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5 章 085
趙珩梳洗干凈換了身朝服出去,四個御醫(yī)已經(jīng)等在花廳。</br> 他進去坐上主位,目光冷厲地看了眼,緘默不語。</br> 方才的夢境中,女帝自韓丞相提出要舉辦登基大典開始,神情就很不對。</br> 她似乎通過這件事想到了什么,后來回長信宮,在查看賀清塵的傷口時,有過一次走神。</br> 賀清塵醫(yī)術(shù)精湛,許多疑難雜癥到他手中都能治愈。女帝在現(xiàn)實中選擇結(jié)識他,定也是看中了這一點。</br> 然而方才的夢境中,賀清塵吐了后,她明顯變得煩躁。</br> 以自己多次入夢的經(jīng)驗看,她煩躁的原因和宮中的御醫(yī)有關(guān),也與自己登基一事有關(guān)。</br> 趙珩不說話,四個御醫(yī)也不敢出聲,垂著腦袋止不住哆嗦。</br> 孫來福抱著拂塵站在一旁,悄悄用余光瞄趙珩。</br> 殿下昨夜只睡了一個時辰,夜里似做了噩夢,早晨醒來便覺著他一身殺氣,心情像是很不好。</br> 也沒法好。</br> 秦王看似待他如子,實則包藏禍心,與太師、韓丞相無異。</br> 花廳安靜下去,氣氛凝滯。</br> 四個御醫(yī)汗如雨下,朝服后背顯出大片被汗水洇濕的痕跡。</br> 打頭站著的御醫(yī)張了數(shù)次嘴,最終還是沒敢出聲。</br> 當初醫(yī)治皇帝的御醫(yī)一共十二人。韓丞相利用其子放貸,扣押他們的房產(chǎn)和田產(chǎn),要求他們給皇帝增大用藥劑量。</br> 被太子發(fā)覺后,其中四人被選出來,繼續(xù)給皇帝醫(yī)治。剩下八人等待韓丞相的吩咐,見機行事。</br> 皇帝遇刺昏迷后,那四人被趕出太醫(yī)院。</br> 上回皇帝醒來,他們四人照宣進入長信宮,到太初殿后未有給皇帝診脈,只看到皇帝醒來便被幽禁到臨荷殿。</br> 這一回皇帝病情加重,韓丞相聽太子要求他們四日之內(nèi),想出醫(yī)治皇帝的辦法,遣人入宮交給他們一樣東西。</br> 說是趁著診脈之時,想法子抹到皇帝的舌頭上便可。</br> 他們四人商量了幾日,最終決定還是按照韓丞相的要求,往皇帝嘴里抹東西。</br> 自打他們偷偷給皇帝加大用藥劑量,便已等同謀逆,犯下誅九族的大罪。</br> 偏偏,他們無一人有證據(jù)告發(fā)韓丞相。</br> 看太子今日這神情,莫不是發(fā)覺了什么,故而意不讓他們進太初殿?</br> 這般想著,身體哆嗦得更加厲害。</br> 趙珩抬了抬眼皮,唇角徐徐牽動,“今日是最后的期限,諸位可有想好如何醫(yī)治父皇?”</br> 如玉石質(zhì)地的清冽的嗓音,平靜從容,毫無波瀾,落入耳中卻猶如利刃剖開心尖,令人肝顫。</br> “臣……有有……一方子,可讓陛下緩解病痛?!贝蝾^的御醫(yī)出聲,兩股戰(zhàn)戰(zhàn),“只……只可緩解病痛,無法治愈。”</br> “緩解疼痛?”如玉石質(zhì)地的嗓音再次響起。</br> “殿下饒命,臣醫(yī)術(shù)不精無法治愈皇上?!贝蝾^的御醫(yī)雙腿一軟,重重跪了下去。</br> “殿下饒命,臣醫(yī)術(shù)不精無法治愈皇上。”旁邊御醫(yī)也跪下去,豆大的汗滴落到地上,身子抖如篩糠。</br> 趙珩瞇起眼,目光陰冷地掃了道眼風過去,起身往外走。</br> 他猜對了,說不準今日女帝會給賀清塵寫信,提醒他通知自己小心宮中的御醫(yī)。</br> 她極為多疑,也不知是否會因為昨夜自己先醒來,而發(fā)覺他有意識。</br> “殿下?!睂O來福抬腳跟上,禁問得極為小聲,“這些御醫(yī)該如何處理?”</br> “不得離開臨荷殿半步,違者以謀逆罪處置?!壁w珩丟下話,大步往外走。</br> “是?!睂O來福應了聲,抬手擦去額頭上的汗水。</br> 趙珩乘轎輦到文德殿外,文武百官已經(jīng)到齊,眾人看他的眼神多少有些忌憚。</br> 謝丞相神色如常,眼神也無多少變化。</br> 身為君王,既知有人窺覬帝位當除之以儆效尤,以免有些人繼續(xù)肖想不屬于自己的東西。</br> 他只是未有料到,第二個祭刀的人會是秦王。</br> 太子此舉等同立威,朝中其余懷有私心之人若還想動作,自會掂量。</br> 謝丞相偏頭看了眼身邊的韓丞相,淡淡移開目光。</br> 韓丞相覺察到他的眼神,用力攥緊了袖袍,許久才緩緩松開。</br> 秦王死了,自己的幾個孫兒已送往東蜀,靖安的布置取消,他只剩下最后的機會一搏。</br> 若御醫(yī)將那瘟疫的膿血抹于皇帝之口,太子每日接觸皇帝,待皇帝駕崩他也會染上瘟疫。</br> 皇帝駕崩,儲君染上瘟疫,他手中的圣旨雖不是遺詔,但也可用。</br> 夫人已帶話給德妃,回宮后與五皇子以祈福為名不出門,提前服用避免被瘟疫傳染的湯藥,可避開此禍。</br> 其余人等,死便死了無甚要緊,她們不因瘟疫而死也會被要求殉葬。</br> 韓丞相收起眼底的陰狠,邁開腳步與謝丞相一道,領(lǐng)著百官跟在趙珩身后進入文德殿。</br> 趙珩坐到龍椅側(cè)下方的椅子上,啞聲開口,“皇叔昨夜趕路不幸遇到匪徒而罹難,吾萬分心痛,為使皇叔走得安然,吾今日會前往福安寺親請住持為皇叔做法事,諸位以為如何?!?lt;/br> “殿下宅心仁厚,此舉并無不妥。”謝丞相從容出聲。</br> 壞事做了,面上也還要裝一裝,好讓天下百姓知曉他對秦王的愛戴與尊重。</br> “臣也以為此舉無不妥。”崔尚書接話。</br> 余下的朝臣陸續(xù)附和。</br> 趙珩擺手,掛著寒霜的如玉容顏浮起悲痛,嗓音愈發(fā)干啞,“今日可有事要奏?”</br> “臣有事要奏?!表n丞相出列,“臣昨日收到戶部尚書自靖安發(fā)來的書信,靖安附近的縣中有人大量購買燈油,欲在靖安山林縱火加重災情?!?lt;/br> 林尚書嘴角一撇,低著頭給了他一雙白眼。</br> 這老狐貍分明是被太子誅殺秦王之舉所震,著急撇清關(guān)系推了個替死鬼出來,當人沒長眼呢。</br> “竟有此事?”趙珩曲起手指在膝上叩了叩,抬起眼眸,墨色的瞳仁黝黑森冷,“是何人所為?”</br> 韓丞相這一出棄車保帥來得不慢,他此時將人推出來頂罪,待父皇駕崩之后自己再出事,便算是與他無關(guān)了。</br> 還真是一出好計策。</br> “此人乃是戶部的張侍郎?!表n丞相上前一步,將連夜準備的證據(jù)呈上。</br> 趙珩偏頭看了眼孫來福,不置可否。</br> 孫來福上前拿走韓丞相手中的證據(jù),轉(zhuǎn)呈給趙珩,安靜退到一旁。</br> 趙珩翻了翻證據(jù),抬起頭,俊逸絕倫的臉龐似未有波動,“張侍郎何在?”</br> “臣昨夜已通知刑部抓人。”韓丞相泰然作答。</br> “張侍郎乃是洛州人士,康元三年的進士,他燒靖安的山林作甚?”趙珩隨手將證據(jù)放到一旁,“靖安自去年五月至今,只下過兩場小雨,林中鳥獸幾乎被百姓吃盡,燒了林子能得什么好處?!?lt;/br> “臣不知,此事要問張侍郎?!表n丞相面上不見半分驚惶,心中卻悄悄松了口氣。</br> 張侍郎為自己賣命,是拿了好處又無證據(jù)告發(fā)自己的,也甘愿攬罪。</br> “既已交由刑部處理便好好審,可還有其他事要奏?!壁w珩未有繼續(xù)追問,嗓音卻比方才多了幾分冷意,“皇叔尸骨未寒,吾心痛難忍?!?lt;/br> 林尚書又忍不住撇嘴。</br> 殺他之時怎不見心痛,這太子不止手段殘暴,還慣會演戲。</br> “無事可奏?!敝x丞相回話。</br> 其他朝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交頭接耳議論一陣,陸續(xù)出聲,“臣無事可奏。”</br> “既無事可奏,退朝?!壁w珩站起來,拿著韓丞相準備的證據(jù),扭頭走側(cè)門出去。</br> 一夜之間證據(jù)齊全攬罪的人也找到了,韓丞相不除,待自己登基后麻煩依舊會無窮盡。</br> 他一走,朝臣也隨之散去。</br> 謝丞相看了眼龍椅,搖頭輕嘆。</br> 韓丞相還是太小瞧他們這位年輕的儲君了,能親手斬殺一路扶持自己的皇叔,又怎會輕易被眼前的證據(jù)迷惑。</br> 趙珩坐上轎輦回長信宮,先去太初殿看了眼皇帝,爾后回臨荷殿更衣。</br> 墨竹自橫梁上躍下,輕聲稟報,“幾位御醫(yī)的房產(chǎn)、田產(chǎn)都抵押給了一位叫周福的商人?!?lt;/br> “查周福?!壁w珩回頭看他,“挑一套蟒袍換上,同安堂若有信要立即送來?!?lt;/br> 墨竹點頭。</br> 趙珩換好衣裳,取下束發(fā)的金冠換了只木質(zhì)的,想起此時剛天亮不過半個時辰,忽而有些想笑。</br> 女帝這會怕是又睡回籠覺了。</br> 書信自福安寺到汴京城內(nèi),又經(jīng)賀清塵轉(zhuǎn)送,到自己手中得是到了晌午才可看到。</br> “到了福安寺后,你與江崇去見住持,只請他等我兩刻鐘便可。”趙珩再次吩咐,“留意丞相與尚書的探子,不可讓他們知曉我的行蹤。”</br> “是?!蹦裨俅螒?。</br> 各自換好了衣衫出去,墨竹叫來同伴安排一番,跟上趙珩出長信宮策馬前往福安寺。</br> 趙珩與江崇并駕,出了南門才開口詢問赤虎軍方面的消息。</br> “大將軍還是不動,倒是身邊的副將稱病,昨夜請了軍醫(yī)為其診治。”江崇回話,“我們的人已盯著副將?!?lt;/br> 趙珩略略頷首,揚鞭催馬。</br> 大將軍到底還是忍不住動了,副將回京也可。身為大將軍治下不力,這兵權(quán)他給不給自己都要拿回來。</br> 抵達福安寺,趙珩進入大殿后隨即自后門離開,去后廚找那小沙彌。</br> 福安寺住持隨他回宮之時,他特意打聽過那小沙彌的法號,知曉他所住的禪院在何處,每日的工作需要做甚。</br> 他原想打聽女帝的下落,又恐被住持誤會便未有詢問。</br> 趙珩在福安寺后廚門外停下,遠遠看到小沙彌和女帝,一人拎著一只木桶自小徑上走來,唇角彎了下大步迎上去。</br> 蘇綰沒看到他,見小沙彌停下來禁不住打趣,“小師父可是累了?”</br> “那邊的樹上有風箏?!毙∩硰浵袷窍氲搅耸裁磦氖?,腦袋低下去,悶悶出聲,“許是昨夜被風吹來的?!?lt;/br> 蘇綰直覺風箏和他的身世有關(guān),順著他的目光看了眼,抬腳過去,“我給你取下來,便不算是你打水時偷懶,這樣師兄便也不會罰你。”</br> 她寫好了信要送給賀清塵,他一會要隨住持進城。</br> “多謝施主?!毙∩硰泦问重Q掌行禮。</br> 他想去幫忙,又擔心被師兄看到會罰自己抄佛經(jīng)。</br> 風箏不知道是從哪兒吹來的,卡在樹枝中間。蘇綰踮起腳尖夠不到,索性踩到旁邊的石頭上伸手去夠。</br> 眼看就要拿到風箏,男人熟悉的嗓音驟然穿耳而過,“下來?!?lt;/br> 蘇綰被他嚇到,腳底滑了下狼狽朝他撲過去。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