不堪的李隆基。
    然則,這種話秦晉又怎么能說的出口,是以依舊默然不語。
    激動過后,李亨的情緒平靜了不少。
    “朕剛剛失態(tài),秦晉不要掛懷!”
    秦晉深施一禮,平靜的說道:
    “圣人肩負天下,當(dāng)以社稷為重,叛軍覆沒在即,關(guān)中局勢轉(zhuǎn)眼可定,當(dāng)此之時應(yīng)放眼于關(guān)外才是?!?br/>
    這一番話已經(jīng)說的十分明顯,那就是此戰(zhàn)之后,唐朝和叛軍的優(yōu)劣勢對比,將從此翻轉(zhuǎn),而他李亨也極有可能成為定亂中興之君而名垂千古。
    聞言,李亨的眸子里閃過了一絲興奮,但依舊不能取代滿面的憂懼之色,孫孝哲將以人肉為食的推斷,給了他太大的刺激。
    ……
    叛軍營中,一口口大鍋于營中支起,里面沸水翻騰,冒著騰騰熱氣,水花翻滾間隱約可見帶皮骨肉,肉香隨風(fēng)飄散于營中各處。
    站在這些大鍋前面,孫孝哲非但沒有垂涎欲滴,反而覺得陣陣作嘔,但在將士面前,為了起作表述,必須強行忍住。一會之后,他將喝那鍋里的湯,吃那鍋里的肉。
    “張通儒何在?”
    “末將在!”
    “去嘗嘗,肉熟透了沒有!”
    “大帥……”
    張通儒抗拒的囁嚅了一聲,但孫孝哲目光一凜,嚇的他后半截話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說起來他也夠倒霉的,孫孝哲先一步返回長安外的軍營,張通儒隨大軍徐徐返回,從白水同官倉廢墟里刨出來的十萬石半焦糧食則跟在最后。孰料過了同州以后,竟遭遇不明唐.軍襲擊,一把火將這十萬石糧食付之一炬。
    回到長安外的圍城大營以后,全軍上下就徹底面臨斷炊的危機。
    一連三日的消耗,糧食徹底用盡,孫孝哲命人搜刮了大營內(nèi)外一切可以吃的東西,還是不可避免的斷糧了。
    出于用人的考慮,孫孝哲再一次饒過張通儒的死罪,讓他戴罪立功。
    現(xiàn)在不過是嘗一嘗鍋中之肉熟沒熟透而已,又不是上刀山,下油鍋,有什么好怕的?張通儒一咬牙,一步步走到大鍋前,以短劍挑起鍋內(nèi)一塊帶骨皮肉,鼻息間立時就充斥滿了肉香氣。
    然則,張通儒此時此刻的反應(yīng)卻只有陣陣作嘔,他強忍著咬住撕下一大塊,在口中嚼了半晌,又用力的咽了下去……肉,已經(jīng)熟透了!
    “大帥,熟了!”
    孫孝哲聞言,也走到鍋前,以短劍在鍋中挑起一塊肉,大嚼了幾口,還大贊味道極好,繼而又一揮手。
    “把肉食分發(fā)到各營,管夠吃!”
    此時圍觀的軍卒將佐不下萬人,親眼見孫孝哲和張通儒先后吃了那肉,便也都認了。
    一頓肉食解了軍中缺糧的燃眉之急,但孫孝哲很快又為下一頓飯的著落開始發(fā)愁了。
    “大帥,這些肉食足夠大軍吃上五日功夫,咱們再去城下多刨……”
    啪!
    一記響亮的耳光招呼在張通儒的左臉之上,他立時便覺得臉上火辣辣的疼,捂著臉不敢再說話。
    “蠢貨!那一口口鍋里的,數(shù)日之前還是將士們的袍澤,活生生的!能吃的幾日?難不成,你也想化作鍋中之肉?長此下去,軍心又如何安穩(wěn)?”
    張通儒覺得有些委屈,話雖如此,但也總比餓死要好的多。忽然間,他覺得自己眼前靈光乍現(xiàn)。
    “不如,不如抓回關(guān)中附近的百姓……如此,軍中將士也就沒有負擔(dān),可以放心大膽的果腹了……”
    陰沉著臉,思忖良久之后,孫孝哲才再度開口說話:
    “終于說了句人話,還不馬上帶人去抓?”
    主意得到了贊同,張通儒如蒙大赦,趕緊應(yīng)諾離去,帶上心腹部下出了轅門,就向西而去。
    一連三日,叛軍對長安城的攻勢一日猛過一日,守軍傷亡也空前的慘重。
    斷糧并沒有使得叛軍崩潰或者戰(zhàn)斗力漸趨低下,反而還迸射出了以往不曾有過的生猛狠辣。
    秦晉和郭子儀都大撓其頭,對此沒有任何辦法。
    “斷糧時日尚短,再等等,也許就有了轉(zhuǎn)機”
    秦晉不相信,以人肉為食可以維持超過一個月的時間,關(guān)中的百姓又不是生根土里的草木,叛軍食人惡行很快就會擴散,不消數(shù)日肯定會逃散一空。到了那時,看孫孝哲還吃什么!
    “這幾日謠言一日甚于一日,令人咋舌,大夫可曾聽過?”
    崔光遠來尋秦晉,連日來,他已經(jīng)被謠言驚的難以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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