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仙館內(nèi),歡聲笑語蕩漾四周，呂皇后眉眼舒展，對坐在漆金羅圈椅上的官家道：“鶯鶯的夫婿果然神勇?！?lt;/br>　　官家眼神明亮,有意把自豪之情收斂一些，但唇邊還是難掩喜色。</br>　　褚懌今日這一戰(zhàn),賭的遠(yuǎn)遠(yuǎn)不只是他一人的項(xiàng)上人頭,而是整個(gè)大鄞在外敵前的尊嚴(yán)和籌碼。</br>　　勝，則一雪前恥，談和也好，外戰(zhàn)也好，都有望重睹天日。</br>　　敗,則一敗涂地,無論是和是戰(zhàn),他日都再難抬頭。</br>　　場外的歡呼依舊在沸騰,每一聲都呼入人心坎里,官家望著那匹馳入林中的戰(zhàn)馬，輕笑道：“囂張！”</br>　　人剛下賽場,不來面圣復(fù)命倒罷了,居然敢在大庭廣眾下把容央擄去,他拿自己這個(gè)心肝寶貝當(dāng)什么？</br>　　當(dāng)他的戰(zhàn)利品了？</br>　　官家又氣又想笑，這一幕要給那叫耶律齊的小王爺看著，只怕是要?dú)獾闷吒[生煙了。</br>　　哼，氣死也好。</br>　　呂氏順著他的視線看去一眼,也笑道：“年少有為,傲骨嶙嶙，多少便會有些狂放不羈。幸而是尚了鶯鶯，不然這汴京城內(nèi),哪個(gè)姑娘能降得住他？”</br>　　這句話深得官家的心，像褚懌這種極天資、門第于一身，又桀驁不馴的青年將領(lǐng)，如不是容央這樣的天之驕女，的確是難以收服。</br>　　念及此，舒暢的心情倏又一滯，官家扭頭朝側(cè)間看去，欄桿前，賢懿盛裝端坐，一動(dòng)不動(dòng)地望著欄外，日照里的側(cè)影冰冷孤絕。</br>　　其實(shí)，照身份而言，賢懿和嘉儀一樣，也該是大鄞的天之驕女的，奈何……</br>　　“官家?！?lt;/br>　　正惆悵，耳邊傳來呂皇后親切的喚聲，官家回頭，對上呂皇后的眼睛。</br>　　這雙眼和剛剛一樣，依然帶著笑意，但也和他此刻的心情一樣，蒙著一層淡淡的灰暗。</br>　　“褚懌大勝，那和談的事，便可由我們說了算了，既然如此，那您還打算……”呂皇后盡量保持笑容，低聲，“還打算，讓慧妍去和親嗎？”</br>　　“慧妍”是賢懿的名，官家聽后一怔，猛地反應(yīng)過來，自己竟很久沒有接觸過這個(gè)名字了。</br>　　往日里想起這位女兒，腦海里對應(yīng)的都是封號，先是“賢懿”，后是“恭穆”，封號可以變，至于那一直不變的，反倒日漸被人擱置了。</br>　　官家欲言又止，低頭在呂皇后手背上輕拍兩下，微笑道：“合約之事，朝臣會和大遼細(xì)談，必定不會再吃啞巴虧，至于慧妍，朕會也盡己所能的?！?lt;/br>　　呂皇后琢磨著那個(gè)“也”，臉頰肌肉僵硬一瞬，卻仍是激動(dòng)地站起身來，要行禮謝恩，</br>　　官家忙把人拉著：“打住打住，你累得，朕的孩子可累不得！”</br>　　呂皇后失笑，摸著隆起的肚皮，垂眼道：“是妾冒失了。早上這孩子還老在妾的肚子里踢，剛剛大概是被駙馬唬住，讓妾都把他給忘了?！?lt;/br>　　官家眼睛一亮：“開始踢人了？”</br>　　呂皇后笑著點(diǎn)頭。</br>　　官家忙俯身，把耳朵貼過去：“快讓朕聽聽……”</br>　　呂皇后把官家肩頭扶住，眉眼低垂，柔情脈脈。</br>　　八仙館外，眾人絡(luò)繹散場。</br>　　明昭站在看臺上，望著四散的人潮，驀然有種不知?dú)w處的茫然。</br>　　斂秋道：“后山珍禽園新進(jìn)了一批貓犬，殿下先前不是念叨著想養(yǎng)個(gè)寵物么？何不趁這機(jī)會去看看，碰上合眼緣的，這一趟也就不白來了?！?lt;/br>　　自打入興國寺后山靜養(yǎng)后，明昭在大眾面前露面的次數(shù)可謂寥寥無幾，這回被迫來一次，一住就是三天，要不尋些事做，還真是無聊至極。</br>　　明昭點(diǎn)頭，低頭走下看臺，及至地面，視野里驀然隨風(fēng)掠來一截藏青袍角，明昭抬頭，看入一雙褚褐色的眼睛里。</br>　　夏風(fēng)燥暖，日光熾熱。</br>　　褚晏站在臺下，揚(yáng)唇道：“喲，這不是明昭殿下么？”</br>　　風(fēng)穿林而過，鏗然有力的馬蹄聲在干燥的泥地上慢下來，褚懌勒住韁繩，低頭去看懷中人漲紅的小臉。</br>　　容央被他圈在胸前，一雙澄凈的眼睛大睜，貓似的，靜靜地看著他，頭一回沒有脾氣發(fā)作。</br>　　褚懌噙笑：“不罵我？”</br>　　容央眨眼，終于挪開視線：“罵你什么？”</br>　　褚懌看前方：“目無禮法，膽大妄為……之類。”</br>　　容央哼一聲，輕飄飄：“這有什么的……”</br>　　褚懌揚(yáng)眉。</br>　　容央看著四周，靜默不語。</br>　　先前被他擄離賽場的情形仍躍然在目，那樣多的人，那樣大的聲音，萬眾矚目的他就那樣無所顧忌地朝她奔來。</br>　　踏著鼓樂，踏著聲浪，踏著所有人的目光……</br>　　天哪，一定所有的人都知道，今日的英雄是她趙容央的駙馬了吧？</br>　　就算不知道是趙容央的駙馬，也該知道這男人是心所屬、人有主的了。</br>　　心口一時(shí)咚咚急躍，風(fēng)吹不去臉上的紅，容央環(huán)著褚懌精瘦的腰，嘴角翹起來，驀然感應(yīng)到什么，抬頭，對上一雙深黑的眼。</br>　　上揚(yáng)的嘴角立刻僵硬了，容央耷拉下眼皮，甕聲道：“去哪里？”</br>　　褚懌噙笑把人看著：“不知道?！?lt;/br>　　容央眼神閃爍，掌心處抵著他的腰，登時(shí)就感覺有點(diǎn)燙：“那你帶我來做什么？”</br>　　腰上的手有意要撤離，褚懌按回去：“給我唱首歌吧?！?lt;/br>　　容央被迫按緊那腰，感受到他緊實(shí)的肌肉，心跳猛漏一拍。</br>　　片刻：“什么？”</br>　　褚懌眼神黑亮：“賽場大捷，想請殿下為臣唱一首凱歌。”</br>　　“大捷”二字入耳，他在賽場上一招絕殺的情景又躍至眼前，容央越發(fā)心如鹿撞，細(xì)聲細(xì)氣：“不是給你唱過……”</br>　　指上回跟他一塊去象棚看戲的那次。</br>　　褚懌：“不一樣?！?lt;/br>　　容央無言以對，突然間竟扭捏起來：“場外又不是沒有凱歌，教坊那么多人在，鼓聲敲得那樣響，你沒……”</br>　　“沒?！瘪覒驍?，聲音愈低沉。</br>　　容央噤聲。</br>　　空蕩的樹林里風(fēng)聲窸窣，蹄聲達(dá)達(dá)，褚懌把馬拉停在一棵梧桐樹前。</br>　　綠蔭如傘，絲絲清光灑落彼此肩頭，容央小手?jǐn)n緊，知道他是用這種方式來逼自己點(diǎn)頭了。</br>　　風(fēng)在樹上響，樹葉一片片。</br>　　風(fēng)在樹下響，落葉一片片。</br>　　容央驀然仰起頭一看。</br>　　褚懌循著她的目光往上看去。</br>　　梧桐聳立，綠意點(diǎn)染天空，白云在樹葉縫隙間浮動(dòng)，風(fēng)吹過，鳥飛過，微光明滅過……</br>　　容央似想到什么，狡黠地道：“鶯鶯是黃鶯樹上鳴的鶯，如果你能帶我去樹上，那我就給你唱?！?lt;/br>　　褚懌二話不說：“可以?！?lt;/br>　　話聲甫落，大大小小擠挨在一塊的綠葉顫動(dòng)起來，容央驚呼，回過神時(shí)，人已坐在褚懌懷里，身邊是層層疊疊的梧桐葉。</br>　　褚懌人靠在樹干上，毫不顧慮地把她往面前一拉，容央就坐在他胯上，隔著夏季纖薄的衣料，幾乎能感覺到彼此身體的不同。</br>　　臉頰登時(shí)燒起來，容央羞赧：“你……”</br>　　褚懌勾唇：“這個(gè)坐姿最穩(wěn)妥，別的，你會害怕。”</br>　　容央語塞，剎那間竟有“騎虎難下”之感，手抓在他胸前，松也不是，抓緊也不是。</br>　　褚懌把她腰摟著，笑。</br>　　容央開始后悔了。</br>　　“下去?！?lt;/br>　　褚懌：“唱歌。”</br>　　容央瞪大眼睛，褚懌不妥協(xié)。</br>　　容央氣惱：“你這樣……我唱不了！”</br>　　她越動(dòng)越感覺不對勁，越想不在意越在意，是真的唱不出口。</br>　　褚懌唇角上揚(yáng)的弧度越大，少頃，把人調(diào)了頭，改為從后抱她。</br>　　容央側(cè)坐在他大腿上，那份異樣感好歹是沒了，褚懌的聲音在耳后響起：“現(xiàn)在可以了嗎？”</br>　　風(fēng)似乎越來越小了，臉上實(shí)在是熱得很，耳朵被他聲音碰過的地方更是燙成一片，容央抿了抿唇：“凱歌有很多的，你……要聽哪一曲？”</br>　　褚懌眼睫微垂，答：“山西十二州那一曲?！?lt;/br>　　容央這次是真不懂：“那是什么？我沒聽過?！?lt;/br>　　她所會的，不過是關(guān)城捷報(bào)傳來時(shí)，教坊在宮宴上奏唱的頌歌。</br>　　至于邊關(guān)將士在班師回營時(shí)究竟唱的什么，那她可真是無從得知了。</br>　　褚懌很快也想到這一點(diǎn)了，道：“我教你?！?lt;/br>　　容央意外。</br>　　褚懌低頭，把她一只小手握住，五指穿入她指縫，扣起來。</br>　　“先取山西十二州，別分子將打衙頭。回看秦塞低如馬，漸見黃河直北流……”</br>　　夏蟬在樹下低唱，褚懌在耳邊低唱，低醇的聲音里藏一絲暗啞，一絲歡愉。</br>　　千軍萬馬馳騁風(fēng)中，馳騁于他的歌聲里，歡愉里。</br>　　風(fēng)雪，烈酒，壯志，豪情……</br>　　容央的血脈驀然熱來，手劃過他粗糲的指腹，低低地跟著哼唱：</br>　　“天威卷地過黃河，萬里羌人盡漢歌。莫堰橫山倒流水，從教西去作恩波……”</br>　　嘩</br>　　一座梧桐林被長風(fēng)吹響，激顫的樹葉深處，兩人一低一高的歌聲被風(fēng)聲湮沒。</br>　　褚懌長睫垂著，靜靜凝視著懷中人，挑唇：“親一個(gè)？”</br>　　容央一震，不及答應(yīng)，唇已被他攫住。</br>　　一簇簇梧桐葉無風(fēng)而顫，褚懌重新把人拉至胯前坐下，低頭含著那唇，從溫柔觸碰，到恣意咬弄，長驅(qū)掠奪。</br>　　容央的呼吸一下下地被他碾去，頭被迫高高地?fù)P起，不是沒有承受過他這樣霸道的吻，但是第一次這樣真切地感受到被親吻的愉悅和振奮。</br>　　容央把褚懌的脖頸環(huán)緊，嘗試著回應(yīng)，樹更顫，風(fēng)更急，一吻畢，彼此頭抵頭，鼻碰鼻，唇間氣喘吁吁。</br>　　褚懌腳踩樹干，大手把容央細(xì)腰摟著，揚(yáng)唇：“我就說，這個(gè)姿勢是最穩(wěn)妥的?！?lt;/br>　　作者有話要說：危險(xiǎn)動(dòng)作，請勿模仿狗頭。</br>　　感謝在2020070812:00:002020070912:00:0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br>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緣愿1個(gè)；</br>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becky3個(gè)；小哆嗦不哆嗦2個(gè)；</br>　　感謝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mo1瓶；</br>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xù)努力的！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jiān)f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gè)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gè)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gè)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dòng)不動(dòng)，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shí)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xiǎn)的廢墟中，半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dòng)，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