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7 章 067
孫來福還沒出御書房,在長信宮當值的李順便連滾帶爬地沖進來,語無倫次,“不好了,皇上怕是要不好了。”</br> “一驚一乍成何體統(tǒng),忘了殿下怎么教的嗎!”孫來福懸在喉嚨口的心落回去,臉上露出嫌棄的神色,“好好說?!?lt;/br> “是?!崩铐樔嘀ぬ鄣耐龋哙麓瓜履X袋,“皇上方才醒過來,奴才叫了幾聲不見有反應,眼也直直的,奴才覺著不對趕忙來稟報?!?lt;/br> 皇帝突然醒過來,眼睛卻一動不動,張著嘴也不出聲。他不敢上去試探人是駕崩了還怎么回事,只好交代一起當值的太監(jiān)盯著,自己跑來御書房。</br> “殿下,要不要去瞧瞧。”孫來福抱著拂塵,臉上不見半點焦急。</br> 皇帝還不會駕崩,這事不能說。</br> 昨日才借著皇帝醒了的由頭,給徐貴妃一家子治了罪,太子怎會允許他在此時駕崩。</br> 不過是藥過了勁,短暫醒來那么一會。</br> “去瞧瞧。”趙珩站起來,不疾不徐往外走。</br> 父皇不會駕崩,也不能在此時駕崩。</br> 太師黨羽眾多,要肅清也不是一朝一夕便可完成。</br> 韓丞相必定也會趁此機會,拉攏林尚書。</br> 他手中還有一份圣旨,只要父皇駕崩,他不需要證據(jù),只需聯(lián)合朝臣就能換下自己,讓五皇弟監(jiān)國。</br> 五皇弟的生母德妃吃齋念佛多年,在百官眼中甚是得體,相應的對五皇弟的看法,也比四皇弟要好。</br> 加上韓丞相在朝中的聲望和這些年的經(jīng)營,沒了徐太師掣肘,半數(shù)以上的朝臣都會支持他。</br> 謝丞相太過清正不講情面。朝臣趨利避害,不會去支持一個,隨時會把刀子架到自己脖子上的同僚。</br> 他們會支持韓丞相,五皇弟真開始監(jiān)國,他們也有利可圖。</br> 趙珩余光掃一眼跪在地上的李順,大步往外走,“跟上?!?lt;/br> “是。”李順摸了摸脖子,爬起來抱著拂塵小跑跟上。</br> 孫來福走在最后,見狀不禁搖頭。</br> 這李順不能留在長信宮了,還是讓他回東宮妥當些,面上藏不住事。</br> 一路無話。</br> 趙珩回到長信宮從轎輦上下去,想到梁淑妃的來信,隨口問道,“陳良妃身邊的宮女,可是有什么過人之處?”</br> 梁淑妃與陳良妃并無交情,為何會幫她求詔令?</br> 她們?nèi)ジ0菜氯闼匾膊贿^數(shù)日,負責保護陳良妃的暗衛(wèi)回報,她主仆二人在福安寺每日都是吃了睡,睡了吃,大殿都不去。</br> 由此看來,她們在福安寺也并未結(jié)交。</br> 應該是那宮女定是做了些事,陳良妃才如此希望那宮女能出宮。</br> 昨日宋臨川還往她們的禪院去了,不知是否因為,他也知曉那些香料并非出自梁淑妃之手。</br> 盯著宋臨川的暗衛(wèi)倒是說過,宋臨川跑去福安寺是想找梁淑妃買香料的配方,后在寺內(nèi)遇到一位貌美的女子,便到處找人。</br> 那貌美的女子,會不會便是女帝?</br> 回頭讓盯著宋臨川的暗衛(wèi),把那女子的畫像畫出來看看。</br> 趙珩的心跳忽然就有些快。</br> “哪有什么過人之處,陳良妃被打入冷宮后,徐貴妃故意從御膳房那邊,調(diào)了個粗使宮女去照顧她。陳良妃裝瘋一年,那宮女一直照顧她,上月差點病死也是那宮女衣不解帶的照顧,這才活了下來?!崩铐槗屧趯O來福之前開口,“整個后宮,人人都知道這事。”</br> 他還沒確認道士做的法事是不是有效,千萬不能讓太子見到蘇綰。</br> 萬一太子真的有入夢,被他發(fā)現(xiàn)蘇綰只是個粗使宮女,自己的這條小命就玩完了。陳良妃有嫡兄護著,自己可就只有這一條命。</br> “確實如此?!睂O來福點頭附和?!瓣惲煎磉叺拇质箤m女,原來在御膳房待了八年,明年滿十年,就可以出宮了。”</br> 趙珩淡淡頷首。</br> 如此便說得通了,一個粗使宮女明知陳良妃已無復寵的可能,依舊肯盡心盡力照顧。為了保險起見,陳良妃求這一道詔令倒也不奇怪。</br> 梁淑妃在信中也說,因著容昭儀死了陳良妃才醒過來。</br> 依他看,陳良妃的清醒不過是看出徐貴妃回了宮,便無再回福安寺的可能。瘋了的人,怎能避過整整兩年的各種暗殺。</br> “孫來福,陳良妃那邊你日后多注意些,不可怠慢?!壁w珩交代一句,腦海里又閃過女帝的面容。</br> 宋臨川所見的貌美女子,會是她嗎?</br> “是?!睂O來福笑呵呵點頭。</br> 他一直注意著,陳良妃不能死也不能委屈了她。不管怎么說,她的嫡兄都是北梁的功臣。</br> 李順的后背濕了一大片,暗暗慶幸自己機智。</br> 回頭得跟陳良妃說,讓蘇綰少出敬法殿活動,實在不行就想法子把臉弄丑。</br> 太子像是已經(jīng)起疑的模樣,無緣無故問起蘇綰,感覺不大好。</br> 進入太初殿,寢宮內(nèi)響起瓷器碎裂的聲音,男子干啞的嗓音像是在砂礫里磨過,“不肖子,你怎可這般大逆不道!”</br> “下去?!壁w珩沉下臉,示意孫來福和李順退出去。</br> 兩人應聲退下,順手關(guān)上門。</br> 趙珩從容入內(nèi),一只茶杯迎面飛過來。</br> 他伸手接住,低頭從懷里掏出一只瓷瓶,倒出一粒藥丸,居高臨下的看著自己恨進骨子里的父皇,“別急著駕崩,你還有用處?!?lt;/br> 趙言煜怒不可遏,奈何昏睡多日又有病在身,根本不是趙珩的對手。</br> 被逼著吞下藥丸,他倒在地上粗粗喘著氣,想到最愛的兒子和最寵愛的妃子,心中又升起希望。</br> 他們一定會來救自己的。</br> 貴妃和太師一定會起疑,還有德妃和丞相。</br> 為了他,德妃甘愿吃齋念佛十幾年,這份情他記著。還有許多妃子都是真心對他,她們一定會想辦法救他。</br> 尤其是德妃,為了五皇子她也會讓韓丞相來救自己的。</br> 趙言煜激動起來,禁不住又艱難抬起手,指著趙珩的鼻子哆嗦張嘴,“逆子,這江山你也坐不穩(wěn)!沒有兵權(quán),你什么都不是!”</br> “來人?!壁w珩嗓音冷冽,“將皇上的嘴巴堵上,自今日起綁在龍床上不許他再下地。”</br> “是?!笔绦l(wèi)從寢宮外進來。</br> “你敢!”趙言煜嗓音干啞的吼出一句,眼睜睜看著侍衛(wèi)將他撈起來放上龍床,又拿布條將他綁住,還堵了他的嘴。</br> “父皇以為,我還有什么不敢的?!壁w珩目光陰冷地看他一眼,轉(zhuǎn)頭出去,“沒有兵權(quán)我一樣可以登基?!?lt;/br> 趙言煜嘴里發(fā)出嗚嗚嗚的聲音,掙扎片刻,藥效上來很快昏睡過去。</br> 趙珩走出太初殿,用力捏了下左手中指,抬腳往外走,“回御書房?!?lt;/br> “是。”孫來福抱著拂塵跟上。</br> 李順輕輕吐出口氣,留下繼續(xù)當值。</br> 趙珩走出長信宮,坐上轎輦疲憊閉上眼,“到御書房后我睡一會,刑部若是有卷宗送到就叫醒我?!?lt;/br> “老奴明白?!睂O來福臉上浮起關(guān)心,“昨日晌午到此時殿下都未有合眼,確實該歇歇?!?lt;/br> 趙珩淡淡應了聲,不再說話。</br> 太師的黨羽已經(jīng)交由刑部處理,但他還得親自確認名單,避免有漏網(wǎng)之魚。</br> 明日斬了太師一家,他要抓緊時間布置自己的人手,抽出時間在中元節(jié)當天,出宮去見賀清塵。</br> 至于宋臨川,自己不便跟他打聽那貌美女子的來歷。</br> 宋臨川身為東蜀儲君,知曉自己在找人定會多想。</br> 回到御書房,趙珩已是倦極,倒進軟塌就睡了過去。</br> *</br> 轉(zhuǎn)過天,徐貴妃殘害儲君被誅九族,徐家人全部被斬首的消息傳遍了汴京。</br> 蘇綰和陳良妃一點都不意外,兩人吃過早膳,各自躺進搖椅里吹著風補眠。</br> 到了晌午,福安寺給容昭儀做的超度法事結(jié)束。</br> 蘇綰聽到敲門聲,起來去開門見是梁淑妃身邊的嬤嬤,眼中頓時了多了幾分不悅,“嬤嬤有事嗎?”</br> 陳良妃到了福安寺也裝過幾回瘋,這嬤嬤在梁淑妃身邊伺候,應該是知道她沒瘋的。</br> “也無甚大事。這是淑妃娘娘讓老奴送來給良妃娘娘的,說是很重要的東西?!眿邒邔⒂命S綢包起來的詔令遞過去,“勞煩姑娘呈給良妃娘娘,老奴便不進去了?!?lt;/br> “行?!碧K綰接過來,微笑欠身,“嬤嬤慢走?!?lt;/br> 嬤嬤笑了下旋即轉(zhuǎn)頭離開,步子走得有些急。</br> 蘇綰關(guān)上門回去,隨手將那嬤嬤送來的東西遞給陳良妃,“梁淑妃送來的?!?lt;/br> 陳良妃睜開眼看去,復又閉上,“你自己看,這是我拜托梁淑妃幫你求來的?!?lt;/br> 這梁淑妃還真是……不提也罷。今日徐貴妃一家才問斬她就拿到了詔令,估摸著是昨日自己走后她就往宮里送信了。</br> 趙珩會信任她就有鬼了。</br> 事有輕重緩急,這詔令如今拿到了蘇綰也要滿十年才可出宮,等茹素結(jié)束回去再要或等徐貴妃一事出結(jié)果都可,她偏偏心急。</br> 所幸,自己從未打算跟她結(jié)盟。</br> “給我求的?”蘇綰打開黃綢,取出詔令看了一遍,坐到搖椅上含笑看著陳良妃,“收買我?”</br> “你值得嗎?”陳良妃也笑,“安生的,中元節(jié)帶你回汴京?!?lt;/br> 蘇綰揚了揚眉,收好詔令站起來,“謝了啊?!?lt;/br> 有了詔令不用等太子登基大赦天下,她保住小命。滿十年就能走人了,激動。</br> 回宮后她要想辦法多賺點銀子,出宮賺錢當首富養(yǎng)面首。</br> 之后幾天,不時有太師黨羽被斬首的消息傳來,北梁和東蜀也正式停戰(zhàn),百姓對太子贊譽有加。</br> 到了中元節(jié)這天,蘇綰和陳良妃趁著去參加法會的機會,避開侍衛(wèi)換上男裝,偷偷回汴京。</br> “那頭豬死了,我也還是要住敬法殿?!标惲煎裆p松,“你若是不想跟我,可以去別的宮?!?lt;/br> “算了吧,我這人不愛跟人打交道?!碧K綰失笑。</br> “我如今也不愛與人打交道?!标惲煎槐菊?jīng)。</br> 蘇綰微微揚眉。</br> 搭乘過路的馬車進了汴京城里,兩人約好各自去逛,一個時辰后到太平坊珠玉樓碰頭。</br> 蘇綰逛了一圈,想起去同安里要經(jīng)過四新坊,決定順路去一趟同安堂。</br> 她鎖骨下的痣還真的掉了,一點疤痕沒留,讓她對這個世界的醫(yī)術(shù)多了些信心。</br> 賀清塵醫(yī)術(shù)卓絕,自己選擇跟他結(jié)交果然沒錯。</br> 至于夢里的其他人,暫時沒必要在現(xiàn)實里結(jié)識,還沒發(fā)現(xiàn)哪個用得上。</br> 到了同安堂,賀清塵不在。守店的學徒說是他在珠玉樓見貴客,要過一陣才回。</br> “這樣,我留個信給他,半個時辰后再來?!碧K綰伸手跟小二借筆,拿了張紙寫下福安寺三個字遞過去,“把這個給他便成。”</br> “好嘞。”小二含笑收起。</br> 蘇綰所了聲謝謝,轉(zhuǎn)頭出去。</br> 她剛走不多會,賀清塵和趙珩還有陸常林從珠玉樓的方向過來。</br> 趙珩抬起頭隨意一瞥,下一瞬便丟下賀清塵和陸常林,加速追上去。</br> 好像是女帝,她穿著男裝。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