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第①⑨章
</br></br>岳峰慢慢回過頭來。
季棠棠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jīng)坐起身來,正朝他微笑。
那不是季棠棠的微笑,她畢竟年紀還輕,不可能有這樣歷經(jīng)滄桑但又不失女人嫵媚味道的微笑,迎著十三雁溫柔至水一樣的目光,岳峰的喉頭一下子就哽了,只叫了聲“雁子姐”就什么話都說不出了。
十三雁伸出手來,慢慢撫著岳峰的臉,柔軟而微涼的觸感讓岳峰稍微有些清醒了,他定了定神,問她:“雁子姐,是誰殺的你?”
十三雁的臉上現(xiàn)出恍惚的神色,她縮回手,很久才搖頭:“這個不重要?!?br/>
“怎么不重要!”岳峰急了,“雁子姐,你死的……那么慘,我不會讓你死不瞑目的?!?br/>
岳峰說到這里,才突然意識到跟自己對話的十三雁,在通常意義上已經(jīng)是個“鬼”了,但奇怪的,他居然一絲一毫的懼怕都沒有。
聽了岳峰的話之后,十三雁眼中的溫柔神色開始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譏誚似的冷峻,語氣也變的尖酸刻?。骸八啦活浚孔屛宜啦活康?,可遠不止這件事?!?br/>
頓了頓她站起身:“葉連成已經(jīng)回來了吧?”
岳峰忽然就覺得有些不對勁了,隨即站起攔住她:“你要干什么?”
十三雁皺起眉頭:“我要見葉連成,不過分吧?”
岳峰不知該怎么說:“雁……雁子姐,你……你上的是別人的身,棠棠她……不想見葉連成。還有,你為什么帶著她跳河?你知道這會害死她嗎?”
十三雁退后兩步看著岳峰,過了一會,忽然神經(jīng)質(zhì)般笑了起來:“這都是她跟你說的?”
不等岳峰回答,她又開口:“她說什么你都信?”
岳峰正想開口,十三雁打斷他,笑得更加古怪:“她說了我很多壞話是不是?她說我想要她的命是不是?峰子,我認識你時間久還是她認識你久,你為什么反而不信我了?傻小子,她灌了你迷湯嗎,她說什么你都信?”
岳峰只覺得腦子嗡嗡的,隱隱覺得事情似乎跟自己之前想的不一樣,季棠棠詭異的來歷和難以捉摸的行為舉止在腦子里不停打轉(zhuǎn),轉(zhuǎn)的多了,心里也開始懷疑起自己來:是啊,對棠棠并不是那么了解,為什么她說什么自己就信什么了呢?
但是下意識的,還是想為季棠棠辯白兩句:“雁子姐,棠棠她……”
十三雁沒給他說完的機會,她忽然就伸手抓住了岳峰的衣領(lǐng),把岳峰扯的險些一個趔趄,臉上的神色近乎猙獰:“峰子你記著,沒她我不會死,沒她,我根本不會死!”
岳峰只覺得心里有什么東西轟的就塌了,耳朵里嗡嗡的,偏偏對十三雁接下來的話聽的異樣清楚:“你知道她為什么不敢見葉連成?啊,為什么?”
“不愿見”和“不敢見”顯然是兩個全然不同的定義,岳峰一下子反應(yīng)過來:“你是說,棠棠認識葉連成?”
十三雁咯咯笑了起來,笑到末了,她的臉色驟然一冷,伸手攥住岳峰的手腕,纖長手指幾乎嵌進他肉里:“峰子,跟我去見葉連成,見到葉連成,你什么都明白了?!?br/>
岳峰被十三雁拉著走,腦子里如同塞了一團亂麻,下山的路磕磕絆絆,他有好幾次險些摔著,時候是下午,太陽慢慢落下去,山里的寒意來的比古城里要快很多,快到山下時,岳峰忽然想起了什么,猛地停住腳步,反手把十三雁也給拽停下了。
十三雁回頭看他,長長的頭發(fā)還半濕著,有幾縷貼在額頭上,下巴微微揚起,有一瞬間,像是季棠棠又回來了,岳峰看住十三雁,語氣異常平靜:“雁子姐,你跟我說實話,看在我叫了你這幾年姐的份上,看在大家的交情上,你說一句,我就信你。你看著我的眼睛說,是棠棠害的你,是她害死你的。”
十三雁抬起頭看著岳峰的眼睛,一字一頓:“就是她?!?br/>
岳峰面無表情的看著她,先是沉默了很久,然后忽然就笑了起來,笑著笑著,眼淚就落下來了,他伸手抹了抹臉,避開十三雁的目光,還是笑,最后特別難過地說了一句:“棠棠你為什么啊,我從來就沒懷疑過你。”
說了一句就說不下去了,他伸手把十三雁推開,自己順著下山的路往古城走,山風吹過,刺得眼睛生疼,十三雁愣了一會,追了上去,快到城門時,她實在忍不住,緊走幾步攔住岳峰:“峰子,你是不是喜歡棠棠?。俊?br/>
岳峰沒說話,他抬起頭看城墻正頂?shù)呢易?,回了句:“喜不喜歡她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一想到她從頭到尾都在騙我,我特難受,真的。”
說著說著又笑起來,低頭捏了捏眉心:“雁子姐,你上她的身,你能離開會么?我想跟她說幾句話?!?br/>
十三雁伸手握住岳峰的手,柔聲答了一句:“峰子,你信我,她以后都沒那個機會騙你了?!?br/>
岳峰還沒來得及回答,身后忽然響起了一串清脆的自行車鈴鐺聲,隨即是一個熟悉的嗓門:“呀,姑娘,你沒走啊?這可好,我著急找你呢。”
岳峰光憑聲音,就聽出說話的是那個警察老張,這幾天一來二去的,跟老張也算半個熟人了,岳峰把十三雁往身后擋了擋,向老張打招呼:“還在忙呢?”
“可巧找著這姑娘了。”老張從車上下來,把自行車腳撐給撐上,低頭從身上的挎包里往外掏文件,“那條街的人我們都問遍了,又調(diào)了檔案,列了幾個主要嫌疑人出來,基本上都有案底,這里也就這姑娘跟兇手打過照面,我心說能找著她讓認一認就好了,姑娘,你過來看下,哪個最像?”
圖像都是黑白復(fù)印的,岳峰拉了一下十三雁:“雁……棠棠,你過來認一下,那天晚上,是誰?”
十三雁接過那一疊復(fù)印紙,慢慢地翻看,里頭清一色的壯年男人照片,面目看著都透著猙獰形狀,岳峰看著看著,忽然冒出一個念頭:那天晚上在田埂上,棠棠確確實實是被人給襲擊了,如果真如雁子姐所說,是棠棠殺的她,那么殺遲紅櫻跟殺雁子姐的就不是一個人。但是根據(jù)警察的說法,十三雁死的當晚,有街坊看到一個面目猙獰的男人離開,當時老張也是根據(jù)這個推測是兇手想上門找棠棠滅口……
如果不是那個男人殺的十三雁,那應(yīng)該就是棠棠殺的,但十三雁是被人活活摁進水缸里溺死的,岳峰怎么也不能想象季棠棠那么殘忍地把十三雁摁進水缸里的情景。
直到此時此刻,他才開始去想一個問題:雁子姐說的話,就一定是真的嗎?
如果她還是昔日的雁子姐,那么信她沒有問題,但是如果已經(jīng)不是了呢?
季棠棠的話忽然如此清晰地在腦子中響起:這個鬼原本就是一團怨氣一團黑暗,良善的一面早就離開她遠去了,所以鬼想害人也是天經(jīng)地義的,所以你千萬別把她當成沈家雁,其實已經(jīng)不是了,真的不是了……
岳峰的額頭和手心開始冒汗了:該相信哪一個?是棠棠還是十三雁?
內(nèi)心正交戰(zhàn)的厲害,十三雁忽然從一疊紙中抽出一張:“這個。”
岳峰下意識看過去,紙上是個約莫40歲的男人,國字臉,嘴唇很厚,鷹鉤鼻,周身壯實的很。
老張似乎倒吸了一口涼氣,他接過那張紙,看了半天,狠狠罵了句:“媽的,復(fù)雜了?!?br/>
岳峰聽出他話里有話,很是警覺地追問:“怎么了?”
老張這時候反而想起保密了:“那個,不方便透露,過一陣子,有了眉目再跟你……”
岳峰煩躁:“拉倒吧你,你當你國際刑警啊,還不方便透露。這古城多大點,街頭街尾熟門熟路的,再說了,我是受害者的朋友,難不成我還去通知罪犯逃跑???”
老張想想也是,打眼看看周圍人不多,把岳峰往邊上拉了拉壓低聲音:“這人叫吳千,有案底的,前兩年喝醉酒跟人打架,用筷子把人一只眼睛戳瞎了,后來就一直在逃,沒想到居然偷偷回來了……”
岳峰沉住氣聽他講:“你剛說復(fù)雜,怎么個復(fù)雜法?”
“這人沒犯案之前,跟著一個來古城做生意的古董商做事,那個古董商是山西人,收古玩也收玉,名叫黃旺發(fā)?!?br/>
“那怎么個復(fù)雜法了?”聽了這么半天都沒聽到主題,岳峰有點急。
老張這一回終于說到重點了:“那個黃旺發(fā)在古城有個姘頭,也算是包養(yǎng)的小情人,叫方露甜,就是燈紅酒綠唱歌的阿甜?!?br/>
岳峰一愣,一時間有些沒反應(yīng)過來,老張也不在意,自顧自說了下去:“你現(xiàn)在看出復(fù)雜了吧?吳千是幫黃旺發(fā)做事的,這個阿甜又是黃旺發(fā)的姘頭,先死的遲紅櫻是阿甜一個酒吧唱歌的,后死的沈家雁的男朋友是阿甜的前男友,這檔子人看著跟沒關(guān)系似的,暗地里的線就這么連起來了,你記不記得我們找那個阿甜了解情況,她一口咬定什么都不知道?”
當然記得,岳峰記得當時季棠棠還托他去找阿甜問這個案子的情況,后來他被阿甜的舉動給激怒了——他一直覺得阿甜那么做是水性楊花,現(xiàn)在看來,會不會是阿甜根本就牽涉其中,見他上門來問慌了陣腳,故意上演那么一出?
但是牽涉其中的話,阿甜扮演的是什么角色?因愛生恨?嫉妒雁子姐奪走了葉連成?如果是阿甜背后指使,那整件事情跟季棠棠就一點關(guān)系都沒有,雁子姐為什么要把臟水往棠棠身上潑?
岳峰想的腦仁子都疼,老張?zhí)统鍪謾C來撳號碼:“不管事實怎么樣,先得把這個方露甜控制起來再說?!?br/>
一邊撳號碼,一邊無意識地往岳峰身后看了一眼:“哎,你那丫頭呢,怎么就說這么兩句話的功夫,她就不見了?”
岳峰后背陡的一涼,一時間竟然不敢回頭去看:“她不見了?”
老張還沒來得及點頭,岳峰突然拔轉(zhuǎn)身,發(fā)了瘋一樣往城里跑,老張有些發(fā)愣,看著岳峰一連撞到好幾個人,甚至能聽到那幾個人大聲的抱怨:“神經(jīng)病啊,不長眼的!”
岳峰一口氣不停,跑到后來,兩條腿都在微微打顫,夏城的門面漸漸映入眼簾,耳邊似乎又響起了季棠棠的話。
“岳峰,你千萬不要讓我見到葉連成啊?!?lt;/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