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尾聲
</br></br>岳峰果然整治了一桌大餐,雞鴨魚肉,但凡古城搜羅得到的菜色,擺了滿滿一桌子,很有點僧少粥多撐死僧的感覺。
季棠棠要拿錢給他,岳峰只是不要:“窮家富路,你一直在路上,留著自己用吧?!?br/>
季棠棠不答應(yīng):“岳峰,我錢夠的?!?br/>
岳峰笑了笑:“你能有多少?無非是你爸媽留給你的那些,你要真的百萬豪富,早就進出包車星級酒店了吧?你這么坐吃山空只出不進的,能省就省點吧?!?br/>
他都這么說了,再推辭顯得特見外,季棠棠只好把錢收回來:“讓你說的我這么可憐,好像接下來,我就該沿街討飯了?!?br/>
晚飯時,毛哥讓小米和石頭關(guān)了店門,大家一起圍桌而坐,只有神棍抱著一桶全家桶蹲在遠處的小馬扎上——看起來,經(jīng)過艱苦卓絕的談判,神棍終于爭取到了全家桶的福利,但同時也遭到了毛哥的打擊報復(fù):只能蹲小馬扎,不得入席。
但這一點也不影響神棍的好心情,他得意洋洋地一邊擠著番茄醬一邊高聲唱歌:“烤雞翅膀,我喜歡吃,我喜歡吃呀,烤雞翅膀……”
相比較他的獨樂樂,這邊人雖多,氣氛卻沉悶,岳峰并不提擺這桌酒的真實緣由,只說是為了十三雁的事,這一陣子大家都受了不少罪出了不少力,擺桌酒,算是犒勞。
這實在是個傷感的序曲,小米先繃不住,碰杯的時候眼淚啪嗒啪嗒的掉,石頭拿袖子擦擦眼睛,問毛哥:“老板娘死了,這客棧開不長了吧?”
毛哥點頭:“雁子這房子是租的,看租期還有一個來月,接下來我也不幫她續(xù)了,這風(fēng)月就做到這吧,你們倆也別擔(dān)心,我跟峰子談過,多給你們幾個月的錢,你們年紀還小,總能找到地方做的?!?br/>
然后又轉(zhuǎn)頭看岳峰:“雁子的東西我們拾掇拾掇,她身后沒人了,你挑幾樣留個紀念,剩下的,看小米和石頭要不要吧?!?br/>
這話題,越說越叫人難受,季棠棠忽然想起紅樓夢里《飛鳥各投林》那首曲子,里頭說:好一似食盡鳥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凈。
用不了多久,這個叫風(fēng)月的客棧就不存在了,在這里打工的人,曾在這里落腳的岳峰、毛哥還有自己,還有曾經(jīng)發(fā)生在風(fēng)月的故事,就會像是被大風(fēng)刮散的沙子一樣,不知道會被吹到哪里去。
落了片茫茫大地真干凈。
毛哥給每個人杯子里都斟上酒:“這杯敬雁子的,雁子沒過到三十歲,這輩子受罪的時候多,享福的時候少,雁子是個好女人,這輩子最大的遺憾就是沒遇到對的男人。下輩子投好胎,走好路,找個好男人,夫妻倆和和美美的,來,干了?!?br/>
每個人都舉杯,白酒入口澀的很,小米先嗆開了,岳峰看著小米說了句:“女孩子都少喝點?!?br/>
小米固執(zhí)地搖頭:“雁子姐對我挺好的,這敬的酒不能短了?!?br/>
季棠棠坐在邊上,沉默著小口抿著杯子里的酒,酒桌上的話題跟她無關(guān),她像是一個無關(guān)緊要的局外人——不過這樣也好,沒人硬要勸她酒,她靜靜聽著岳峰和毛哥講十三雁的事情,頭一次知道原來十三雁年少失足,一個人偷偷去黑診所刮胎傷了身體,從此不能生育,家里容不下她,她年紀輕輕就開始流浪,饑一頓飽一頓,曾經(jīng)半是為了生計跟了一個渣男好幾年,那人后來轉(zhuǎn)手把她給賣了,賣給湘西某個縣的黑社會頭頭,閻老七。
那時候,岳峰和毛哥他們認識不久,跟著光頭的自駕車一起去湘西,晚上在野地里起篝火扎營喝酒,喝完酒回帳篷,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帳篷里躲了個女人。
十三雁給岳峰跪下,流著淚求他救救自己,岳峰當(dāng)時也沒轍,出去找毛哥他們商量,還沒把事情交代清楚,閻老七帶人牽著狗追到了,沒費多少功夫,就把十三雁給拖了出來。
閻老七是個仔細人,看到岳峰他們是外地的,怕他們來頭大,沒難為他們,只是兇了他們幾句,轉(zhuǎn)頭就拿十三雁出氣,當(dāng)著岳峰他們的面拿棍子抽她胳膊,使的狠勁,一棍子下去就把十三雁的胳膊給打折了。
十三雁也硬氣,被打折了胳膊不哭也不叫,咬的嘴唇都爛了,只是抬起頭看岳峰,岳峰拳頭攥了又攥,到底沒忍住,一腳就把閻老七給踹飛了。
說到這時,毛哥看著岳峰笑:“雁子也真識人,她怎么就知道你心軟?說實在的,那時候她求我或者求光頭,我們都未必會動?!?br/>
岳峰敬毛哥酒:“我那時候沖動,帶累你們了,光頭被狗給咬了一口還幫我跟閻老七那幫人死磕,不過后來足足三個月沒理我。”
小米和石頭第一次聽到這個故事,全然沒想到平日里那個風(fēng)情萬種的老板娘還有這段心酸往事,石頭問岳峰:“峰子哥,那后來呢,閻老七沒找你麻煩?”
毛哥笑起來:“怎么不找啊,他當(dāng)著人家手下的面打了閻老七,還把人家女人給帶跑了,是你的話,你忍得下這口氣?而且都是在路上跑的,托七托八,想找到峰子很容易的。閻老七后來找到人給峰子帶話,要么交人,要么交錢,開口要五萬,后來有中間人在里頭說和,峰子出了一萬,是吧?”
岳峰淡淡一笑:“挺久之前的事了?!?br/>
毛哥嘆氣:“也難怪雁子喜歡你,你背后為她做了不少事的?!?br/>
就這么邊喝邊聊,小米先有了醉意,緊接著是石頭,昏昏沉沉朝桌上一趴就睡著了,毛哥說話開始大舌頭,眼瞅著就差一頭栽倒了,一直心癢癢的神棍擠過來,舉著可樂要跟季棠棠碰杯:“小棠子,我能不能給你做個專訪???”
季棠棠笑:“你要訪什么?”
“鬼上身那事啊,”神棍討好地笑,“你是第一當(dāng)事人啊,我老早想找你作采訪來著,就是找不到你,跟老毛子說吧,他又罵我多事,好不容易等他喝醉了,小棠子,做個專訪行不?我會把你寫到我書里的,用一大章寫?!?br/>
季棠棠不說話,伸手拿過桌上起了蓋兒的一瓶白酒,挑釁似的擺到神棍面前,毛哥一張臉紅的跟大蝦似的,看著神棍嘿嘿直笑。
“我我我……我不行……”神棍咽了一口唾沫,“我一杯倒……”
“那隨便你,”季棠棠聳聳肩,“為了學(xué)術(shù)研究,總得付出點代價的,你自己選?!?br/>
對于神棍來說,學(xué)術(shù)研究永遠是第一位的,他抱起酒瓶子嗅了嗅,倒進肚子里之前又跟季棠棠確認了一次:“專訪???”
季棠棠給他吃定心丸:“專訪?!?br/>
神棍放心了,一仰頭咕嚕咕嚕開始喝,咕嚕咕嚕到一半時,撲通一聲就栽過去了。
季棠棠嚇了一跳,“一杯倒”只是耳聞,直覺是夸張的說法,完全沒想到真的會有人現(xiàn)身說法,想想覺得好笑,還擔(dān)心神棍是裝的,俯□去推他:“哎,哎,真醉了?”
神棍不耐煩地哼哼了兩聲,還舔了舔嘴上的番茄醬。
季棠棠樂了,問岳峰:“神棍的酒量真的這么差嗎?”
等了半天,不見岳峰回答,回頭一看,不覺都愣了。
不知道什么時候,岳峰已經(jīng)醉了。
剛剛還是那么熱鬧的場合,現(xiàn)在忽然就冷清下來了,季棠棠呆呆看著岳峰,心想:到底是千里搭長蓬,沒有不散的宴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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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峰其實沒有完全醉倒,他頭暈暈的,有點難受,就枕著胳膊趴下了,季棠棠問他話的時候,他聽到了,沒有立刻答她,等難受勁兒過了想說話的時候,才發(fā)覺周圍安靜的有點嚇人,忽然就反應(yīng)過來:棠棠以為我醉了。
這么想的時候,心里有點空落,又有點釋然:這樣最好了吧?不然跟她兩兩相對,要說些什么呢?該交代的都交代了,不該交代的說了也是廢話。那就這樣了吧,她走了,一切也就都結(jié)束了,生活會回到以前的軌跡上,那扇通往血腥的、詭異的、無法理解的事情的門,也就徹底向他關(guān)上了。
他聽到輕輕的上樓的聲音,過了一會,又是下樓的聲音,下樓的聲音重了許多,她應(yīng)該帶著行李下來了,緊接著,她就在他面前停下來了,似乎一直在盯著他瞧。
岳峰忽然就很希望季棠棠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他在裝醉。
但是她沒有,末了,她只是輕聲說了一句:“岳峰我走了啊?!?br/>
只是很普通的一句話,說的他眼淚都快下來了,酒勁終于上來,太陽穴突突的疼,他聽到了關(guān)門聲。
關(guān)門聲很輕,心里突然就空了一塊,他繼續(xù)趴著,似乎這樣就可以說服自己自己確實是醉了,腦子越來越清醒,能清晰分辨出幾個人的呼吸,哪一個滯重,哪一個輕柔。
但是沒有她的了,她從他們的世界里,離開了。
想清楚這一點,心里堵的異常難受,岳峰撐著桌面抬起頭,看到桌上幾瓶剩的白酒,想也不想,抓起一瓶就往碗里倒,一瓶倒不滿,擱下了又去拿另一瓶。
毛哥在對面叫他:“哎?!?br/>
岳峰嚇了一跳,他愣愣看了毛哥一會,忽然就憤怒了:“你裝醉啊?!?br/>
毛哥很平靜:“你不也一樣?!?br/>
岳峰被他噎的說不出話來,恨恨看了他一陣子,忽然覺得面前這個人討厭到無以復(fù)加,他把面前的酒瓶子一推:“懶得跟你說,我睡覺去?!?br/>
說著起身就走,毛哥在背后喊他:“哎,峰子。”
岳峰心里的火突突的,就想借地兒撒出來:“你妹的,又怎么了?”
“你要真舍不得,去送送她吧,反正以后也見不著了,送一送不妨事的。我也不知道這丫頭到底干什么的,不過看起來,她這種一個人到處漂的日子還會過很久——這么晚了,去車站這段路,就別讓她一個人走了吧?!?br/>
岳峰胸膛劇烈起伏著,末了齒縫里迸出幾個字:“老子沒舍不得!”
毛哥沒理睬他,起身收拾桌上的背叛狼藉,碗碟碰撞之間,慢吞吞說了一句:“這又不是跟誰打賭,舍得舍不得,你自己知道,既然沒舍不得,就上樓睡覺去唄,發(fā)什么橫呢?!?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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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棠棠原本是打算直接去車站的,但是不知不覺,就走到了夏城門口。
還沒有到半夜,正是酒吧生意最好的時候,燈火通明,人影憧憧,有音樂慢慢飄出來,是日本電影《人證》的插曲,《草帽歌》。
傷感的歌曲,有很多客人沉默著動容,但卻絲毫妨礙不到另一些人的買醉狂歡,你的悲傷,在另一些人看來,無非塵埃草芥。
葉連成靠窗坐著,身邊挨著一位面容姣好的年輕女孩。
季棠棠的目光落在兩人交疊的手上,奇怪的是,心情居然沒有起伏,像是一汪安靜的通透的水。
她低頭點著了一支煙,就在街對面的暗影里坐下,看著對面的葉連成,就像看著框框里的電影默片。
季棠棠嫻熟地吐出煙圈,有好幾次,故意讓葉連成的臉罩在煙圈里,煙圈擴大了便模糊開,像是終將模糊的記憶,能在古城遇到葉連成,她到底還是心懷感激的。
再給自己一支煙的時間,看著他,想想以前的事情,然后離開。
煙抽到一半時,那頭忽然起了爭執(zhí),葉連成憤怒地推翻那女孩剛端過來的托盤,也不知道究竟灑了些什么東西,那女孩在葉連成面前站了很久,忽然一轉(zhuǎn)身就離開了。
季棠棠看的有些發(fā)愣,煙頭上積了一截?zé)熁叶紱]有發(fā)覺。
不一會兒,那女孩從夏城出來了,伸手揉著眼睛似乎是在擦眼淚,又過了一會似乎是手機響了,她一邊接起一邊往這頭僻靜的地方走。
走到近前才發(fā)現(xiàn)地上還坐了個人,身邊有個大包,應(yīng)該是來旅游的,那女孩看了她一眼,稍微轉(zhuǎn)過身去,對著手機說話。
季棠棠聽到她聲音有點哽:“沒事,沒事,我沒要哭。真的,過兩天回學(xué)校,輔導(dǎo)員問起,幫我搪塞一下啊。”
也不知道那頭說了什么,她有點吞吞吐吐:“阿成心情不好,昨天古城出了點事,聽說是人命案,我中午到的,子華說阿成一直不吃東西……我還想著我勸他肯定吃……沒事,心里有點難受,沒什么……”
“我沒一直遷就他啊……我知道,那我就是喜歡他啊,是啊是啊,我知道你是姐妹,為我好,我現(xiàn)在就是……控制不住……”
季棠棠的唇角露出一絲微笑。
多么熟悉而又幸福的場景啊,這女孩應(yīng)該還是大學(xué)生吧,身后有一堆寢室的好姐妹為她出謀劃策,她喜歡上了不靠譜的男人,有人鼓勵她勇敢追求,有人潑她冷水讓她盡早回頭……
多像當(dāng)初的場景啊,當(dāng)時,葉連成剛剛追求她的時候,寢室的姐妹們是怎么說來著?
“小夏,一定要抓住啊,英俊又多金,將來我要做你伴娘的!”
“小夏,帥的一般都花心,我覺得吧,皮相不重要,關(guān)鍵是內(nèi)在,要老實、靠得住。你看美女一般都不跟帥哥在一塊,咱小夏是美女吧,將來估計不配帥哥,跟葉連成不合適,不合適……”
……
那女孩打完了電話,深吸一口氣,平復(fù)了一下心情,正想重新回去,季棠棠叫她:“哎,姑娘,你過來?!?br/>
那女孩嚇了一跳,回頭看季棠棠,見她指間夾著煙,心里先生出了三分警惕,季棠棠笑了笑:“出什么事了?”
“關(guān)你什么事?。俊?br/>
季棠棠并不生氣,她看著窗戶里的葉連成:“吵架了吧,為了什么,說不定我能幫你啊。”
那女孩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明顯愣了一下,再開口時,聲音里多了幾分遲疑:“你……認識阿成?”
“挺熟的,不過,都是過去的事了?!奔咎奶膹椓藦棢熁遥耙灰嬖V我發(fā)生了什么事?說不定,我能給你支招的?!?br/>
那女孩還是猶豫著不說話,間或用忐忑的目光打量著她,季棠棠一點也不著急,她很有耐心地把一支煙抽完,在臺階上把煙蒂掐滅,臺階上留下一個黑色的圓圈,低頭一吹就淡了很多。
“也……也沒什么事?!蹦桥⒔K于避重就輕地開口了,“就是……出了點事,阿成一直不吃東西,怕他餓壞了,一直逼他吃,他發(fā)火來著……”
“哦?!奔咎奶泥帕艘宦?,“那真是太不懂事了,這世上那么多人填不飽肚子呢,讓他吃東西,居然還發(fā)火?!?br/>
“不是不是,他是心情不好?!蹦桥②s緊為葉連成說話,“他挺煩的,我還在邊上叨叨……”
季棠棠饒有興致地打量著她:“你跟他什么關(guān)系?你是他女朋友?”
那女孩一下子鬧了個大紅臉:“不是……,算是朋友吧,我不是他那種……女朋友。”
季棠棠哦了一聲:“了解?!?br/>
那女孩訥訥的,也不知該說什么,頓了頓想走,季棠棠又開口了:“你想讓他吃東西是吧,那你得拿他愛吃的東西給他?!?br/>
那女孩點頭:“都是愛吃的啊,牛排、茄汁魚,還有卡布奇諾。”
季棠棠笑起來:“我的意思是,也可以試試他從前愛吃的啊?!?br/>
她讓那女孩幫她看著包,自己去街頭的小賣店,回來的時候,手里拿了袋瓜子,小包的恰恰香瓜子。
那女孩瞪大了眼睛:“阿成喜歡吃瓜子?”
季棠棠沒吭聲,她坐到臺階上,從包里翻了紙巾出來,抽出兩張干凈的墊在地上,撕開袋子的口,倒了一堆在手上,開始剝瓜子,剝好的瓜子米兒堆在一起,瓜子殼堆另一張紙上,那女孩忍不住又問她:“他喜歡吃剝好的瓜子?”
季棠棠嗯了一聲:“坐下跟我一起剝吧?!?br/>
大半夜的,跟一個奇怪的說不清來歷的女孩一起剝瓜子……
那女孩怎么想怎么覺得怪異,勉強擠出一個微笑:“不要了,我先回去吧?!?br/>
季棠棠沒看她:“那隨便你,你回去了,他照樣還是不吃東西的?!?br/>
那女孩沒吭聲,過了一會,她小心翼翼地挨著季棠棠坐下來,也從袋子里倒了一小堆瓜子在手上。
季棠棠很專注地剝著瓜子,食指和拇指的指肚很快摁地生疼,有時候手指的力量實在剝不開,只好放到牙齒中間先磕一下。
葉連成喜不喜歡吃瓜子她是不知道,但是她自己,是真的很喜歡吃瓜子,也真的很討厭剝瓜子。
那時候,都是葉連成剝給她吃,剝著剝著就向她訴苦:“手真的疼哎,小夏,買那種一包一包剝好的吧,也不貴多少?!?br/>
“那種不好吃啊,”她可憐兮兮看葉連成,“我就喜歡吃這種的啊,做人家男朋友,就得能忍,我看好你的。”
葉連成內(nèi)牛滿面。
他剝了一陣子,又問她:“小夏,你不是一輩子都喜歡吃瓜子吧,那我給你剝的瓜子殼,不得堆成一座富士山了?”
她想了想,露出鬼子一樣的奸笑:“所噶?!?br/>
葉連成感嘆:“這年頭,討個老婆不容易啊,你看得會多少技能啊?!?br/>
她給他畫大餅:“堅持!下次我也剝給你吃的?!?br/>
葉連成絕倒:“得了吧你,這話你說八百遍了都……”
季棠棠笑起來,當(dāng)初給葉連成畫的大餅,現(xiàn)在終于和面下鍋了,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了吧,記憶中,她好像是遇到了葉連成之后才開始愛吃瓜子的,離開之后,就再也沒有吃過——這個習(xí)慣,到底是她的,還是因為葉連成而養(yǎng)成的?
……
那女孩捧著一紙包剝好的瓜子,自己也覺得好笑:“好傻的樣子哦?!?br/>
季棠棠吩咐她:“就說是你自己想出來的,別說是遇到了我教的?!?br/>
那女孩俏皮的笑:“我知道。”
頓了頓她神秘兮兮靠近季棠棠:“其實,我猜到了,你應(yīng)該是他以前的哪個女朋友吧?”
季棠棠點頭:“還真讓你猜對了?!?br/>
那女孩有點悵然:“我覺得你挺好的啊,你這樣的都跟他長久不了,唉……”
她往夏城走,走到后半程,步伐又輕快起來,到底是年輕的女孩子,即使感覺挫敗,也能很快鼓起勇氣,和繼續(xù)爭取的信心。
那個框框里,她看到葉連成打開了那個紙包。
淚水毫無征兆的突然間奪眶而出,季棠棠拿手擦了擦眼淚,輕聲說了一句:“阿成我走了啊?!?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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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車站時是凌晨三點鐘,這里應(yīng)該沒有夜班車,整個車站黑魆魆的,像是趴蹲在黑暗里的龐然大物,看大門的老頭打著呵欠不讓她進:“最早去昆明的一班車五點半,至少五點車站才開門,你到時候再來吧?!?br/>
季棠棠很有耐心地求他:“大爺,你看都半夜了,我也沒地方去,你就開個門讓我進去唄,我在里頭打個瞌睡也就天亮了,不會違反規(guī)定讓你難做的?!?br/>
說到這時,自己都詫異于自己的刻意委曲求全和低姿態(tài),似乎在路上走的久了,就更加習(xí)慣于陪著笑說軟話,越來越不在乎別人的生硬和盛氣凌人,硬碰硬有什么好處呢,適當(dāng)?shù)胤诺蜕矶?,彎彎膝蓋,能得多少方便就得多少吧。
老頭看了她一會,似乎對這種漂亮的城市女孩子對他這個鄉(xiāng)下看門的小老頭如此好聲好氣很是受用,想了想取了叮呤當(dāng)啷一串鑰匙:“那你到大廳睡會吧,五點鐘就能往里放人了?!?br/>
大廳里黑洞洞的,老頭幫她開了一盞小壁燈,電壓不穩(wěn),黃色的幽暗燈光一閃一閃的,只能照亮就近的一排位置,季棠棠謝過老頭,自己從包里把裹好的睡袋取出來,權(quán)當(dāng)是枕頭,挨著椅子就躺下了,老頭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就出去了,關(guān)上大門時,季棠棠聽到他低聲嘀咕:“像民工一樣睡覺……”
季棠棠差點笑出聲來,她閉著眼睛想:民工也好,富豪也好,睡著了也就是身下墊著那一塊地方,能睡得安穩(wěn),就都挺舒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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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峰比季棠棠先到車站,看門的老頭對被他擾了清夢非常不滿,玻璃窗推開一小口,很兇地吼他:“五點!五點才開門!”
岳峰只好悻悻地離開,路上越想越蹊蹺:這丫頭不去車站,哪去了呢?半夜在古城溜達?去找葉連成了?還是去后山那間小破屋了?
總之,他是沒找到,眼看著天就要亮了,心里終于開始慌了:可能是走岔了吧,那還是去車站蹲守比較靠譜點。
再次趕到車站,五點過十幾分,車站的門開著,早點的攤頭陸續(xù)出攤,幾個趕早班車的在攤頭前指指點點:“拿個茶雞蛋……兩根油條……有包子不?肉餡的不?”
岳峰直接進的大廳,一眼就看到季棠棠躺著睡覺,大廳里還坐了稀稀落落十來個人,都在打著瞌睡。
找了大半夜,真找到了,反而邁不開步子了,岳峰突然就覺得跑來送行也是一件很傻的事,他猶豫著到底要不要過來,就在這當(dāng)兒,季棠棠突然騰的一下就坐起來了。
毫不夸張,騰的一下,好像是相機上閃光裝置的忽然彈起,岳峰沒提防,嚇的一顆心砰砰跳,他看到季棠棠茫然地坐了一會,緊接著就站起來,慌亂地理著頭發(fā),從身上往下拍什么東西,最后甚至坐到座位上,把鞋子脫下來,口朝下磕了又磕。
岳峰茫然:她這是……干嘛?
季棠棠原地站了一會,好像發(fā)現(xiàn)了什么,匆匆把睡袋塞進包里,拎起了就走到車站里的墻報布告欄邊。
那里貼著一張云南省的地圖和一張中國地圖,岳峰走近了些,看到她伸出手,在地圖的西北位置移動著丈量,最后停在了一個方位。
隔著太遠看不真切,岳峰大致記住了位置。
就在這時,進站口的門開了,有個女的持著大喇叭出來喊:“昆明昆明,早班車昆明,憑票上車,沒票的先上車后補票,保證有座,保證有座……”
大廳里候著的人多半是趕這班車的,聞言拎起行李就往進站口跑,外頭還有豆?jié){稀粥喝了一半的,拎著包就往站里沖,相比較而言,季棠棠相當(dāng)沉得住氣,直到入站口都快沒人了,她才背起包往進站口走,走兩步還若有所思地回頭望望地圖,也不知道是第幾次回頭的時候,忽然就看見了岳峰。
季棠棠愣了一下,然后下意識伸手朝岳峰擺了擺,岳峰也朝她招了招手,正想上前去,那個持喇叭的女人急了:“哎,這姑娘,你走不走,再遲沒座位了?!?br/>
這話一下子就把岳峰釘在原地了,季棠棠沖他笑了笑,說了句話。
看口型,似乎在說:“別送了?!?br/>
大廳里一下子冷清下來,只剩下打著呵欠的保潔工拎著掃帚簸箕開始上工,岳峰沉默了一下,走到那副地圖邊,依著剛才記住的方位,伸手出去比了比。
大致是在甘肅北部,已經(jīng)靠近新疆,很多熟悉的地名,嘉峪關(guān)、酒泉、安西、敦煌,岳峰輕輕嘆了口氣,隴北他是去過幾次的,大片的戈壁,地圖上看寸長的位置,現(xiàn)實中是望不到邊的廣袤,現(xiàn)在是冬天,那里最低溫度應(yīng)該得有零下二十度吧。
看來,到了昆明之后,季棠棠會往北走,否則她剛剛看的,就應(yīng)該是云南省地圖而非中國地圖。
只是,隴北很大,具體,她會去哪個城市呢?
岳峰站了一會,忽然想起了什么,一回頭看到保潔工快清掃到季棠棠剛剛睡的位置了,忙趕過去:“先別掃!”
在保潔工莫名其妙的目光中,岳峰慢慢蹲了下去。
地上,覆蓋著厚薄不均勻的一層沙子,沙粒有些粗,的確是戈壁沙漠的風(fēng)格,聯(lián)想到她剛剛一直在身上拍打,難道拍打的就是這些沙子?其它的座位都干干凈凈,只有她待的位置有沙子,不應(yīng)該是睡前沾上的,看起來,倒像是她曾在睡夢中,去過什么地方——這一點固然匪夷所思,但之前在她身上發(fā)生的事情,不都讓人費解嗎?
保潔工不耐煩地拿掃帚往地上頓了頓:“哎,哎,還讓不讓人掃了?”
岳峰說了句“不好意思”,又折回到那副地圖面前,想了一會之后,確定了一個位置。
敦煌。
隴北固然是戈壁沙漠的地形,但是說到典型的沙丘沙漠,敦煌占了兩個,一個是市內(nèi)的鳴沙山,那是著名的星級景點,管理上比較完善,聯(lián)想到季棠棠一貫的去處,似乎另一個的可能性更大些。
地圖上沒有標這個點。
距離玉門關(guān)以西75公里,大片的雅丹地貌,面積約400平方公里,北部直連新疆羅布泊,內(nèi)里無數(shù)風(fēng)沙蝕刻的巖體,據(jù)說入夜時大風(fēng)刮過,會發(fā)出讓人毛骨悚然的怪叫聲,當(dāng)?shù)厝朔Q之為雅丹魔鬼城。
【完】
作者有話要說:這一章寫的很長,恨恨,要是分成兩章發(fā),就會顯得我相當(dāng)勤快了,遺憾。</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