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七章 懷秀姐的六分儀
“可是師父,能收到這么多船鈔商稅,都是拜皇家海運所賜啊?!苯饘W(xué)曾這廝最不老實,每次說話都是有目的。又纏著趙昊想留下了點兒什么了。“這明年皇家海運一走,縣里非得癱瘓不成,還要搞什么基建???”
如今小金已經(jīng)知道,對岸的浦東新區(qū)已在如火如荼的建設(shè)中,據(jù)說明年一期工程就能完工,屆時皇家海運的起運港就會從崇明搬到浦東去了。
他終于明白當初師父安慰自己要堅強了……去年他做夢都想不到,浦東那爛泥塘?xí)屪咦约旱慕痣u啊!
要是早知道那樣,去年就是撒潑打滾也得讓師父同意,晚幾年再搬走皇家海運。
“少來這套?!彼簧瘸岚颍w昊就知道他要往哪兒飛,沒好氣道:“你放心搞你的就是,皇家海運搬走了,三沙碼頭也不會閑著的?!?br/>
但具體有什么用處,趙昊不說,他問也問不出來。
這時,陳懷秀過來請他上自己的船了,趙昊便甩掉了小金的糾纏,跟著上了陳懷秀的平江號。
剛剛登船,水手便送來了崇明氣象站發(fā)布的,啟航前的海事天氣預(yù)報。
“未來三日晴好,降雨概率低,海上能見度高。黃水洋海域南風(fēng)三到五級,輕浪;黑水洋海域南風(fēng)或東南風(fēng)三到五級,輕浪至中浪,祝一路順風(fēng)……”
陳懷秀命水手對氣象站致以誠摯的感謝,提前掌握航線上的氣象水文,可以大大提高航海安全,讓航海者們可以做好提前應(yīng)對。
其實平江號上也安裝了風(fēng)向儀、溫度計、濕度計、流速儀等各種新式儀器,航海學(xué)校培養(yǎng)出的水手,每天會定時讀取數(shù)字,向船長報告實時海況和天氣。
此外,船上還新增了一系列航行定位儀器——六分儀,兩腳規(guī)、量角器、平行尺。
這些儀器有的是華叔陽和貝培嘉一起搗鼓出來的,有的是平托、阿方索等佛郎機人所用的,趙公子將其整合起來,年中時還專門到崇明島船員學(xué)校,教授了這些儀器的用法,以及相關(guān)制圖學(xué)知識。
其中最關(guān)鍵的六分儀,是此時歐洲人也沒有的。
六分儀的原理并不復(fù)雜,通過測量某一時刻太陽與海平線的夾角,便可迅速得知此時所在的緯度了。
哪怕后世發(fā)明無線電定位法后,牛子發(fā)明的六分儀,依然因其快捷輕便,在航海中廣泛使用。
不過眼下趙子所制的六分儀,可遠遠談不上輕便。它由黃銅制作,像一把大扇子,重達二十六斤,領(lǐng)航員不得不將其下端固定在自己的腰帶上,才能保持穩(wěn)定。
這是趙公子最初沒想到的,在他看來,以大明的能工巧匠,應(yīng)該不難手工打造出巴掌大小的六分儀。將其懸在腰間,多么帥氣?
可造是能造出來,測量結(jié)果卻很不準確。華叔陽很快找到癥結(jié)所在——雖然六分儀原理很簡單,本質(zhì)上就是測量兩個目標夾角的量角器而已。但其測量準確度,卻與刻度劃分是否精密密切相關(guān)。而此時的能工巧匠們可以在米粒上雕花,卻難以在小型刻度盤上精確地劃分刻度。
所以只能將其往大里造,才能提高測量的準確度。最終造出這個誤差在0.2度的六分儀,如果掛在腰帶上,非得把褲子扯下來不可。
大就大點兒吧,管用就行。趙公子已經(jīng)很知足了,命兩個弟子將研究重點轉(zhuǎn)移到經(jīng)度測量上。
其實經(jīng)度測量的原理更簡單,四十年前,荷蘭天文學(xué)家便提出‘以時間確定經(jīng)度’的想法——既然每24小時,地球自轉(zhuǎn)一圈,即360度。相當于每小時轉(zhuǎn)15度,4分鐘轉(zhuǎn)1度。
這樣只需要帶上一只走得非常準確的鐘,用來記錄出發(fā)點的當?shù)貢r間,同時用其它方法測量目前所在地的當?shù)貢r間,那么通過兩個時間之差,就可輕易得出兩地間的經(jīng)度差了。
趙昊知道,后世是用航海鐘來確定出發(fā)地的時間。用《天文年歷》來確定當?shù)氐臅r間的。
他本以為,難點在后者,然而貝培嘉告訴趙昊,欽天監(jiān)就是專門干這個的,他們會準確紀錄
一年內(nèi)各種天象及日、月、行星及恒星的位置。只需要按照一定的格式,轉(zhuǎn)錄成《天文年歷》即可。
這樣航海者只需要經(jīng)過簡單的計算,便可對照所在地的天象,確定所在地的當?shù)貢r間了。
然而就在趙公子準備滿心歡喜的宣布,將南京紫金山天文臺的位置,定為本初子午線時,華叔陽卻告訴他,這法子原理是沒錯的,但在航海中作用有限。
原因居然是目前走時最準的西洋鐘,每天誤差也在五分鐘左右。那樣實際誤差就超過兩百里,船長們靠它導(dǎo)航的話,簡直是活膩了。
所以在研究出走時更準的航海鐘前,用時間簡單測量經(jīng)度是沒戲的。
因此脫離對海岸的依賴,到大洋深處自由航行的夢想,暫時還不能實現(xi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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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僅眼前這些新式的航海儀器,就足以讓陳懷秀佩服的五體投地了。
她手里拿著個兩腳規(guī),滿眼崇拜的看著趙昊道:“真是難以想象,公子一個沒開過一天船的人,居然能發(fā)明出這么多新花樣來,而且每一樣都那么實用,就像經(jīng)過千錘百煉出來的一樣……”
“哈哈,這些都是簡單的測量和計算罷了,在海上和陸上沒差的。”趙公子打個哈哈,心說那是當然了,再給你把航海鐘搞掂,這套工具你能用到四百年后。
“對公子師徒來說,當然很簡單了?!标悜研阈忝嘉Ⅴ荆嘻悷o匹的臉上,掛著淡淡苦惱道:“可對我們這種沒念過幾天書的人,那些計算公式什么的,簡直比天書還難?!?br/>
“自信點,你們和讀書人沒差別的?!壁w公子鼓勵陳懷秀,暗諷讀書人道:“實在不行就死記硬背,生搬硬套嘛。懷秀姐這么聰明,肯定早就掌握了?!?br/>
“讓你說著了,我就是死記硬背的……”陳懷秀面現(xiàn)羞赧之色,流露出幾分小兒女態(tài)道:“當時我就明白了,估計這輩子是進不了科學(xué)門了。”
“前門進不去,我給你開后門就是了?!壁w公子不由笑道。
“瞎說什么……”陳懷秀輕啐一口,愈發(fā)不勝嬌羞。馬秘書還在呢……
媚眼含羞合,丹唇逐笑開。風(fēng)卷葡萄帶,日照石榴裙。
趙公子腦海中,一下蹦出這么幾句詩來。這位堅強聰慧、果敢美麗……特別是美麗的大姐姐,看來徹底走出喪夫之痛了呢。
真為她高興。純高興……
一時間,艙內(nèi)氣氛略有些曖昧。
馬湘蘭面如古井不波,就像什么都沒聽到一樣,只雙手抱著文件夾,目不斜視的望著漸漸遠去的三沙碼頭。
卻沒有要離去的意思,當人家不存在就好……只要你們能做到。
陳懷秀略尷尬的輕咳一聲,忙轉(zhuǎn)個話題道:“對了,這幾次出海,都有不明來路的快船尾隨窺伺?!?br/>
“哦?”趙昊果然轉(zhuǎn)移了注意力道:“沒抓個舌頭?”
“他們都是操船的老手,操的又是四櫓單桅快船,也不靠近我們。咱們的快艇一逼近,便即刻遠遁,護航隊幾次都沒抓住?!标悜研爿p嘆一聲,旋又寬慰道:
“不過問題應(yīng)該不大,我們的護航隊可是很強大的。”
耽羅警備區(qū)按照趙公子的指示,要在一年內(nèi)擴軍一倍,有無數(shù)的新警員和戰(zhàn)艦需要航海訓(xùn)練。
趙昊還擔心葡萄牙人或者南方的大海主,會襲擊皇家海運的船隊,所以干脆讓他們負責(zé)給船隊護航,也算一舉兩得了。
至于崇明島,有兩個保安大隊,整整一千保安隊員駐守,還有定期接受軍事訓(xùn)練的萬余沙船幫眾,應(yīng)該不會有人傻到以卵擊石吧?
“八成是南邊的大海主,”趙昊抱著胳膊尋思片刻道:“這幫家伙就像嗜血的鯊魚,聞到味兒過來探探風(fēng)聲吧?”
其實主要還是他壟斷了對日貿(mào)易,不許任何其它勢力的船只靠近日本。
那么走外洋航線,繞過江南集團控制的種子島、耽羅島不成嗎?
還真不成。
因為這個年代,船只航行是非常依賴陸地的。這不僅出于船只補給和安全的需要,也是導(dǎo)航的需要。
大部分航海者的船只一旦遠離了陸地,沒有海岸線和已知島嶼作為參考點時,就會陷入迷航。
所以在海上,前人舍命探索出來的航線就這么幾條,只要守住了關(guān)鍵節(jié)點,便等于控制住了整條貿(mào)易線。
至少南方的大海主們,是不具備走外洋航線的能力的。葡萄牙人倒是走過,但海面缺少標記物和可靠的導(dǎo)航儀器,也沒找到合適的洋流,風(fēng)險實在太大,開辟不了貿(mào)易航線。
沒了對日貿(mào)易,不光葡萄牙人難受,南方的大海主們也難受,當然要想辦法拔掉釘子,奪回航線了。
“今年就先這樣吧,小心一點,不要給他們機會就好?!壁w公子便沉聲道:“明年不用他們來,我就南下去找他們晦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