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8 章 催婚
又半個時辰后,嘉儀帝姬領著倆侍女離開云瀾苑,這一回,走得眉歡眼笑,意氣風發(fā)。</br> 一炷香后,面色鐵青的林雁玉跟著告辭。</br> 上房里安靜下來,文老太君緩緩又躺倒下去,手再次往噗噗亂跳的心口上摸,自言自語般道:“這帝姬,倒挺聰明。”</br> 周氏坐在一邊,聞言道:“畢竟是打小在禁廷里長大的,眼界、肚量、城府都絕非雁玉這樣的尋常姑娘能比,何況又還是十多年來最圣寵不衰的嘉儀殿下,被偏愛,總是有緣由的?!?lt;/br> 文老太君不反駁,回味著剛剛帝姬和林雁玉交鋒的一幕幕,越品越有刮目之感。</br> 這帝姬人前瞧著,不過就是個天真爛漫的小丫頭,臉蛋雖甜,但骨頭里的傲氣根本遮不住,原本以為一點就能燒起來,沒想到弄來弄去,倒是把點火那人給燒得光溜溜咯。</br> 文老太君心中郁結,偏巧這時周氏道:“雁玉的事,母親還打算幫么?”</br> 文老太君默了默:“你問這話,是什么意思?”</br> 周氏笑道:“我記得母親以前說過,褚家選兒媳,不怕頂聰明的,也不怕頂不聰明的,就怕半斤八兩,還自作聰明的。雁玉想靠離間悅卿和帝姬來上位,雖然下作些,但也是一條能走通的路,只是這條路走得如何,母親也親眼瞧見了?!?lt;/br> 周氏點到為止,深意已不言而喻,文老太君臉拉下來,想起林雁玉,全是恨鐵不成鋼。</br> 周氏繼續(xù)道:“其實,悅卿和帝姬也才大婚三月,納妾一事,并不著急。當初母親跟悅卿談的不是一年么?再者,帝姬是龍鳳胎,我以前聽專攻孕育的大夫提過,雙胎、多胎的孩子,生育雙胎的機會也是很大的,指不定來年春天,帝姬一下就給你生下兩個、三個重孫兒了?!眒.</br> 文老太君聽罷,臉上依舊并無喜色,反悶聲道:“不弄那個,那不好生,弄不好,是要出人命的。”</br> 周氏微怔,繼而笑意更暖,就差把“刀子嘴,豆腐心”寫在臉上。文老太君躺在榻上,嘆息一聲:“大遼和大金在東北交戰(zhàn)了,這事兒,你知道嗎?”</br> 周氏頓了頓,答:“昨夜里聽恒哥兒提了兩句?!?lt;/br> 文老太君道:“那你就該知道,為什么我不能再給悅卿一年時間了?!?lt;/br> 周氏默然。</br> 城門失火,殃及池魚,遼、金、鄞三國接壤,無論其中哪一國發(fā)生戰(zhàn)事,各國的邊關都必須嚴防。</br> 更何況,大鄞和大遼眼下還是秦晉之邦。</br> 周氏沉吟片刻,道:“悅卿是帝姬的夫婿,官家就算要褚家人回三州戍守,應該也會顧及帝姬,留下悅卿的。”</br> 文老太君道:“褚家人就該去褚家人該去的地方。”</br> 屋中氛圍悄變,周氏垂下眼,張口結舌。</br> 文老太君默默看著窗柩上的一截樹影,倏地道:“老四那邊怎么樣了?”</br> 周氏回神,答道:“這兩日忙著金坡關終審的事,沒什么時間和精力顧及后院,不過晚膳時,多半還是會叫秦小娘子陪著。至于上回留宿過的陶小娘子,最近總不大出門,大概是……”</br> 文老太君眼轉過來,頃刻間炯炯有神:“那還愣著干什么,還不請大夫去看看?”</br> 周氏啞然失笑:“來給母親請安前,我就已派人去請了?!?lt;/br> 文老太君點點頭,轉念又開始愁道:“上回相中的那兩家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聽老四被降職,就成咱侯府熱臉去貼他冷屁股了。這種人家的姑娘,不娶也罷。你再留意留意,京中還有哪些個適合老四的人家?!?lt;/br> 卻說嘉儀帝姬趙容央意氣風發(fā)地離開云瀾苑后,一徑前往練武場,要把此刻這澎湃的喜悅分享給褚蕙。</br> 不成想,一去竟撲了個空。</br> 心念一轉,不甘心的容央立刻打道往褚蕙的杏雨閣而去,及至小院口,險些被一連串雞飛狗跳之聲嚇得丟魂失魄。</br> 雪青、荼白兩個把帝姬護著,探頭進去,亦是大驚。</br> 庭院北邊是一大間重檐九脊頂正房,東西廂房相貼,交接處各種著一大棵杏樹,此刻,一大幫丫鬟婆子或圍攏樹下,或東奔西跑,正齊刷刷地仰著腦袋大喊大叫。</br> 至于那喊叫的對象,則自然是在檐上、樹上飛來飛去的吳氏和褚蕙了。</br> 容央撥開面前的兩顆腦袋,瞪大眼睛去看,只見吳氏手里甩著條長鞭,鞭鞭朝褚蕙屁股抽去,褚蕙則腳踩風火輪一樣,輾轉于小小一座院落上空,躲得游刃有余。</br> 吳氏氣不過,一邊追一邊罵,每罵一次,褚蕙便朗聲回一句“不嫁不嫁,死也不嫁”,氣得吳氏天靈蓋上的火苗越躥越高。</br> 這時,眼看褚蕙鉆入樹葉里,吳氏立刻放臂抽去一鞭,藤鞭快如紫電,劈得一大棵杏樹轟然震顫,片片樹葉騰空飛舞。</br> 褚蕙矯捷如脫兔,躍下樹去,朝著小院外溜之大吉。</br> 吳氏目中精光一迸,反手再甩一鞭,漫舞空中的樹葉被鞭上內力一灌,立刻旋轉如飛刀激射。</br> 探頭出來觀戰(zhàn)的容央瞳孔一縮。</br> 褚蕙本來打算朝東邊躲開,見得此景,旋至一半的腳掌驟回,朝容央所在的方向飛撲過去。</br> 容央瞠大雙目,不及回神,整個人被褚蕙抱起來躍至半空,電光石火間,颼颼破空之聲自身周掠過。</br> 雪青、荼白二人縮在墻下抱頭大叫,院中一眾丫鬟婆子忙不迭追趕出來,吳氏定睛一看,驀然色變。</br> 小院門口外兩丈開處,兩人衣袂凌空翻飛,褚蕙抱著容央落回地面,關切道:“大嫂,沒事吧?”</br> 容央驚魂未定,雙手在褚蕙胸前越抓越緊,褚蕙呲一聲,把她手腕拿住:“大嫂,你要不……輕些?”</br> 容央回神,忙撒開手來,眼神又慚愧又欽佩。</br> 褚蕙笑笑,把她放開。</br> 這時吳氏已卷起長鞭匆匆趕來:“殿下!”</br> 容央整理衣裳,聞言轉頭:“二嬸嬸……”</br> 吳氏趕緊上前一個勁賠罪,臉色自然十分之難堪,容央訕笑著擺擺手,示意自己沒事,靜了靜,還是忍不住道:“二嬸嬸這么追著蕙姐兒打,可是……她犯什么錯了?”</br> 吳氏口呿舌撟,褚蕙靈機一動,過來打圓場道:“沒有沒有,我沒犯錯,嬢嬢也沒打我,這是我們家例行的特訓,她在練我呢!”</br> 容央:“……”</br> 轉眼朝一片狼藉的小院里看去。</br> 照這個練法,也不知一年要重葺多少次庭院哦。</br> 褚蕙極快看吳氏一眼,趁勢而為道:“大嫂是有事來找我的吧?”</br> 容央點頭。</br> 褚蕙便立刻把她手腕握住,朝吳氏道:“那我先去陪陪大嫂,晚些再來給嬢嬢請安!”</br> 容央再次猝不及防,吳氏則是防不勝防,一聲“誒”尚未喚出,就眼睜睜看著褚蕙拉紙鳶似的把容央給拉走了。</br> 一炷香后,練武場外水榭。</br> 取來提盒的雪青、荼白把水果、糕點、熱茶涼飲一一端上小石桌,容央捧來一盞碧螺春飲下,緩過來后,蹙眉道:“所以,二嬸嬸是在逼著你成親?”</br> 把前因后果一口氣傾吐完的褚蕙長嘆一聲,點點頭,取來那盞清涼的木瓜汁飲下。</br> 容央又理解,又不能理解。</br> 理解的是像褚蕙這個年紀,的確是該談婚論嫁了;不理解的是催婚就催婚,哪有人家催出這陣仗來的?</br> 容央心念微轉,小聲道:“你,是不是不滿意二嬸嬸給你選的郎君呀?”</br> 褚蕙長眉一蹙,思索道:“倒不是不滿意,斯斯文文、白白凈凈的一個,應該是個值得托付的人?!?lt;/br> 容央不解:“那你為什么不肯嫁?”</br> 斯斯文文、白白凈凈的郎君,那不是蠻好的郎君嗎?</br> 褚蕙看向她,莞爾一笑:“因為我不想嫁人?!?lt;/br> 容央啞然。</br> 褚蕙握著杯盞,看向水榭外練武場的方向。天高云淡,一桿桿長槍掠過,耀眼的紅纓舞動,喝令聲宏亮,交鋒聲鏗鏘。</br> “我想上戰(zhàn)場,像叔叔伯伯、大哥二哥們那樣。斬敵寇,衛(wèi)關城,像一個真正的褚家人那樣?!瘪肄ゾ従彽馈?lt;/br> 容央一震,順著她視線望過去:“你們褚家的姑娘,也有上陣殺敵的嗎?”</br> 褚蕙笑著,眼神澄亮:“當然?!?lt;/br> 容央顯然意外,靜默片刻,又轉回臉來:“那二嬸嬸為什么不讓你去?”</br> 褚懌曾說過,褚家男兒最晚弱冠、最早束發(fā)就要去前線,如果姑娘們也能去,那年齡應該也不至于太晚吧?</br> 褚蕙臉上笑容微滯,低聲:“我娘就剩我一個了。”</br> 容央怔然。</br> 褚蕙道:“我原本還有兩個哥哥,很多年前,都不在了。就是居庸關告急的那一年。我爹去得就更早,是慶義十六年春天在關南云中山里沒的。那年,我還很小,我娘聽到我爹的死訊,說什么都要去云中山里找人她年輕時是做飛賊的,有回不知道怎么地偷進軍營里去,被我爹逮了個正著,后來逃跑時出意外,差點喪命,又被我爹從鬼門關前救了回來。我爹說,她太折騰人,要娶了她這禍害造福人間,我娘不答應,就被他一路綁回京城,按著腦袋成了親。”</br> 褚蕙笑著,回憶道:“我娘是個暴脾氣,整日里跟我爹打打鬧鬧,但其實,心里一直把他看得比命還重要。那一年,如果不是因為我還太小,她一定會追去關南,不說帶回我爹的尸骨,至少也要報個仇,殺幾個遼兵,打一場勝仗。她本來可以做吳蘭橈,但為了我和兩個哥哥,她只做了母親,只做了褚家二爺?shù)倪z孀。</br> “打那以后,她的念想就全在我和兩個哥哥身上,天天督促我們練槍法,學兵法,催著倆哥哥去前線,去守城,去打仗??墒莻z哥哥一個接一個地去了,輪到我時,她就慌了,怕了,后悔了,拿著姑娘的身份說事兒,一回又一回地把我入伍的事往后拖,拖到今年,就開始安排大婚了。”</br> 褚蕙苦笑兩聲,垂眸道:“其實我能理解她,但是,不去北關騎一次戰(zhàn)馬,上一次疆場,我這輩子都不會甘心的。我苦練那么多年的槍法,就是想替我爹、替我兩位哥哥打一場他們沒能打完的仗,要我就這樣不明不白地嫁人,我是絕不會點頭的?!?lt;/br> 容央默然,其實褚蕙父兄的事,早在上回來侯府時她便聽褚懌提過了,但這一回聽,又是不一樣的無奈和酸楚,總感覺每個字像都一把刀,刀刀地扎在人心窩上。</br> “就沒有比較折中的辦法了嗎?”容央試探著問。母親不敢再放手,女兒不甘就此罷手,硬對硬拉鋸著,結果只能是兩敗俱傷。</br> 褚蕙愁眉鎖眼,顯然十分為難。</br> 容央心念悄動,探近道:“其實,你可以找一個像你大哥那樣的夫婿,同你一起上陣殺敵呀?!?lt;/br> 褚蕙撩起眼皮,目光意外。</br> 容央偷笑著,靜等她恍然大悟,然后猛夸自己聰慧機智。</br> 然而褚蕙卻只擺手,堅決地道:“我只喜歡斯斯文文、白白凈凈的?!?lt;/br> 容央:“……”</br> 作者有話要說:本章又有一個大秘密很深。</br> 感謝在2020080419:08:432020080522:02:3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br>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王雙雙、卡薩克羅薩野獸1個;</br> 感謝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昵稱很多的泡、江南雨yan10瓶;初妝、再吃就成胖子了.5瓶;who2瓶;菜菜、三才湯1瓶;</br>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xù)努力的!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