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始
“鐘善!”羅意遲揚聲,中氣十足,又立刻縮小幾十分貝,“待會跟你算賬。”
變臉?biāo)频兀譄崆槌惺眨斑^來呀!”
不能裝作沒聽見。
鐘善硬生生收回腳步,推開門。
室內(nèi)幾十雙眼睛望過來。
羅意遲怕她難為情,踩著高跟上前,拉著她胳膊到最里面的桌子。
又從大門后面拉出張椅子,對同桌的人說:“大家稍微湊一湊,加張凳子。”
鐘善瞅著她,心里那股異樣的感覺被壓下,細(xì)聲道:“謝謝你。”
“小case啦。”
椅子被加到羅意遲與裴岑原本的座位之間。
她自然坐在靠邊那張。
旁邊立刻傳來椅子挪動的聲響。
起身的人是裴岑。
大部分光線被擋住,鐘善幾乎同時跟羅意遲偏頭。
這桌安靜下來。
不少人盯著裴岑和她,仿佛是她的到來,導(dǎo)致了裴岑的離開。
鐘善有點宕機。
他應(yīng)該不至于這么介意她坐下吧。
羅意遲也有點懵,“你吃好了?”
裴岑沒回答,離開座位。
“搞什么。”羅意遲嘟囔,明明是他要把人叫來吃飯,自己又離開,“別管他,他挑嘴得很。”
鐘善垂眸。
她不受控制地胡思亂想。
是挑嘴,還是不愿意跟她一張餐桌。
視線里突然出現(xiàn)男人清瘦的手掌,將她從思緒中拉出。
頂燈光線直射下,襯得他手背冷白皮,血管是淡淡的青,骨節(jié)凸起的地方,莫名吸引走她的注意力。
瓷器摩擦的聲音,讓鐘善收回注意力。
面前是一套新餐具。
鐘善為自己的小人之心感到慚愧。
其他人也挪開視線。
等她整理好心緒,裴岑已經(jīng)重新回到座位上。
整個過程一氣呵成,兩人沒有任何交流。好似不管坐在這兒的是誰,他出于自身良好教養(yǎng),都會去拿這份餐具。
后知后覺忘說了謝謝。
用余光掃了眼,羅意遲正在和裴岑密謀著什么,有說有笑。
她收回視線,眼底一閃而過的落寞。
“少裝。”羅意遲在餐桌下,朝他豎中指。
裴岑淡哂,沒有理會。
不動聲色地越過羅意遲,瞅了她一眼。
-
約半個小時后,學(xué)員們陸續(xù)走出餐廳。
絕大多數(shù)人是初次見面,但因工作上多少會有交集,不是絕對的生疏。
去教學(xué)課堂的路上已經(jīng)結(jié)伴。
鐘善本來是孤單地走在人群中間,有人從身后迎上來,是羅意遲。
“不介意一起走吧?”羅意遲問。
僅僅數(shù)次見面,羅意遲熱情、陽光、積極的形象已經(jīng)深入鐘善心底。
她很羨慕羅意遲的性格。
羅意遲很自然地挽起她的胳膊,走到轉(zhuǎn)彎地方,回頭,秀眉微擰,“能不能快點兒?長這么長的腿是擺設(shè)嗎?”
鐘善抬眼,裴岑神情淡淡的,一副油鹽不進(jìn)的模樣,腳下卻加快了速度,走在兩個人面前。
“毛病。”羅意遲聲音不大不小的吐槽,“不知道座位怎么安排的,我聽說課上還會收手機呢,變態(tài)吧?”
鐘善微訝:“居然收手機。”
現(xiàn)在大學(xué)上課已經(jīng)很少會要求學(xué)生上交手機。
培訓(xùn)倒也沒有想象中的輕松。
教室在十二樓,她和羅意遲趕上第一撥電梯,到的時候,教室里還沒什么人。
班級共三十二人,桌椅是連起來的,每排有四個人,共八排。
裴岑已經(jīng)落座。
在最后一排靠邊。
“你坐在這?”羅意遲吃驚道。
位置上有紅底黑子的姓名表,鐘善站在門后朝前看。
沒有找到自己的名字。
“確實沒有,不會是忘了吧。”羅意遲納悶,“阿岑,你也幫忙過來找找鐘善的名字在哪兒。”
他抬眼,不清不楚地“哦”了聲。
“你哦什么?”羅意遲語氣不滿,“快起來。”
鐘善小小聲:“不用麻煩。”
“不用找了。”裴岑斜過身,前一排被他遮擋嚴(yán)嚴(yán)實實的姓名標(biāo)露出一角。
“她在這兒。”
怪不得找不到。
這個位置。
裴岑望她一眼,“你不情愿?”
“沒。”鐘善違心回,而后慢吞吞走到座位。
前方傳來羅意遲的哀嚎。
“我居然在第一排!老天不長眼啊。到底是誰排的座位表!”
見狀,鐘善忙起身,提議道:“我可以跟你換。”
聞言,裴岑表情僵了片刻。
羅意遲本就沒打算應(yīng)下,瞅見裴岑黑著臉,沒忍住笑出聲。
鐘善滿臉疑惑。
“不用,咱們?nèi)齻€在一起多好。”羅意遲眨眨眼。
裴岑同桌還沒到,羅意遲拿起姓名表,飛速去第一排換了個位置。
不一會兒,教室里人到齊,教授開始作一些歡迎詞。
鐘善同桌叫高星宇,是個穿著一身運動服的男生,看起來很有活力,還沒坐下便要自我介紹。
其實也不算是同桌,每兩個人之間還隔著一張半桌子,前后桌的距離都比同桌來的近。
“你好,我是山今置業(yè)的高星宇,今年碩士研究生應(yīng)屆畢業(yè)生,很高興認(rèn)識你。”
鐘善今天遇到的人簡直都是社交□□,她擠出個微笑很官方地自我介紹后,高星宇才真正打開話匣子。
“你也是云寧大學(xué)的?”
“你怎么來明南工作了?”
“那你現(xiàn)在是在哪個公司……”
高星宇盡管刻意壓低聲音,仍有點聒噪。
“高星宇。”
他正起勁,冷不丁有人喊,愣了兩秒鐘,見到鐘善微微扭頭,才知道聲音來自斜后方。
偷摸玩手機的羅意遲也漸漸抬起頭。
裴岑臉色淡如水,口氣沒什么溫度,越是無形越是讓人沒來由地緊張。
高星宇反應(yīng)過來后,意識到來者不善,與剛剛判若兩人,“裴同學(xué)你好,請問有什么事嗎?”
“有點吵,能安靜會兒嗎?”
雖然是疑問句,口吻沒有回旋的余地。
“能……”高星宇莫名從他的口吻里聽出幾分?jǐn)骋猓安缓靡馑即驍_到你了裴同學(xué)。”
鐘善也有幾分心虛,畢竟剛剛她跟高星宇一唱一和。
教授開始講話,周邊也恢復(fù)安靜。
羅意遲勾勾手,示意裴岑湊過來。
后者瞥她一眼,無動于衷。
她倒不生氣,歪著身子,邊說邊翻白眼:“剛?cè)Q座位,發(fā)現(xiàn)我的名牌是歪的。按理來說,排位置咱倆肯定在一起。”
裴岑點頭,予以肯定。
“那你為什么只換你自己的??”羅意遲很生氣。
他語氣如常,“我有前排恐懼癥。”
“呵呵。”羅意遲反問,“難道你覺得我沒有??”
裴岑不置可否。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什么心思。”羅意遲瞄了眼斜前方正在專心聽講的女生,很八卦的口吻,“你就是為了坐她后面是吧。”
“想多了。”他垂下眼瞼,聲音分辨不出來虛實,“我有最后一排狂熱癥。”
第一天晚自習(xí)結(jié)束的很快。
負(fù)責(zé)人解釋了這次培訓(xùn),雖包括周六日,但并未設(shè)置太多課程。
目的是為讓大家利用這兩天時間,互相了解,盡快熟悉,方便周一晚上破冰活動的展開。
全班三十二個人,被劃分成AB兩大組,每組十六個人。
按照要求,每人必須出一個節(jié)目。
唱歌,跳舞,或是多人小品,形式不限。
鐘善從小到大最害怕這種活動。
“救命,能不能讓冰結(jié)得像大理石一樣硬啊!!”羅意遲出聲,“善善,你表演才藝能不能捎我一個?”
她赧然:“我的才藝……可能只會唱歌。”
“我也是。”羅意遲安慰她,“我甚至還跑調(diào)。”
兩人一拍即合,先解決掉才藝展示的難題。
還有一項是,每人要提供對本組其余十五個人的問題,到時由被提問者抽簽,進(jìn)行回答。
“像公平版的真心話。”高星宇銳評,笑呵呵問鐘善,“鐘善,你希望別人問你什么?”
“起開。”羅意遲瞥他一眼,“提問的事以后再說。”
鐘善也認(rèn)同。
正好周末課程安排少,兩人交換過聯(lián)系方式,選定歌曲后,便開始排練。
僅用一天的時間,便熟悉很多。
晚上解散時,羅意遲邀請她一起逛街。
思考片刻,鐘善還是拒絕了。
害怕會充當(dāng)電燈泡的角色。
晚飯后,先跟周蔚聊了會兒天,便打算早點洗澡。
在外培訓(xùn)的生活倒也不算差。
她按下沐浴露,橙花的香味在浴室氤氳開來。
沒忍住又把兩人合唱的歌曲哼了遍。
按下開關(guān)時,水龍頭突然沒了反應(yīng)。
……
不會這么倒霉吧。
重復(fù)試好幾次,她終于接受這個事實。
身上全是白色泡泡,她拉開浴室門,伸直胳膊去夠洗手臺的水龍頭。
也沒有水。
身上的泡沫開始發(fā)粘,頭發(fā)濕漉漉貼在后背,她簡單挽起來,正要打電話給前臺,手機進(jìn)來新的語音通話。
是羅意遲。
“意遲姐。”
“善善,在房間吧?來我這兒吃東西,剛從小吃街上搜羅很多好吃的!我記得你說過喜歡吃手搓冰粉,快過來。”
鐘善:“意遲姐,你房間有水嗎?”
“水?”電話里傳來鞋跟的噠噠聲,停幾秒,水流聲嘩嘩,“正常的。你房間停水了?”
“嗯。”鐘善覺得自己有點倒霉,“正在洗澡呢。”
羅意遲啊了一聲:“洗到哪一步了?“
“剛涂完沐浴露……”
“……沒沖掉?”
鐘善沉默地嗯了一聲。
“那多難受呀。你先來我房間洗完,我聯(lián)系前臺。”
身上確實不舒服。但她傾向于直接套上睡衣,不麻煩羅意遲。
“謝謝意遲姐,不用……”
羅意遲不給她反悔時間:“就這么說定了,我在樓道里給你望風(fēng),沒人時候再出來。”
“好吧。”
決定后,鐘善也不再猶豫,在外套了寬松的針織睡裙,拿上換的衣服,聽到羅意遲的指令后,試探性地拉開門,緊緊捂著胸前。
“沒人!”羅意遲哈著氣,跑出來迎接她,“快點快點。”
幾十米米的路程,鐘善跑得心驚膽戰(zhàn)。
好在沒有其他人出來。
羅意遲房間里充滿淡淡的花香味,她看一眼鐘善裝備,問:“要新的浴巾嗎?”
“謝謝。”鐘善進(jìn)浴室前,保證:“我會盡快的。”
“行。我去聯(lián)系前臺。”
“不用麻煩……”鐘善話說一半,被羅意遲皺著眉頭逼回,小聲說:“謝謝。”
浴室里磨砂的玻璃門,很快起了霧。
她在里面可以聽到羅意遲打電話的聲音。
涂抹護(hù)發(fā)素的時候,有人敲門,她動作頓了下,門被打開又合上,羅意遲提高音量:“善善,你慢慢洗,我出來下。”
“好。”她的聲音被熱氣浸的有幾分啞。
羅意遲報了鐘善房間號碼后,經(jīng)維修人員查看,說是這間房水路經(jīng)常出現(xiàn)問題,客房經(jīng)理及時趕來,鞠躬誠懇地表達(dá)歉意。
“羅小姐您好,這是我們工作的失職。水路問題恐怕需要一段時間才能解決,您看是否方便為您朋友更換新的房間?”
除此之外,也沒什么好辦法。
幸好剛住進(jìn)兩天便發(fā)現(xiàn)這個問題。
“本樓層空房只剩下7037,但樓上有較為充足的房間供挑選。”
7037,就在羅意遲隔壁。
樓上學(xué)員少,分散來住不太安全,羅意遲替她決定。
客房經(jīng)理很快便吩咐人送來了新的房卡。
回房間前,羅意遲擔(dān)心嚇到鐘善,還特意先敲門。
“鐘善,我可以開門嗎?”
“可以!”她提高聲音回答。
鐘善正在擦頭發(fā)。
“善善,我好奇你平常用什么洗發(fā)水啊,頭發(fā)一點都不毛糙,又黑又順,都可以去拍洗發(fā)水廣告了。”
鐘善被她的語氣逗得微微發(fā)笑,“是很普通的牌子。”
“那你有沒有什么護(hù)法秘訣?”
“有的。”她眨眨眼睛,“早睡早起。”
“……算了。”羅意遲撲到床上,“你快吹完頭發(fā)來吃東西。巷子口胡同那邊的小吃街很出名。噢不介意的話,把你隔壁那個狗叫起來一起吃吧。”
鐘善愣了下。
隔壁,應(yīng)該是指的同桌吧?
羅意遲跟高星宇已經(jīng)這么熟了嗎。
沒見兩人有過多的交流。
她遲疑了下,“不介意的。但是我不確定高星宇的房間號。”
“?”羅意遲皺著眉,“關(guān)高星宇什么事。你隔壁不是裴岑嗎。”
輪到鐘善發(fā)愣:“啊?”
羅意遲解釋:“瞧,我還沒告訴你。剛換房間了,你要搬去7037,也就是我隔壁。你隔壁是裴岑。”
“……”
“你也不用出去了,我打電話叫他過來吧。”說著就要按下通話鍵。
鐘善穿著睡衣。
即便裴岑沒有告訴羅意遲他們曾經(jīng)認(rèn)識,鐘善也無法接受,在這種情況下,跟裴岑、可能是他女朋友的人,一同待在密閉的私人空間。
光是想想,呼吸都變得困難。
必須要在裴岑來之前,離開這里。
她用蹩腳的理由:“意遲姐,我要先回去收拾一下房間的行李,謝謝你的好意。”
片刻的無聲。
“好吧,那你帶碗冰粉走。”羅意遲費勁地從購物袋里拿出餐盒,“需要幫你一起收拾嗎?”
鐘善接過,“東西少,收拾起來很快的。今天謝謝意遲姐。”
拿上房卡,鐘善便離開了。
新房間與前一天住的并無不同。
只是位置,
隔壁住的是裴岑。
一墻之隔的距離。
沒有時間胡思亂想,她坐在床邊,稍停了會兒。
便回原來房間收拾隨身物品。
夏天衣物換洗勤快,故而沒有帶太多衣物過來,收拾起來倒也迅速。
拉著行李箱離開房間時,她動作很輕。
已經(jīng)到了夜間,盡量減輕輪子與地板摩擦發(fā)出的聲響。
靜謐的走廊里,傳來門開的聲音。
鐘善不好奇開門的人是誰,微垂著頭,視線落在行李箱提手上。
察覺到有人一直在盯著自己頭頂。
她方用余光探了眼。
裴岑懶散地站在門口,額前碎發(fā)上有水珠滴落,換了身休閑的衣服。
推測是剛洗過澡。
怪不得有股沐浴露的味道,不是酒店自帶款。像夏天暴雨后清晨,在公園散步時,植物混合的氣味。
莫名沁入心間的涼意。
房間就在隔壁。
她不可能裝作眼瞎走過去。
糾結(jié)要不要問句,晚上好。
“這么晚了,去哪兒?”他先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