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第③章
</br></br>“陳女士,你好?!笔阆蛟婪迨沽藗€眼色,示意通上話了,語氣也隨之客氣起來,“你還記得我嗎,大概3年前的時候,我從你那經(jīng)手過一塊老坑玻璃種,我姓沈?!?br/>
“是么?”季棠棠笑了笑,聲音很平靜,“生意上的朋友太多了,我不記得了。你哪里?”
十三雁暗叫慚愧,其實當年那樁生意,中間有牽線人,她并沒有跟這個陳來鳳有什么接觸,估計擱街上打照面都認不出,這趟為了岳峰的事故作熱絡(luò),沒想到人家一上來就很直白——我不記得了。
她清了清嗓子:“我在云南,古城。我姓沈,沈家雁,沈陽的沈,家庭的家,大雁的雁。是秋天的那個大雁,不是那種小燕子?!?br/>
“哦,云南,古城,沈家雁,沈陽的沈,家庭的家,大雁的雁?!?br/>
季棠棠用目光示意了一下李根年,很慢很清晰地把十三雁的話又重復(fù)了一遍,李根年拿筆的手直哆嗦。
“是這樣的陳女士,你手頭還有貨么?如果有同樣的貨色,我還想入一塊,價錢可以談?!?br/>
“有。沈小姐住古城哪里,我好像有點印象了?!?br/>
十三雁笑起來:“風(fēng)月客棧,一打聽就是。陳女士,關(guān)于玉的事……”
說到這里,她突然咦了一聲,將手機拿到眼前:“怎么就斷了……破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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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棠棠撳斷電話之后,很不客氣地把卡口的線也給拔了:“估計會再打來,這幾天線就別連了?!?br/>
李根年低著頭看紙上記下的信息,嘴唇一直在抖索,季棠棠暗暗嘆了口氣:“云南古城,靠近緬甸,地點跟我想的差不多?!?br/>
“這個沈……沈家雁,”李根年抬起頭來,眼圈泛紅,攥著紙的手捏的緊緊的,“會不會是她……害了大鳳?”
“這個很難講,”季棠棠沉吟了一下,“可能是,也可能不是。但是不管怎么樣,這個電話一定是關(guān)鍵。”
李根年不說話了,角落里,被冷落的菜頭不滿起來,撅著嘴摔打著手中的積木,季棠棠笑了笑,見李根年的情緒一時間難以平復(fù),索性先過去哄哄菜頭。
菜頭很快就不鬧了,伴隨著季棠棠的軟語撫慰,不時發(fā)出咯咯的笑聲,李根年的眼前漸漸模糊起來,恍惚中,似乎坐在那里逗菜頭開心的并不是季棠棠,而是妻子大鳳。
算起來,妻子大鳳失蹤也有三年了吧。
她那趟離開,自己其實是非常不愿意的,那時候菜頭剛生下來兩月,奶都沒斷,眼見妻子接到緬甸那頭的消息收拾了行李就要走人,李根年當時就急了,兩口子吵的挺兇的,李根年記得自己羅列了很多理由,比如菜頭離不開媽呀,比如坐月子的女人不能累著啊,比如家里還有點積蓄不急著用錢啊。
但是大鳳一句話就把他頂回來了:“誰還長久做這個?不趁著我做得動給菜頭攢點奶粉學(xué)費錢,往后日子怎么過?”
李根年登時就蔫巴了,說到底,還是自己沒用唄,老實巴交地在國營單位里死磕著,一個月千八百的工資,養(yǎng)家要靠女人,本來就羞于拿出來說,哪還有資格攔著大鳳去掙錢?
于是默認了,幫大鳳收拾了東西,第二天早上送行時,還特意給她煮了一袋子的白水蛋。
結(jié)果大鳳這一走,就再也沒回來。
頭兩月他還巴巴盼著,但也不敢報警,大鳳做的事,怎么著也是違法的吧,萬一人沒出事,被他報警給禍害了,那不是讓人笑掉大牙?又忍了兩月,實在憋不住了,偷偷把這事跟丈母娘講了,老太太當場就滾在床上嚎開了:“都啥時候了,趕緊報警啊,指不定人都爛外頭了,我的鳳兒啊……”
這時候報警,除了進出所里看白眼,似乎一點用處都不起,有一次,派出所看大門的王老頭見他可憐,偷偷把他拉到墻根一頓說道:“依我說,就死了這條心吧大兄弟。你女人不是啥名人,咱這小地方的派出所難不成還跑國外給你找人去?邊境那是啥地方,我聽說死了人往溝里一掀了事,你女人這么久沒消息了,兇多吉少啊。”
兇多吉少,四個字跟四把刀似的,插得他透心涼,回家抱著菜頭哭了半宿。
后來慢慢的,開始接受這個事實了。
左鄰右舍不知道是出了事,滿心以為是陳來鳳嫌棄這個男人沒本事跟人跑了,還都挺同情他的,也有好事的給他牽線相親什么的,都讓他找借口給回了——大鳳怎么著也是為了他這個男人為了這個家才音訊全無的,他總得守個幾年不是?如果這么快就跟別的女人睡一炕上了,那他還算是個人么?
一個大男人拉扯個娃,日子真心不好過,但也一天天熬過來了,每一天都相似,死氣沉沉地挨過一天是一天。
夢見大鳳是近一個月的事情。
那天晚上睡到半夜,迷迷糊糊的,身邊有人拿胳膊肘搗他:“年哥,年哥,我肚子疼?!?br/>
是大鳳的聲音。
他翻了個身,嘟嚷了一句:“嗯。”
起床時也沒多想,吃早飯時,忽然就記起這個夢了,當場就紅了眼圈,下班時偷偷跑到家院子后頭燒了一刀紙。
當天晚上睡到半夜,大鳳又在身邊搗他了:“年哥,年哥,我肚子疼?!?br/>
夢里,他居然清醒的知道是在做夢,說話時聲音直發(fā)苦:“鳳啊,那頭過的不如意是不是?我今兒燒一刀紙了,要不明天再給你添點東西,短了什么就張口啊曉得不?”
大鳳只是搗他:“年哥,我肚子疼?!?br/>
一連幾天,都做同樣的夢,李根年白天偷偷地哭,以為自己是想大鳳想的魘住了。
又過了幾天,再次做這個夢時,他忽然就鼓起勇氣說了一句:“鳳,肚子疼的話就趴著睡,趴著壓一壓,就不疼了。”
大鳳沉默了一下,就在李根年迷迷糊糊又要睡著的時候,她突然在邊上撕心裂肺地吼起來:“我卡住了年哥,我疼啊,我翻不了身?。 ?br/>
李根年嚇的一個激靈就醒了,身底下的褥子濕了一半,看邊上空蕩蕩的被窩,第一次從頭到腳透出一身寒意。
大鳳一定是出事了。
于是那天一整天他都恍恍惚惚的,想起這一個月來詭異的反復(fù)的夢,李根年直覺大鳳是想跟他說些什么,電視里不都演了么,冤死的人會給家里人托夢,讓家人給報仇什么的。
李根年決定晚上如果再做同樣的夢,他一定得多問點什么。
很快就到了晚上,李根年把兒子菜頭哄睡著了,早早就熄燈上床,黑暗中瞪著一雙眼睛看天花板,聽時鐘單調(diào)的滴答聲,翻來覆去也睡不著,開始默念著數(shù)羊,一只黑羊,一只白羊,兩只黑羊,兩只白羊……
也不知數(shù)到第幾時,肘下忽然就被人搗了一下,耳畔傳來大鳳幽怨的聲音:“年哥,我肚子疼?!?br/>
這感覺太清晰了,一點也不像是在做夢,李根年嚇出一身冷汗,脖子像是被凍住了,怎么轉(zhuǎn)都轉(zhuǎn)不動——或者是他內(nèi)心里根本就不敢轉(zhuǎn)頭去看:萬一看到一雙幽碧色或者血紅色的眼睛怎么辦?萬一看到枕畔一臉血的大鳳怎么辦?大鳳是老婆沒錯,但老婆變了鬼他也怕的。
他一顆心跳的快從嗓子眼里蹦出來:“怎么個疼法啊鳳?”
大鳳帶著哭音:“就是疼啊年哥,你給我揉揉?!?br/>
李根年哦了一聲,僵硬地把手往身側(cè)挪過去,先碰到大鳳的衣角,然后是柔軟的肘下,熟悉的像是以往夫妻夜話,他的心放寬了些,向著大鳳的小腹摸過去,心中安慰自己:是夢吧,還是夢吧?
這想法下一刻便全盤崩掉,整個身體的血液似乎都有片刻停止了流動,他抓到了粗糙的、帶著濕潤泥土的枝枝條條,像是樹根抽生出的無數(shù)根須。
幾乎是與此同時,大鳳再一次撕心裂肺地吼起來:“年哥!年哥!疼?。∥姨郯?!”
李根年騰的一下從床上坐起,蓋著的被子被掀開來,他一眼看到身邊躺著的大鳳,眼睛睜得大大,一張臉疼的糾成一團,脖子梗的高高,而肚子里……
肚子里盤了樹根的條、枝、須,蠕動著像是不斷在生長……
李根年慘叫一聲,從床上咕咚一聲摔到地上,菜頭在床頭哇哇大哭,哆嗦著撳下燈的開關(guān),床上沒有大鳳,一切,依然只是一場夢。
第二天上班,他跟個木頭樣杵在車間,手上一連錯了好幾樣配裝,組長把他罵了一頓,一貫老實巴交的他生平頭一次跟人吵架,吵到后來哇哇大哭,組長嚇了一跳,反而訥訥起來:“我又沒怎么說你,大男人的,哭什么呢?”
接著就讓他待在一旁休息,他真的就墊了張報紙坐到墻邊去了,眼睛一直盯著車間頂?shù)拇鬅?,腦子里不住盤著一個念頭:大鳳叫人給害了,大鳳叫人給埋了,埋在樹底下,一定埋在樹底下……
也不知在墻邊坐了多久,看門的老頭進來喊他:“李根年,李根年,外頭有美女找。”
一車間的工友哄笑,他在眾人的注目之下扶著墻慢慢站起來,慢慢一步一步挪到車間外頭。
然后,他就看見了季棠棠。
天氣很冷,天上飄著雨絲,季棠棠站在廠房對面的一堵灰墻之下,身旁是一棵光禿禿枝椏的樹,她穿黑色的長款薄羽絨服,雪帽上綴了一圈棕灰色的柔軟絨毛,灰色的緊身褲,黑色的長靴,長長的卷發(fā),半仰起頭看光禿禿枝椏上一個廢棄的鳥巢,從他的角度,可以看到她白皙的面頰。
關(guān)于她,關(guān)于眼前的場景,都是黑白、灰色調(diào),像是一幅黑白的畫,又像是另一個沉默的不被打擾的世界,有一個肥嘟嘟穿玫瑰紅的女人從旁邊經(jīng)過,像是一顆亮眼的子彈,狠狠沖撞進來。
不知為什么,李根年有強烈的直覺:眼前的人,是為了大鳳的事來的。
果然,季棠棠對他說的第一句話就是:“最近,有沒有夢見過你老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