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2 章 拆招
次日散職,褚懌吩咐車夫把馬車駕去帝姬府前停住,然后闊步入內(nèi),百順在后面跟得腳打后腦勺。</br> 庭院里有桂花飄香,底下是開得正盛的金花茶,一簇簇晶瑩燦爛,把廊下同樣燦爛的少女圍攏著。</br> 微風(fēng)襲人,吹開幽香,金花茶曳開一束束金輝,像瀲滟的小河淌過她裙下。</br> 褚懌在月洞門前駐足,把這一幕靜靜看了一會兒,走過去。</br> 依舊是大步流星。</br> 容央抱著一小碟紅糖坐在廊下發(fā)呆,驚覺到腳步聲時,褚懌已經(jīng)在給荼白、雪青二人發(fā)號施令:“收拾東西。”</br> 容央懵然,還不及適應(yīng)他突然回來的復(fù)雜情緒,又被他拉起來,往外。</br> 走前,又停一下,拈走她碟里的一塊紅糖。</br> “……”容央幾分踉蹌地跟著他,“干、干什么?”</br> 這么沒頭沒腦的!</br> 褚懌一邊腮幫鼓著,回頭看她一眼:“請你去喝醋?!?lt;/br> 今日文老太君的心情很不錯,三太太周氏前去請安時,明顯感覺到老太太每一根眉毛都在得意地飛揚(yáng)。</br> 五太太施氏素來是最謹(jǐn)慎持重的,對這份得意很持幾分保守的看法:“母親,雁玉留在府中的事,悅卿當(dāng)真沒意見?”</br> 二太太吳氏、六太太謝氏聞言注目過來,眼中都十分默契地寫著:其實我也不信。</br> 那夜那小兩口的鬧騰,兩人可是親耳在屋頂上聽著的,就那黏糊勁兒,他倆不信褚懌那么快就能蜜缸里爬上來。</br> 當(dāng)然,念舊情就另當(dāng)別論。</br> 但褚懌那脾性,如果真有舊情不甘,當(dāng)初又會按部就班地去尚主嗎?</br> 文老太君一副“你們還是太愚蠢”的表情,語氣悠然:“你直直地去跟他講,雁玉是留在府中給他做小的,他自然要板著臉在那兒跟你對著干。他就是喜歡跟人對著干,你越要他往東,他越要往西去,等你叫他到西邊來吧,他就打算往東了。所以呀,要讓他乖乖聽話,就得反其道而行之?!?lt;/br> 四位太太幡然大悟,吳氏探尋:“那母親……是如何反其道而行之的?”</br> 文老太君便把昨日給褚懌講的那一大套說辭重復(fù)一遍,重復(fù)時,每一根眉毛又在得意地飛揚(yáng)。</br> 褚懌昨日的那樣子,那幾次三番想動都給喝止的嘴,那一點點往眉心擠去的眉,那只最后在下頷上抹來抹去的手……</br> 以及那聲無奈的“挺好”。</br> 文老太君回憶著,講述著,要比較努力地克制,才能不失聲大笑。</br> 四位太太聽罷,很難不五體投地,周氏拍著手贊道:“姜還是老的辣,悅卿固然聰明,但在母親面前,到底還是稚嫩了?!?lt;/br> 吳氏也跟著拍手,拍完后,問出一句良心話來:“那如果這事給帝姬知道,不會設(shè)法干預(yù)嗎?”</br> 文老太君白她一眼,顯然又是在嫌棄她“愚蠢”了。</br> 明面上打的是認(rèn)干孫女兒、安排婚事的旗號,無論悅卿還是帝姬都該喜聞樂見。人在沒有防備的情況下,是最容易被攻克的。有金坡關(guān)一案終審的這場東風(fēng)在,褚懌就得十天半月地留在侯府,這么近水樓臺地處著,跟雁玉破鏡重圓是早晚的事,而等帝姬發(fā)覺時,這邊多半都是木已成舟了。</br> 待到那時,再賠罪罪,訴訴苦侯府實在缺子嗣哪,有雁玉幫忙分擔(dān)著,帝姬也能少受些苦頭不是?</br> 何況前一個自養(yǎng)在侯府里,橫豎也礙不著后者的眼嘛。</br> 文老太君聲情并茂,把心中宏圖講完后,去取小案上的茶水來喝,喝完,示意邊上的丫鬟去換茶。</br> 底下四人神思各異,謝氏低聲:“那母親這計劃要成功,得確保雁玉必須能在這十天半月內(nèi)打動悅卿的心哪。”</br> 不說徹底把人拿下,但至少得勾起對方的一絲旖旎心思,不然等終審過去,褚懌住回帝姬府,不就竹籃打水一場空啦。</br> 文老太君笑得高深莫測,不答,資格較老的三太太周氏道:“你怕是沒見過雁玉吧?”</br> 謝氏的確沒有見過。</br> 周氏解釋道:“這雁玉是悅卿母親那邊的姑娘,雖然是表親,但眉眼、性情都和悅卿的母親有兩分相像……”</br> 謝氏一凜。</br> 周氏雖然只是一點,但謝氏卻通了。</br> 闔府上下誰人不知,在大郎君褚悅卿的眼中,無人的分量能重過故去的大太太云氏。</br> 林雁玉既是其表兄之后,又和其本人有那么兩分神似,那褚悅卿就算沒有納她的想法,八成也是不會抗拒和她走近的了。</br> 謝氏恍然,心情一時十分微妙。</br> 這時換茶的丫鬟捧著漆盤入內(nèi),文老太君坐在上首,悠哉地哼起小曲來。</br> 丫鬟把茶盅放去小案上,臉色不佳地打斷她:“老太太,大郎君回來了?!?lt;/br> 文老太君端茶揭蓋:“近水樓臺先得月,叫雁玉過去吧?!?lt;/br> 丫鬟恨不能把聲音埋進(jìn)地里去般:“大郎君把帝姬帶回來了……”</br> “……”</br> “……”</br> 底下四位太太不約而同以手支額,把臉轉(zhuǎn)開,文老太君一臉皺紋繃直了一半,默不作聲把端在手上的茶喝了一口。</br> 丟開。</br> “什么茶!專燒來燙人嘴的嗎?”</br> 風(fēng)聲蕭颯,鵝卵石鋪就的小徑上落葉簌動,容央被褚懌拉著一路往前,瞧四周變幻的景致,應(yīng)該是徑直往聞汀小筑去的。</br> 心頭不由一跳,容央放慢腳步:“不先去給奶奶請個安嗎?”</br> 褚懌腳下不停,大手一用力,把她往前帶:“不必。”</br> 容央險些一個趔趄栽住,褚懌就勢把人后腰一攬,低頭時,撞上她半分茫然半分竊喜的眼神,笑了。</br> 容央板臉:“不許笑?!?lt;/br> 褚懌偏笑,眼往后,行跡鬼祟的丫鬟小廝正經(jīng)過。</br> 褚懌收住腳步,唇似是而非地往容央額頭前貼:“一會兒你先在屋里休息,等荼白、雪青把東西搬過來。我去找四叔。晚膳前,我再帶你去上房里見一見。”</br> 這樣的安排自然是最好,容央不予置否,但想到就這樣被他拎到侯府里來住下,還是有點忿忿。</br> 小徑外,假裝路過的丫鬟把這一幕看在眼里,怎么看怎么像大郎君把持不住,當(dāng)眾親帝姬額頭,心里又臊又急,著急忙慌地跑去報信。</br> 褚懌唇撤開,垂眸對上咫尺間的兩團(tuán)小火苗,勾唇:“怎么,不滿意?”</br> 容央哼哼,故意不答。</br> 褚懌知道這是有小脾氣,要哄一哄,便低笑著征求:“回屋,成嗎?”</br> 意思是回屋再細(xì)細(xì)哄。</br> 容央想到他平日里的哄法,臉熱,斜他一眼,暫且把那點不忿按下,繼續(xù)往前走。</br> 但這回不忙亂了,氣定神閑,走出大郎君夫人該有的氣度。</br> 褚懌跟過去,把人攬回身側(cè),雙雙行至回廊入口,頓足。</br> 林雁玉提著漆盒、領(lǐng)著小丫鬟行于廊中,驀然一震。</br> 四人確切地講是三人,就那么毫無預(yù)兆地撞上了。</br> 廊中的那一位顯然行色匆匆,方向也很明顯是從聞汀小筑而來,褚懌眼神微變,大手在容央腰上用了分力,走過去。</br> 林雁玉看著,哪里還能不明白這是什么暗示。</br> 等二人近后,林雁玉立刻屈膝:“參見殿下?!?lt;/br> 默了默,方喚:“悅卿哥哥。”</br> 容央原本只是目光審度,耳聞這一聲纏綿悱惻的“悅卿哥哥”,饒是腦袋被酸水泡過,也該明白面前的是何許人也了。</br> 悅卿哥哥?</br> 容央一口氣梗在胸口。</br> 褚懌依舊點頭致意,同上回一樣,點完頭便欲走,奈何這一回,身邊多了個秤砣。</br> 容央兩只腳死死地扎在原地,不動。</br> 褚懌大手推了兩下,無果后,表情一時復(fù)雜。</br> 不及解圍,身邊嬌妻已朝著前邊曼聲開口道:“你是表舅家的雁玉姐姐罷?”</br> 林雁玉仍然規(guī)矩地垂著眉眼,答:“殿下是悅卿哥哥的夫人,論輩分,該是雁玉的嫂嫂,姐姐二字實為折煞,殿下若不嫌棄,就喚我一聲雁玉吧。”</br> 容央默默把那聲“悅卿哥哥”碾成齏粉,然后做出了然的神色,微笑道:“好啊?!?lt;/br> 這嬌俏的一聲“好啊”,則把邊上的褚懌應(yīng)得有點頭皮發(fā)麻。</br> 容央繼續(xù)道:“那你也不能再叫我殿下,要叫我嫂嫂哦。”</br> 林雁玉垂著的眼睫微抖,兩腮明顯僵硬了下,但還是笑笑:“嫂嫂。”</br> 容央滿意地點頭,又道:“這兩日駙馬總鬧失眠,硬要拉我過來作伴,可他又忙,白日里,估計也就是我一人守窗獨坐了。聽說奶奶最近認(rèn)了雁玉你做干孫女兒,要為你物色夫婿,我在這方面眼光一向不錯,你要是不介意的話,我也來盡一份綿薄之力吧?”</br> 林雁玉一動不動,片刻,聲線微啞:“那自然,是雁玉的福分了。”</br> 容央笑答不必,復(fù)又把人細(xì)細(xì)剖析兩眼,抓在地上的腳趾總算松開,給褚懌成功地“攬”走了。</br> 二人去后,廊中秋風(fēng)瑟瑟,候立一邊的小丫鬟憤憤不平道:“這帝姬,真是笑里藏刀,話里話外不就是在提醒您別對大郎君動心思么?也不睜大眼睛看看,大郎君的心早被他身邊的小丫鬟勾走了?!?lt;/br> 這丫鬟所揶揄的,乃是上回在金粉齋目睹褚懌被一小丫鬟追著打鬧之事。林雁玉聽罷,眼神冷淡:“小丫鬟就是殿下?!?lt;/br> 丫鬟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跟上去兩步后,才猛地憬悟</br> 那日在街上跟大郎君嬉鬧的,原來就是嘉儀帝姬本尊?!</br> 剛剛因為受驚嚇,丫鬟一直沒敢抬眼去細(xì)瞧,只隱約感覺帝姬的聲音有那么兩分熟悉,想不到……</br> 丫鬟心驚又心涼,如果那人就是帝姬,那褚大郎君的心,還能被自家姑娘攏過來嗎?</br> 廊外的風(fēng)似更肅冷了,真真是應(yīng)景,丫鬟默然跟上林雁玉,把她提著的漆盒接過來。盒里面裝的是林雁玉親手給褚懌做的糕點,她說要自己提、自己送才有意義,可是現(xiàn)在,大概是怎樣都沒有意義了。</br> 丫鬟不由一嘆。</br> 前面,林雁玉道:“不要嘆氣。”</br> 丫鬟一怔。</br> 林雁玉步履如常,聲音已然恢復(fù)往日的鎮(zhèn)靜:“柳暗花明?!?lt;/br> 作者有話要說:雁玉:氣。</br> 容央:氣。</br> 老太君:氣,好氣。</br> 褚懌:……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