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第①⑨章
</br></br>短短兩個字,岳峰看了很久很久,屏幕漸漸就模糊了,他怎么想都想不明白,自己跟苗苗,怎么就走到這一步了呢?
曾經(jīng)深愛過的人,即便無緣相守,也總是懷著最大的善意,希望對方能夠幸福,他寧愿捅自己一刀,也不愿傷害苗苗分毫,但萬萬沒想到,苗苗受的這最深的一刀,恰恰是他給的。
如果時光能夠倒流……
岳峰突然發(fā)覺,即便時光能夠倒流,再回到那一時刻,他也很難做出別的選擇吧——秦守業(yè)那個時候,難道不是端著槍要射棠棠嗎?車子開動的時候,他對著駕駛室連開幾槍,難道不是要置他們于死地嗎?難道就因為他是苗苗的爸爸,就值得寬容相待?這樣對棠棠公平嗎?
正想著,副駕駛座的季棠棠,突然動了一下。
她的動靜把岳峰拉回到現(xiàn)實(shí)里來,他定了定神,去后車廂拿了個寬膠帶出來,把她的手和腳都綁上了:一定的防備還是有必要的,萬一她醒了之后又瘋狂攻擊,那還是綁上的妥當(dāng)。
綁她的時候,發(fā)現(xiàn)她身底下壓著路鈴,岳峰拿過來看了看,很是疑惑地放回到車屜里:他記得拉季棠棠進(jìn)車的時候,她手里是空的,這個鈴鐺,難不成是自己跟進(jìn)來的?
夜還是暗沉暗沉的,遠(yuǎn)處有只大公雞突然打鳴,沒過多久就歇下去,估計被主人家掐了口,岳峰打方向盤順著路一直開,又過了十來分鐘,終于上了水泥的公路,再過一會燈光和指示牌漸漸多了,大致能摸清楚所在的位置和方向,這樣也好,先往西開,不管是去貴州還是廣西,都是偏遠(yuǎn)省份,躲或者藏,都要方便很多。
經(jīng)過上高速的最近一個收費(fèi)站,他去便利店買了些水和面包,過收費(fèi)路口時,有了在敦煌的經(jīng)驗,很是警醒地查看周圍的人,值夜班的收費(fèi)員對他顯然沒什么興趣,眼皮都沒掀,打著呵欠遞了張路票給他。
終于進(jìn)了高速,反而異常的安靜,沒有風(fēng),一路只聽到輪胎和柏油路面的輕微摩擦聲,急轉(zhuǎn)彎的地方有延伸的道燈,一盞一盞,像黑夜中溫暖的眼睛。
秦守業(yè)受傷,秦家人失了主心骨,怎么樣都會亂個半夜,這段時間應(yīng)該不會追過來,但這不表明就此安全了,事實(shí)上,形勢比之從前,只有更糟。
以前秦家做各種追蹤,總還是顧及自己傷天害理,偷偷摸摸不敢見光,這次之后,大可以堂而皇之安他一個故意傷人或者蓄謀殺人的罪,報請公安機(jī)構(gòu)進(jìn)行追捕,而只要公安被牽涉進(jìn)來,他們能逃的里程,也就屈指可數(shù)了——到時候不是季棠棠連累他,而是他會拖累季棠棠。
所以必須做最壞的打算,車得換,萬不得已,假身份也是必要的——好在他認(rèn)識的路上的人多,很快讓他想起來這條高速接下來進(jìn)楚雄州,離著楚雄市不遠(yuǎn),他在那頭有個朋友叫老鬼。
老鬼年輕的時候在騰沖一帶混,帶人偷渡緬甸,來回?fù)屏瞬簧?,后來有一次被緬甸的人民軍給逮住,扔監(jiān)獄里判了三年,罰了一筆錢,出來后開始倒騰云南的藥材,比如田七和天麻,買低拋高,屬于比較另類的“炒藥人”,短短幾年暴富,像模像樣開起了滇藥公司,后來試圖做大,開了不少分公司,開到西安咸陽一帶捅了簍子,得罪了當(dāng)?shù)氐耐瑯I(yè),被人尋隙給抓了,那是九條的地盤,當(dāng)時岳峰還是九條的幫手,老鬼關(guān)系托到之后,九條讓岳峰幫忙把人給撈出來的,還擺了酒壓驚,當(dāng)時老鬼三杯酒下肚,眼圈兒就紅了,拉著岳峰的胳膊絮絮叨叨:“兄弟,沒說的,將來有什么事,一句話,大哥火里水里都奔著你去?!?br/>
有時候,比起文質(zhì)彬彬架金絲眼鏡滿口房產(chǎn)政策經(jīng)濟(jì)的文化人,岳峰更喜歡結(jié)交老鬼這樣的朋友,心眼沒那么多曲里拐彎的道道,義氣也是真義氣。
電話打過去,老鬼那頭正睡的四仰八叉,接通了之后一聽居然高興壞了:“行行行,我準(zhǔn)備準(zhǔn)備,天亮之前準(zhǔn)到!”
放下電話,岳峰很有點(diǎn)感喟,有些人說“報答”,只是嘴上溜個便宜,真上門了,一張臉拉的比□還難看,老鬼這樣的,其實(shí)并沒有太多交情,他只是記著欠著你,心心念念要還,終于能被需要,心里跟卸了塊石頭一樣輕松。
老鬼是好人嗎,鉆政策的空子鋌而走險,顯然不算嚴(yán)格意義上的好人,但是對朋友的義氣那是真沒得說。秦守業(yè)是壞人嗎,撇開對季棠棠做的事不看,誰不夸是個不錯的領(lǐng)導(dǎo)、好老公、好爸爸?這就是人的復(fù)雜之處吧,沒有純粹的好和壞,對季棠棠來說,自己或許做的夠多,但對苗苗來講,完全是狼心狗肺悔不當(dāng)初吧?
岳峰嘆氣,快天亮?xí)r,他把車開離省道,進(jìn)了楚雄市地界,照著電話里約好的,去市政府隔了一條街的銀行門口,老鬼已經(jīng)到了,倚著一輛軍綠色的吉普東張西望的,岳峰下車跟他打招呼,老鬼幾步迎上來,不忙著寒暄,先往他手里塞了三四份身份證和駕駛證:“你看哪個照片像你,自己選個吧,都配套的?!?br/>
貓有貓道鼠有鼠道,托人走黑莫問來路,反正要假身份只是應(yīng)付沿途查看,不當(dāng)真指著用它住店,岳峰隨便挑了份了事,把證件揣兜的時候,問了句:“我要這玩意兒,你就不起疑心?不怕我是殺了人來的?”
老鬼頭搖的跟葫蘆似的:“兄弟,我還不知道你嗎?真要?dú)⒘巳耍墙^壁也是被逼的!退一萬步說,你真犯了事,一百個人抓你,老哥也得挺你不是?老哥記著你的恩呢,狗*日的當(dāng)年被抓進(jìn)去,那幫穿制服的龜孫子得了好處,往死里整我,把我大腿扒開了一塊塊墊磚頭,TMD坐老虎凳呢,要不是你撈的早,老哥這下半身就廢了?!?br/>
說完了又掏出張新的SIM卡給岳峰:“喏,新號也給你買好了,有空換了。我聽說現(xiàn)在公安賊精的,跟移動合作,用手機(jī)定位你在哪哪哪,關(guān)機(jī)了都能找到,你可得換個。”
岳峰哭笑不得,老鬼嘴上說相信他不是犯事,但這每一樁每一件,都當(dāng)他是逃犯一樣幫著想對策吧,他心里頭苦笑,嘴上也不好說什么:“哥,幫忙把車上的行李挪一下,我這車麻煩你開回去,找個庫房放起來,我估摸著不會有人找你,真找到了,咬死沒見過,不給你惹麻煩。”
老鬼點(diǎn)頭:“那是當(dāng)然的?!?br/>
天色還早,大馬路上沒什么人,兩人在車子之間搬進(jìn)搬出的,也并不怎么不惹人注意,老鬼看到季棠棠,以為是在睡覺,先沒說什么,后來岳峰過去抱她,老鬼的目光在她手腳綁著的膠帶上打了好幾個溜,神色明顯有些不對了,岳峰上車時,他到底沒忍住,趴住車窗問他:“兄弟,你不是……跟女人過不去吧?”
他一邊說,一邊用嘴巴努了努后座的季棠棠,岳峰知道他想岔了,好在早有準(zhǔn)備:“不是,我女朋友。她……有羊癲瘋,有時候發(fā)病的厲害亂打人,只好綁起來?!?br/>
老鬼舒了口氣,神色有點(diǎn)尷尬,打著哈哈給自己找臺階下:“我就說嘛,憑咱們老弟這一表人才的,對女人犯得著來硬的嘛?!?br/>
說著又瞥一眼季棠棠:“臉蛋兒是不錯,不過老哥說句掏心窩子的話,別不愛聽啊,找女人,不能只看好不好看,羊癲瘋可不是鬧著玩的,這病遺傳不遺傳啊,可別影響下一代啊,考沒考慮結(jié)婚啊,結(jié)婚可得慎重啊……”
普通的關(guān)心,總顯得世俗而嘮叨,而自從跟季棠棠在一起之后,這種世俗的考量已經(jīng)太遙不可及了,岳峰無奈的笑笑,探身子出去拍拍老鬼的肩:“大哥,謝了啊,事了了之后,要是人還囫圇著,一定上門道謝。真結(jié)婚了,喜酒少不了你的。”
都說到喜酒這話了,可見感情是很好的,自己剛才那番話倒是有離間的意思了,老鬼那個悔啊,結(jié)結(jié)巴巴地沖他揮手告別:“那是一定!那是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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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出楚雄市不久,約莫到羅川鎮(zhèn)的時候,季棠棠就醒了,她不是自然醒,像是被什么折磨醒的,還沒睜眼就有哽咽掙扎的聲音發(fā)出來,岳峰趕緊靠邊停車,車還沒停穩(wěn),她已經(jīng)全身都在痙攣了,一直用力撐手上腳上的綁帶,岳峰過去抱她坐起來,她還是認(rèn)得出岳峰的,但是下一刻整個人都痛的扭曲了,嘶啞著聲音叫他:“岳峰,鈴鐺太吵了,關(guān)掉!關(guān)掉啊!”
她估計意識都不怎么清醒了,居然說“關(guān)掉”,說的好像鈴鐺是開關(guān)控制的一樣,岳峰急得沒辦法,他根本就聽不見鈴鐺的聲音,怎么個關(guān)法???
問她,她已經(jīng)答不出話了,身體一直在掙,間或痛苦地大叫:“頭疼的不行,岳峰,像是要炸開一樣,太吵了!”
說了一兩次之后,突然就拿頭去撞前面的椅背,椅背是軟的,起不到什么以痛止痛的效果,她又掙扎著想去撞車門,岳峰死死把她抱住,任她在懷里亂撞,胸口被撞的生疼,他大概猜出來,這鈴鐺發(fā)出的聲音應(yīng)該只有季棠棠才能聽到。
據(jù)說人的耳朵能聽到的聲音范圍,在20赫茲到20000赫茲之間,低于這個頻率的聲音是次聲波,可以用來殺人,他覺得季棠棠現(xiàn)在可以聽到的,應(yīng)該就是這種,不然她不會這么痛苦,從昨晚到現(xiàn)在,出了這么多匪夷所思的事,一定是秦家搞的鬼,岳峰忽然后悔為什么沒把秦守業(yè)給撞死:說不定正是他沒有死,變本加厲又來禍害棠棠。
岳峰忍著淚:“棠棠,我真聽不見,是不是因為鈴鐺離著太近了?我扔了行嗎?”
季棠棠拼命搖頭,搖到一半又痛的渾身發(fā)抽,想來路鈴這么重要的東西,她也是不同意扔的——扔又不能扔,幫又不能幫,岳峰只能摟住她不讓她亂動,摟的緊了,身體都能感覺到她身體深處那種不受控的痙攣,岳峰把頭埋在她頸窩里,咬著牙跟她一起經(jīng)著這種煎熬,過了會忽然感覺臉上有點(diǎn)濕,黏黏糯糯的又不像眼淚。
岳峰心里咯噔一聲,抬起頭看時,她的雙眼、鼻孔和耳朵,都有血流出來,臉上血跡混著眼淚,斑駁的尤甚。
七竅流血也不過如此慘烈了,岳峰幾乎是一下子就崩潰了,他瘋了一樣使勁去抽前面的紙巾,一下下幫她擦流出的血,哆嗦著一邊擦一邊喃喃地重復(fù):“棠棠你別這樣,別這樣……”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季棠棠平靜下來,是那種突如其來的平靜,身體幾乎在瞬間就平了、軟了、沒有大的起伏了,眼睛睜著看車的頂棚,然后慢慢閉上。
岳峰顫抖著伸手去摸她的鼻息,好在還有絲絲的熱氣,再去聽她心跳,雖然微弱,一下一下,總還是生命的跡象,岳峰居然詭異的有一種熬過一劫的幸福感,他把季棠棠放在后座上,拉了毯子給她蓋上,低頭親親她眼瞼,說:“棠棠,你先休息一下,到昆明了好好吃飯啊。”
重新坐回駕駛座發(fā)動車子,岳峰才發(fā)現(xiàn)脫力的厲害,打方向盤的時候胳膊酸的不像是自己的,他開一陣子,就會從后視鏡里看季棠棠,恍恍惚惚地想著人真是越受折磨要求的越少,希望的也就越卑微,以前沒交女朋友時,腦子里很多條條框框,要漂亮、身材好、性格溫柔、善解人意,現(xiàn)在對季棠棠,他真是什么要求都沒有了,就希望她能好端端兒的。
下午一點(diǎn)多到的昆明市,岳峰把車停在一個美食廣場外頭,問季棠棠想吃什么,她還是那姿勢,眼睛已經(jīng)睜開了,但是呆呆盯著車頂棚在看,什么話都不說,岳峰估摸著她是累了,也不想去煩她,車停好之后小跑著去靠邊的食鋪,買了不少外帶的小吃,上車的時候,一邊低頭翻看袋子里的小吃一邊問她:“棠棠,你吃糯米雞還是燒賣?”
沒有動靜,岳峰又回頭看著她問了一遍,她還是那么躺著,眼睛睜著,偶爾眨巴一下,神色特別平靜。
問到第三遍時,一個念頭突然從腦子里跳出來,岳峰被自己的想法嚇住了,他攥著手里的塑料袋,緊張的幾乎喘不過氣來,輕聲問了一句話。
“棠棠?你是不是聽不見了?”
問完了,車子里死一樣的寂靜,周遭的空氣好像都瞬間落了溫度,岳峰放下袋子,右手攥拳,在后座邊的車門上狠狠砸了一下,聲音很響。
但季棠棠仍然沒反應(yīng),甚至眼睛都沒眨一下。
岳峰心都涼了,他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季棠棠愣了一下,轉(zhuǎn)了下頭看他,目光特別冷漠,看完了眼皮一垂,又恢復(fù)到先前的狀態(tài)中去了。
岳峰還沒來得及消化她真的聽不見了這個事實(shí),就被她那種特別陌生的目光給嚇住了,他呆了幾秒鐘,掏出手機(jī)在上面打了幾個字:“棠棠,還認(rèn)識我嗎?”
打完了遞到她面前給她看,她顯然還是認(rèn)識字的,看完了又轉(zhuǎn)頭看了他一眼,皺了皺眉頭,表情似乎在說:你誰呀。
過了會,應(yīng)該是討厭手機(jī)老在眼前晃眼,把頭偏到車座內(nèi)側(cè)去了。
岳峰看著她,嘴唇囁嚅著,什么都說不出來,過了會他居然聽到自己的笑聲,陌生的像是另一個人發(fā)出來的,特別辛酸。
笑著笑著眼淚就出來了,岳峰抹了把臉,忽然就狠狠把頭磕在方向盤上,痛是真痛,但再怎么敵不過心痛:他真想沖到車外頭,指天劃地罵個痛快,TMD還敢不敢再糟一點(diǎn)?有種的現(xiàn)在就降個雷,劈了這車子,連人帶車,燒的連灰都不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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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歸氣,恨歸恨,路還是得走的,岳峰一路打聽,先把車開到市立一院,幫季棠棠去了手腳上的膠帶,拉她下車去看醫(yī)生,季棠棠很抗拒,還拿胳膊頂了他一下,到底力氣不如他,被他硬拖下來了,下車之后特別生氣,一直拿眼瞪他,岳峰又是難過又是好笑,覺得她真跟個三歲小孩兒一樣。
掛號的隊挺長,岳峰也顧不上什么排隊的素質(zhì)了,直接插到第一個,被撞開的那人特氣,才想吼他,岳峰拍了張一百塊在邊上,那人愣了一下,也就不吭聲了。
耳科在三樓,等電梯的人多,岳峰帶著季棠棠從樓梯上,有好幾次她抓著扶手賴著不走,又被岳峰給拽上去,短短三層樓,岳峰又抱又拽的汗都出來了,最后一次吼了她,因為脖子被她抓出兩道痕來,季棠棠被吼的時候挺老實(shí)的,但是一直翻他白眼,特恨的那種眼神,到末了,岳峰真是被她搞的一點(diǎn)脾氣都沒有了。
看耳科的是個六十來歲的老頭,帶著老花眼鏡,先拿一塊馬蹄鐵在她耳邊敲了敲,然后把旁邊的探燈頭轉(zhuǎn)過來,左右耳朵都照了照,照的時候得把她腦袋推到一邊,推第一次的時候手就被季棠棠一巴掌給打下去了,啪的一聲,脆響生疼,岳峰怒了,伸手把她兩手給鉗住,往下摁著不讓動,季棠棠又氣了,死死盯著他,下一刻就要咬他兩口的樣子。
看完了,那老頭推推鼻梁上的眼鏡,說:“鼓膜也沒破啊,但是耳道里有血,怪蹊蹺的,是突然就聽不見了?”
岳峰點(diǎn)頭:“大夫,這個能治得好嗎?嚴(yán)重嗎?”
六十多的老大夫了,很是會說一些亦可亦不可左沾邊右沾邊自己不帶責(zé)任的話:“每個人的情況都不一樣,這個很難說啊,說不定明兒就好了,也說不定從此就聾了。有人在雪地上不帶墨鏡,一會兒就雪盲了,那可不是突然就看不見了?”
你妹的說的都在理,但是起半點(diǎn)作用嗎?岳峰忍住氣:“那她怎么不說話???”
“生來就聾的話,一般也同時啞,那不是不會說話,反正說了她自己也聽不到,慢慢的,就習(xí)慣從來不講話了。你看她現(xiàn)在神智很有點(diǎn)問題,之前都正常是吧?估計受了挺大刺激。有些人,受了刺激吧,不一定聾,但是能瘋了傻了,她這個應(yīng)該是同時的吧?!?br/>
“能治嗎?”
“先開點(diǎn)藥吃唄,看有沒有效?!?br/>
看診的時間不大,這藥倒是嘩啦啦開了一長溜,還都不是便宜的,岳峰心里知道都是些無功亦無過的保守藥,但有一分希望也是好的,他帶著季棠棠去藥房窗口等藥,開始都還看著她,后來取藥的時候要開袋子裝藥,TMD就這兩秒鐘的功夫,她居然就跑沒了!
岳峰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滿醫(yī)院的找她,幾乎每層樓每個病室都跑了,最后太陽都快落山了,才在門診大廳前頭的花壇子里找到她,她蹲在地上,一棵棵拔貼地生的小黃花,手里已經(jīng)攥了一大把,綠的黃的,還有蓬蓬的蒲公英。
岳峰那個氣啊,沖過去就把她拽起來,劈頭蓋臉一頓罵,這一整天,他也算是忍到極限了,季棠棠開始不吭聲,后來估計知道是被罵的厲害,覺得挺委屈的,看他臉色又兇,心里有點(diǎn)怕他,啪嗒啪嗒淚珠子就下來了,哭著哭著就拿手背去擦眼淚,她手里攥著那么一大把花,每次擦,那些花啊草的就要從眼睛上過一遍,眉毛里頭都夾著草屑兒。
她一哭,岳峰就心軟了,想一想又后悔自己沉不住氣:她這不是不知道嗎,自己跟她計較個什么勁呢?想哄她她也不理,一邊抹眼淚一邊往外走,岳峰只好跟著,路上拉她好幾次,都被她抽抽噎噎給甩開了。
出了醫(yī)院門,她往邊上的長椅上一坐,又不走了,岳峰過去挨著她坐,立刻就被她狠狠擠開了,岳峰只好順著她,自己手插兜里站在邊上,她倒是挺悠閑的,把手里的花草攤在膝蓋上,黃的跟黃的放一塊,綠的跟綠的放一塊,慢條斯理分著撿著,岳峰看了一會兒就餓了,他中午沒怎么吃,東西放在車上停在另一邊,懶得過去取,看著附近有烤紅薯的,就過去買了兩個。
回來的時候,站在長椅邊剝,紅薯是真香,皮撕開了甜氣四溢的,岳峰還沒咬呢,眼角余光就覺得季棠棠不對勁了,轉(zhuǎn)頭一看,她花也不分揀了,仰著頭盯著他手里的紅薯看。
岳峰看看她,又看看紅薯:“想吃是嗎?”
他一邊說一邊過去:“邊兒坐,給爺挪個地兒。”
她雖然聽不見,看人臉色手勢倒是懂的,順從地往邊上讓了讓,倒是沒再擠他了。
岳峰把手里的這個剝了皮,掰了一塊遞過去:“喏,張嘴?!?br/>
季棠棠猶豫了一下,還真張嘴了,小口小口嚼著吃,吃完了看了岳峰一眼,目光倒是柔和了很多。
她這乖下來,還真是怪疼人的,岳峰又掰了一塊給她,吃了兩三塊之后,她估計也看出岳峰是對她好了,居然還沖著他笑了一下。
這一笑把岳峰笑的眼淚都快出來了,努力平了平氣才繼續(xù)又掰了給她,過了會看她嘴角沾了一塊,心里覺得好笑,湊過去幫她擦掉:“別動啊?!?br/>
擦完了,忽然發(fā)現(xiàn)兩人離的挺近的,季棠棠的眼睛就在面前不到五厘米的地方,漆黑的眸子跟一泓水似的,長睫忽閃忽閃的,岳峰的呼吸忽然急促起來,低頭就在她唇上輾轉(zhuǎn)了一下,離開的時候,季棠棠似乎有點(diǎn)臉紅,頭往下低了低。
岳峰看著她,忽然感慨起來,明知道她聽不見,還是忍不住說她:“棠棠,你怎么這樣兒啊,是不是誰給你吃的你就跟誰走啊,一個紅薯你就讓人親了是嗎?能不能有點(diǎn)原則啊,我以前都白對你好了是嗎?”
還想繼續(xù)說她呢,季棠棠忽然抬起手,送了朵小黃花給他。
干癟的小黃花,莖都攥的變形了,岳峰愣了一下,伸手接過來,這一天一夜的,狀況頻出,心就跟在苦水里泡的一樣,一收一縮都泛著苦味兒,但這一朵連名字都叫不出的小黃花,居然就讓他在這一重一重的苦澀中,咂摸出甜的滋味兒來了。
岳峰摟了她一下,當(dāng)著她的面把皮夾子掏出來,把花放進(jìn)原本該放照片的透明塑膠片后頭,季棠棠怪高興的,又低下頭理那些花兒草兒的。
岳峰長長吁一口氣,微笑著看她,偶爾伸出手去,摸摸她的頭頂,過了會掏出手機(jī),翻了翻通訊名錄,撥通了光頭的手機(jī)。
那頭很快就接了,光頭第一件事,居然是給他道歉:“不好意思啊峰子,雁子的事,我真是走不開。毛哥為這個罵我好幾遭了,我怪臊的慌,都不敢打你電話。”
雁子?
岳峰愣了一下,這才想起上次跟光頭聯(lián)系,還是為了十三雁遇害的事兒,當(dāng)時是想多找些朋友過來,風(fēng)風(fēng)光光送雁子姐走的,后來因為棠棠的事也就耽擱了——算起來,十三雁的離開也只在幾個月之前吧,但是心里面覺得,已經(jīng)有幾個世紀(jì)那么久了,久到光頭提起雁子,他居然疲憊的連感慨都沒有了。
岳峰伸手捏了捏眉心:“不提這個,光頭,我找你有事,大事。我記得你以前跑工程,廣西去的多,白道黑道的朋友都認(rèn)識一些,能幫我打聽個人嗎?”
光頭挺爽快:“這還不小意思,誰???”
“一個叫石嘉信的?!?br/>
光頭嗯了一聲:“還有呢,多給點(diǎn)信息啊?!?br/>
“男的,二十六七歲吧?!?br/>
“還有呢?”
“沒了?!?br/>
光頭想了想:“只有個名字啊,這有點(diǎn)難度啊。”
岳峰忽然又想起什么:“對了,他有個女朋友叫尤思。我聽說兩人之前是大學(xué)同學(xué),你如果關(guān)系通的到的話,到學(xué)校里查查以前的畢業(yè)生記錄,應(yīng)該會有頭緒的。”
這個信息蠻關(guān)鍵,光頭的語氣輕松起來:“這樣就不難了,一個人難找,說不定有重名,兩個人,又是大學(xué)同學(xué),這個范圍就小多了。急不急?。俊?br/>
“急,救命的大事,原因以后再說,越快越好,拜托了?!?br/>
放下電話,岳峰抬頭去看季棠棠,夕陽的余暉撫在她面上,輪廓顯得尤其柔美。
岳峰輕聲跟她說話:“棠棠,我知道,不管是你,還是你媽媽,都不希望重新回到八萬大山,可是你現(xiàn)在這樣,除了盛家,我真的想不到其它出路了。老話說一物降一物,盛家能跟秦家分庭抗禮那么多年,一定是有點(diǎn)本事的,或許找到石嘉信,讓他帶咱們?nèi)ヌ税巳f大山,就能把你給治好了,說不定……說不定連對付秦家的法子都有了……”
他說著說著聲音就低下去了,盛家這條道,盡頭是吉是兇,他還真是不敢保證,但即便是“絕路”,總也還是條路吧,到底比困死在原地的強(qiáng)。
不是有句老話叫絕處逢生嗎?
他輕輕覆住季棠棠的手:“棠棠,你說呢?”
季棠棠沒有看他,她另一只手舉起一根蒲公英,鼓起腮幫子使勁吹了一口,白色的絮絮分成好多蓬,飄飄蕩蕩的,很快就不知道飛到哪里去了。
岳峰嘆了口氣,想起老鬼叮囑他換SIM卡的話,掏出手機(jī),先把原卡的號碼轉(zhuǎn)存到手機(jī)里,轉(zhuǎn)到一半時,過眼看到一個號碼,是座機(jī),但是有兩次通話,終于想起來這是神棍打的。
岳峰忽然就想念起神棍來。
這個明明沒什么本事但是總是誤打誤撞解棠棠燃眉之急的神棍,現(xiàn)在在哪兒呢?如果他在的話,事情會不會有轉(zhuǎn)機(jī)?</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