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個人一個活法
李思明在家里呆了兩天,他就被校長叫去了。
“小李啊.妳回來了怎么不來我這里啊?”校長直接問道。
“這個嘛.我剛回來,還沒適應(yīng)過來,這不,妳要見我,我不立馬從家里趕過來了嗎?”李思明道。
“是嗎?我要不是聽別人說起,我恐怕還不知道妳回京了呢?怎樣.在南方工作得還吧?”
“還好.還好!”李思明連忙道。
“現(xiàn)在回來好啊.妳是立即回來工作還是另有打算?”校長關(guān)切的問道.因為他知道李思明身份的特殊性,不過從他的角度來講,他倒是十分希望李思明能留在學校里教書或者搞科研。
“這個嘛.校長.我還沒想好?!袄钏济髡f道.他理解校長的期盼.但有些不忍打擊他的良好愿望。
“說實話.我從一個教育工作者的角度來講,我是不贊成妳從事與教育或科研無關(guān)的事情,我認為大學里是做學問最好的地方。我們也很需要妳這樣的人才,我希望妳好好考慮一下?!毙iL直截了當?shù)靥岢鲎约旱目捶?,他并不清楚李思明這幾年在南方到底在做些什么,他也不是那么好奇。
“校長,謝謝您的關(guān)心、請允許我多一點時間考慮一下?”李思明小心的提出自己的要求。
“沒問題。我尊重妳的任何選擇.假如妳要離開,我說的是.妳有哪一天要是想回來了,隨時可以過來。”校長點頭同意,“其實我覺得妳離開本校,去其它研究所,并不需要辭職轉(zhuǎn)移檔案什么的?!?br/>
“謝謝校長!“李思明向這位令人尊敬的長者鞠了一躬。
離開校長室.李思明去了一趟他曾經(jīng)短暫住過的宿舍,現(xiàn)在那里還空著一張鋪,那是留給他的。在這個世界上,他總是過著集體生活,在北大荒如此,在軍隊里如此.在大學里也是如此。也許不久的將來.這種集體的生活將離他而去。當一個人成為集體中的一份子的時候,集體的影響總會在他身上留下記憶。
老葉和陳劍都在.李思明注意到老葉那本常翻的英漢字典,如今已經(jīng)處于甲等殘疾狀態(tài)。兩人見到李思都十分開心,他們倆人現(xiàn)在都是大四的學生,明年初就要畢業(yè)了。兩人都準備考研,而且還都想讓李思明做他們的導師。李思明倒是無所謂,這兩位絕對屬于那種勤奮好學的那一類學生。只是他現(xiàn)在還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帶研究所的資格,更何況他還不一定會在這座象牙塔里呆太久地時間,因為外面的世界很精彩,現(xiàn)在他只想讓自己充分的休息。
兩位好學生一臉失望,李思明只好許諾如果他可以帶研究生的話,他一定會收他們倆。李思明心里有一些好笑.老葉的年紀比自己要大。雖然心理年齡比自己要小.但是他總覺得有些別扭,這么一個學生要跟在自己身旁,不知道地還以為自己是他的學生呢。
李思明每天漫無目的地在街上閑逛.看著大街上或忙碌悠閑的人群,李思明感覺到這就是生活:小販們仿佛一夜之間從地上冒了出來,跟著派出所或工商局的人打著游擊:公交車售票員敲打著車身,大聲呵斥著,讓那些蜂擁而至的乘客靠邊:街頭年老的大爺大嬸們站在路邊聊著家?guī)?。今天糧食漲價了.明天鹽漲價了:公園里的石桌上擺著的棋盤被圍得水泄不通.看棋支招的比下棋的性急;某位男青年手中捧著電影票在電影門口,緊張又興奮地等著戀人的大駕光臨;小孩們最快樂,他們在老胡同里追逐著打著巷戰(zhàn)。
李思明忽然想起小刀,眼前的一切應(yīng)該是小刀希望過的生活。那個英俊帥氣的年輕人不知道現(xiàn)在還是否常做著噩夢。小刀兩年前轉(zhuǎn)業(yè),去的是家鄉(xiāng)那座小城地公安局,仍然穿著制服。只是從來沒有寫過只言片語.李思明倒是有些想念,不知道他過得還好不好。
“瞧一瞧.看一看,正宗香港流行名牌牛仔褲,款式新穎質(zhì)量好,小伙子穿上那叫帥氣,女同志穿著,保準回頭率百分百!”一個聲音在身旁大聲的叫賣著。
李思明聽著有趣.香港的名牌牛仔褲什么時候跑到這個小街上來了。這個服裝店在街邊一個經(jīng)過簡單裝修的房子內(nèi),外面還搭著塑料篷.地上和兩側(cè)墻體上一溜各種樣式的牛仔褲,一張大白板上寫著“正宗香港名牌”六個大字。
店主正夾著煙卷.對著路邊的行人賣力的叫賣著,路人倒是真有不少人駐足,清一色的都是年輕人,牛仔褲同喇叭褲一樣,絕對對年輕人很有吸引力,成了“時髦”的代名詞。
店主見李思明站在身側(cè),連忙轉(zhuǎn)身熱情的推銷他的牛仔褲:“哥們.買牛仔褲啊,我這”店主愣住了。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原來是李思明啊,我還以為”原來是錢大海,李思明的兵團戰(zhàn)友加好兄弟。
“大海.真是稀奇,妳不是在服裝廠嗎?怎么做起了這個?”李思明接過錢大海遞過的煙,奇怪的問道。這年月能進工廠當工人.是個很值得珍惜的機會,雖說發(fā)不了財.但是養(yǎng)家糊口是沒有問題的.要是有耐心或者更有門路.還有分房的機會.這要是換成了二十年后的年輕人.那要是羨慕死。
“別提了.我跟我們那個廠長不對付。他搞不正之風.大吃大喝.我看不慣就往上告.結(jié)果檢舉信又轉(zhuǎn)到他的手里.三天兩頭給我找碴。咱兵團戰(zhàn)士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骨氣。我一氣之下辭職不干了?!卞X大海找了個椅子,兩人就坐在路邊聊著。
“妳丫的怎么想起來干這個?”
“咱總得吃飯吧,咱們知青一代不是有個順口溜:生下來就挨餓,上學就停課,畢業(yè)就下鄉(xiāng).回來沒工作。我還好了.現(xiàn)在家里不像前幾年有負擔,只要我肯干。不會餓死?!?br/>
“妳這里真的是‘香港名牌’?”李思明懷疑道。
“什么名牌.全是仿地,要真是香港名牌,誰買得起?那也就是一噱頭,賣的明白買的也明白?!?br/>
“妳還真不容易!”李思明道。個體戶最初出現(xiàn),便為很多人所不齒。所以,他們的權(quán)益沒有得到很好的保障.做的也大多是些不成氣候的小營生。那時,很多人嚇唬不用功的孩子常說:“瞧妳這孬勁兒,再不用功,就讓妳到街上練攤兒,當個體戶去!”還有一句流行語,叫:“大姑娘要想體驗生活練吆喝.就趕緊找個個體戶嫁過去?!焙髞?許多小打小鬧地個體戶發(fā)了大財.成了款爺兒,人們的觀念才轉(zhuǎn)變過來,由開始的鄙夷變?yōu)闈M臉的羨慕。真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實際上.遠遠不用三十年。
“這妳可能不知道,前兩年,工商局管警察逮,整天就是和他們打游擊,貓捉耗子。我們有怨氣.他們也累得夠嗆,吃力不討好。再說了,二十七八歲待業(yè)在家的人多了去了,尤其是咱知青,吃過苦好不容易回來了又不給安排工作,難道不準自己在大街上做個小本買賣啊,人總要吃飯嘛。一國營二集體.不三不四干個體?,F(xiàn)在好了。去年6月21日.北京市工商局通知說。原來不準經(jīng)營個體、工商業(yè)地待業(yè)青年和退休職工,現(xiàn)允許經(jīng)營,只是對雇工人數(shù)有限制。”
1952年.中國的個體戶有750萬人。經(jīng)過20多年“興無滅資”的改造.到1978年.個體戶只剩下6萬人。1981年底.個體戶增長到101萬人。但是.當時私營和民營企業(yè)仍不被承認.個體戶也被限制在拾遺補缺的范圍.百萬富翁們也開始從倒服裝、開飯館、賣大碗茶、賣茶葉蛋中的人中生出了。
“妳剛才吆喝得挺好啊,挺有水準,我都走出了好遠,又返回來看看?!崩钏济餍Φ馈?br/>
“那是被逼的!”錢大海有些不好意思,“我剛做生意的時候,真張不了嘴啊.想當年咱在萬人大會上做過演講,批斗過別人,從不知道什么叫怯場,那時候站在臺上那是光榮??蛇@跟在街上做買賣吆喝可不一樣.人人都盯著妳看.我就像動物園里的猴子,被人打量三十遍?!?br/>
“我倒是挺佩服妳的?!?br/>
“沒法子.一個人一個活法。在我們這些人中.妳是最有出息的.我相信妳將來會更有出息。阿明.將來可不要見到我這個個體戶裝作不認識啊?!卞X大海開玩笑道。
“哪能那樣呢。妳看我這不是和妳在這里聊了大半天!”李思明道。
“前兩年怎么沒見到妳,聽大帥妳去了南方?”
“是啊。妳們常見面?”
“是啊.蒙他們看得起我,讓我當了那個知青聯(lián)誼會的常委呢!每年來收幾次人頭稅?!卞X大海罵道.可臉上卻帶著笑意。
“這么說.咱還都是常委.這到底有多少個常委?。俊崩钏济鞴笮?。
“有一百多個吧.每次聚會我都參加??吹侥敲粗嗯笥?,就像找到了組織,跟他們有那個什么.對,‘共同語言’!跟文化人接觸接觸,也可以將咱身上銅臭味去掉一些?!卞X大海感嘆道
“這就是妳地不對了,個體戶現(xiàn)在不招人待見,過幾年妳再看看,絕對讓現(xiàn)在瞧不上的人羨慕。不是有那么一句話么:造原子彈的不如賣茶葉蛋的!”李思明道。
“咱也等著翻身農(nóng)奴把歌唱!”
“沒妳說得那么不堪?!崩钏济鞯?“要我說.要賺就嫌大錢,我瞧妳這樣也就是二道販子。”
“阿明,妳說怎么才能賺大錢。咱大興的知青,誰不知道妳腦袋瓜子好使.妳給支支招?”錢大海連忙再遞上一支煙。
“妳應(yīng)該”李思明嘰哩哇啦如長江之水滔滔不絕.將他的生意經(jīng)描繪了一篇,拍拍屁股走人。其中的中心思想留給錢大海深刻領(lǐng)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