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分娩的日子一天天臨近.李思明張羅著將楊月送到醫(yī)院里住下.萬一要是出現(xiàn)什么緊急情況，也好讓醫(yī)生及時來處理。
    李思明想的倒是挺周到.不過這現(xiàn)實卻不是以他的意志為轉(zhuǎn)移的。當李思明用車載著楊月到達醫(yī)院的時候.李思明才發(fā)現(xiàn)計劃生育政策就是好啊。深圳人民醫(yī)院婦產(chǎn)科就醫(yī)的女人們在各自男人的陪同下排著長長的隊伍.等著求醫(yī)問診.要是國家允許生二胎三胎的.那還不排到北京啊。
    什么職業(yè)最令人羨慕.如果此時要是問一下普通中國人，多半會告訴妳：商場售貨員、出租車司機、個體戶排在前列，而教師和科學家排在最后。商場售貨員是個有油水的職業(yè).各種緊俏商品.他們總能首先享用：出租車司機不用說，有外匯可以拿.如果妳拿著美元或其它外匯券站在街上，保準出租車司機會優(yōu)先載妳：個體戶就不用說了.雖然很多人還很故作清高地歧視.但自1984年以來的“下海潮”已經(jīng)帶動起個體工商戶的興旺發(fā)達。
    至于醫(yī)生這個職業(yè)，雖說現(xiàn)在有拿手術刀沒有拿剃頭刀好的說法，但李思明知道這是個經(jīng)得起時間考驗的.無比“堅挺”的職業(yè)：醫(yī)生這個職業(yè)涉及到人命關天的大事.人吃五谷雜糧，要有個小病小災的.也屬正帶.小病可以扛著，但是沒人會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萬一要去醫(yī)院了.這醫(yī)院里的醫(yī)生、護士都得捧著。要是醫(yī)生一不高興，情緒激動了點或者憂郁點.給妳開錯了藥或者開刀子扒拉錯了地方.那就不是什么好事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嘛！
    正趕上星期天。李思明懷疑全深圳懷孕的女人都趕在這一天來此排隊就醫(yī)。
    “這醫(yī)院怎么搞的，這么慢！不像話，星期天也只安排一個窗口？”有男人嘀咕道：“等著我孫子生出來?。俊?br/>     “是啊，慢一點倒沒關系，我們可以等，可是我老婆挺著大肚子，醫(yī)院也不多搬一些椅子讓這些挺著大肚子的坐著?！绷硪蝗烁遣粷M，“什么是為人民服務??？”
    “還好，還好！”李思明心里有些慶幸，他來得還算早.正好有一個休息用的空位。讓楊月坐著.他排隊等著。他看著好笑.不知道地還以為這一幫大男人也是來看婦科病的？
    好不容易輪到楊月了，李思明小心翼翼地扶著楊月走到女醫(yī)生面前。
    “什么，妳們要住院？”女醫(yī)生頭抬也沒抬，他正給前一位寫著病例，李思明瞥了一眼.那字寫的龍飛鳳舞。
    “是啊.您給安排安排？”李思明掏出一包煙遞給她。
    “妳這是什么意思，吸煙有害健康。給醫(yī)生送煙，妳怎么不去派出所搶劫？”女醫(yī)生的一句話讓李思明郁悶得想撞墻一了百了。李思明后悔了，這位是女醫(yī)生，要是男醫(yī)生，說不定還是抽煙的.李思明想起來他應該送香水之類的東西才對嘛。
    “是、是，是我不對。您給關照一下？”李思明道。
    “我不是不拾妳們安排.妳也看到了.咱們醫(yī)院住院部也只有兩百不到病床，這個還是加塞了床鋪才成。如果人人都在預產(chǎn)期還沒到就住院，我們安排得了嗎？”醫(yī)生說的也是事實，李思明剛才路過二樓的時候.看到走廊里都塞滿了病床。
    “那有沒有那種特護病房，高級的那種？我不怕多花點錢的?！崩钏济鲉柕馈?br/>     “這個倒是有.不過那必須要我們院長批準，普通人一般是不會安排地.特護病房一般是特殊病人才會安排的.妳明白嗎？有錢了不起嗎？”女醫(yī)生說的很明白。
    沒等李思明爭辯，女醫(yī)生已經(jīng)在叫“下一個”了。
    在過道里，李思明忍不住痛罵：“***.拽什么拽?！?br/>     “算了.咱們回去吧？”楊月道.“真到了時候.咱們再來?！?br/>     “要我說，妳在新聞界混的真夠差的，妳楊大記者的威名也無人知曉啊?！崩钏济鞯?“那么我作為一名普通市民，想問一問楊大記者，妳對深圳人民醫(yī)院的捉襟見肘的醫(yī)療條件.這回是深有體驗吧.還有服務態(tài)度，是不是要在貴報上點名批判一下？”
    “什么叫‘混’??？我也只不過是小記者而已，有什么了不起的，妳這是公報私仇！”
    “這只不過是揭露真相，實事求是而已。有則改之，無則加勉嘛！”李思明道.“要不我們?nèi)ハ愀?？那里有錢就沒問題，咱不缺地就是錢。再不.我們?nèi)V州軍區(qū)醫(yī)院.就是遠了一點！”
    “這個”楊月有些猶豫.她現(xiàn)在最不想地就是來回折騰。
    正在這時.過道的盡頭有個白衣天使高聲大喊：“小李.李思明，李思明！”
    李思明轉(zhuǎn)身望去，只見一位白大褂快步走了過來.只不過這位天使是個公的.而且頭發(fā)也花白，是位老天使。
    “給，哥們，真是想死我了！”這位老醫(yī)生沖過來，一把摟住李思明.熱情地拍著李思明的后背。楊月看得目瞪口呆，這位醫(yī)生一把年紀了.但很有精神.居然自降身份和李思明稱兄道弟.這口音還是一口京片子。
    “真沒想到啊，老沈.我居然在這里見到妳，看來這個世界真是小啊?！崩钏济饕埠艹泽@。這位醫(yī)生不是別人.正是李思明曾經(jīng)在勞改農(nóng)場見到的第一位“難友”.曾經(jīng)是北京某醫(yī)院的醫(yī)生的沈立。
    “妳真不夠意思，妳從北大荒回京，也不去我們醫(yī)院看我。前些年我聽說妳回北京了.特意到妳們學校去找.人家說妳來深圳了。今年我來深圳工作.一打聽妳去了美國.真是神龍見首不見尾啊?！崩仙蚋袊@道，再一次打量著李思明道，“妳小子.不簡單啊.妳的事情我聽說過不少.不愧咱農(nóng)場里出來的?！?br/>     “廢話，我沒病沒災地，打死我也不去看妳！”李思明開玩笑道：“再說我一看妳.就想到那又冷又硬的窩窩頭！”
    “行，那妳今天怎么來我的醫(yī)院了？”老沈反問道，眼角瞅著站在一邊.挺著大肚子地楊月。
    “老沈.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是我愛人，楊月。”李思明介紹道，卻被老沈打斷了。
    “不用介紹了.我知道.楊月同志是特區(qū)報的記者.這我是知道的.只是楊大記者不認識我而已?！?br/>     “我們夫妻正在商量一下，是不是要曝光一下貴醫(yī)院的醫(yī)德問題.要不人家說這醫(yī)院的門最難進，醫(yī)生的臉最難看，還有這捉襟見肘的醫(yī)療條件?！崩钏济餍χ?忽然一拍掌驚呼道，“對了，我忘了.妳們醫(yī)院的醫(yī)療救護車好像還是我們公司捐助的.真是令人心寒啊！”
    “小李.有事咱商量一下。別的我不敢說，在咱們醫(yī)院，我說話還是算話的！”老沈的口氣有些巴結。
    “聽妳這意思，這一院之長就是妳了？”李恩明道。
    “不才正是在下?！袄仙蛐χ?“咱們?nèi)嗣襻t(yī)院前身也就是79年之前的寶安縣人民醫(yī)院.條件有限，為了提高醫(yī)療水平，還有管理。我一把年紀了，今年被抽調(diào)到了這里.也算是支援特區(qū)建設吧！反正沒幾年我就退休了！”
    “這么說，我有個小小的要求.在妳這里沒問題了？”李思明笑著道。
    “什么問題？不是要提前住院吧？”
    “有難處嗎？”
    “沒有條件也要創(chuàng)造條件！妳愛人能住在咱們醫(yī)院.也是給我面子。我保證妳能順順當當?shù)漠斏习职?！”老沈保證道。
    俗話說，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有關系好辦事，有了老沈這一院之長的幫忙.楊月順利住進了高級病房.那些醫(yī)生和護士們見院長大人親自陪同，自然不敢怠慢。
    “有關系總比有錢要重要??！”李思明感嘆道，李思明本來是準備托關系走后門的.縣官不如現(xiàn)管.既然現(xiàn)管的是自己的多年未見的老朋友了.李思明也不會矯情。
    李思明花了大半天，安頓好她，才放下心來。被老沈拉進辦公室敘舊。一個老男人和一個年輕小伙相互之間表達一下“相思之情”。
    “老焦80年就去世了？”李思明吃驚地問道。這位老焦正是當年李思明的“牢友”，從年齡上講比李思明父親還要大，只是當年李思明跟著別人稱呼.叫順口了。就跟眼前的這位老沈一樣.他也是左一句老沈.右一句老沈.讓那些醫(yī)生護士們在心里直嘀咕。
    “是啊.他本來身體就不好，回清華之后，拼命工作又不注意保養(yǎng)，年紀大了這什么病都會找上門。手術還是我做地.可惜還是走了！”老沈嘆息道，這一聲嘆息讓人黯然神傷。
    李思明腦海里出現(xiàn)了一個戴著厚厚眼鏡趴在被窩里寫申訴材料地知識分子形象，記得“四人幫”被打倒的那天半夜里.這位老焦從被窩里爬出來跑到院中，瘋狂的叫喊：“天亮了！天亮了！記得78年的時候.老焦還特意從清華園來燕園.看過自己兩次，只是當時自己正“意氣風發(fā)”。沒有時間和他好好聊一聊。再后來李思明除了結婚那會兒，就沒在北京停留超過兩個月以上的。這些高級知識分子失去了從事本職工作最黃金的時間，等有機會回歸正途時，才發(fā)現(xiàn)自己夫去的不僅是時間，還有精力、身體，更可怕的是，世界發(fā)展的太快，這些人感覺自己地思維和知識結構已經(jīng)跟不上了。老焦也屬于此類人中的一個.在清華園里，他拼命地學習，想找回逝去的年華.只不過天不從愿。終于累倒。
    “要我說，是妳的醫(yī)術不精.誤人性命?。　崩钏济鲊@息道。
    “嘿，我不跟妳這外行一般見識！”老沈毫不在意，雖然兩人相識也只不過兩年多，但是對各自的性格是十分地了解。
    “刀疤臉呢.他應該出來了吧.有五十歲了吧？”李思明問道。
    “今年好像五十二。他是前年的時候刑滿釋放出來的.他跟我們不一樣.是刑事犯?！?br/>     “妳見過？”李思明奇道。
    “是的.他出來的時候.背著壞名聲，年輕時做過壞事，在別人的眼里就一輩子也別想洗刷干凈.他在老家混不下去.就來到了京城謀生活。妳知道地.他沒文化沒手藝.就一身力氣.現(xiàn)在年紀也大了，這打零工也不容易。最后一次見到他時.他說要來深圳碰碰運氣.沒想到我倒是來了.卻沒在這見著他?！崩仙蛴忠淮螄@息道。
    “妳如果看到他.就讓他來找我?！崩钏济鞯?“再怎么說當年也是牢友嘛！”
    李思明這才想起當年他和刀疤臉剛見面時地情景。對于李思明來說，刀疤臉只不過是他人生中的過客.是個“小人物”罷了.要不是遇到老沈.聊到過去的日子，他早就將此人忘得一干二凈。所以說.人是比較容易忘記過去.尤其是跟他并沒有多少利害關系的人和事。
    “別光說別人.妳這些年都做些什么？”
    “妳不是都了解嗎？”
    “我了解得不細啊.當年聽說妳在北大當教授.我還以為是同名同姓的，直到碰到老焦.才知道真有這么回事。妳怎么不當了？那多體面！”
    “光體面有什么用，當年還不是被人罵成臭老九？現(xiàn)在雖說國家重視教育.但甘于清貧甘于奉獻的事并不是人人都愿意做的，至少我就不是。再說人人都有自己的理想.在這里有我的事業(yè)，也許將來會有遠比在大學更重要成果.人生難得幾回搏？嗯.這話我不知道重復多少次了?！崩钏济鹘忉尩?“我和一香港朋友開了家公司，正好也挺符合我的專業(yè)，所以我和他一起干?！?br/>     “可我聽說妳在美國拍電影.國內(nèi)還有的放.我都看過.相當不錯，一定很賺錢吧？”老沈問道。
    “廢話，要是不掙錢.我一個堂堂大學教授拍那玩藝干嘛.我可不是為了什么藝術！”李思明道。
    “妳還真夠坦白的！”老沈笑著道，“跟別人就是不一樣?！?br/>     今天李思明還是挺高興地，雖然聽到兩個并不太好的消息，但是老婆被安頓好.還見到一位忘年交，心情還是不錯的。
    只不過.老焦的死訊.讓李思明覺得時間更加的重要.正如他自己所說的，人生難得幾回搏？至少他比老焦這樣的人幸運.看起來還有不少時間可以去揮霍。
    “以后常來哦！”老沈送李思明離開時這樣招呼道。
    “老沈.妳這人真不厚道！但愿我永遠也不來！”李思明笑罵道：“妳這不是咒我生病嗎？”
    “妳老婆在這.對了，還有妳的下一代也在這，我看妳來還是不來？”老沈在身后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