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主感情進度章)
溫和的春光下,雀鳥嘰嘰喳喳的擠在枝頭,柳樹抽出新芽,嫩綠一片。
男子將無字的信紙放置火燭上,迅速看過后便將信紙燒了干凈。
安王府內(nèi)。
男子朝著安王跪拜下去,情真意切高呼:“殿下!非常時刻,您難道還要婦人之仁嗎?陛下他年邁了,這天下需要新主!”
“放肆!”
安王一聲怒呵,杯盞碎了一地,額頭青筋爆起。
“…”
四月,放榜當日晏易難抵達了皇城。
歷經(jīng)疫情一事,如今百姓對晏易難毀譽參半。
有人敬佩他與濮陽同生共死,有人恨他將尸體焚燒,有悖人倫。
女郎們簇擁在長街眺望著男子馬上英姿,一襲凈白的薄衫勾勒出寬闊的肩膀與窄腰凹痕。
他下意識抬眼尋去,試圖在醉香樓的位置看到那么一抹熟悉的身影,可是沒有。
那里站了許許多多以前并不待見他的女郎,唯獨沒有她。
一整年了。
她的日子從來是滿滿當當?shù)?,有許許多多人,他或許只是匆匆過客,短暫的…連友人都算不上。
發(fā)帶上的勝蘭香已經(jīng)不在。
晏易難沒有意識到自己奇怪的自卑。
以前他從不會這樣多想。
“阿兄在這兒!”江意晚拉著沈秋林在榜單最后一頁發(fā)現(xiàn)了沈柏林的名字。
總也算個差強人意的結(jié)果,能一考既中的是少之又少,不少人考到七老八十依然無果。
沈夫人得了消息怕是要高興的整晚睡不著覺,敲鑼打鼓再大擺一頓家宴。
江意晚找到沈柏林的排名后便火急火燎地知會沈秋林:“姐姐,你們先回府吧,我這兒還有急事!”
她聽了風(fēng)聲,說二殿下…不,現(xiàn)在該稱靖王了;靖王殿下今日抵達皇城,那些小女郎們可都擠在長街兩側(cè)圍觀呢!
沈秋林沒有多問,應(yīng)道:“好?!?br /> 她正盯著第一頁上段南知的名字出神。
“哎!妹妹你去哪兒?”沈柏林激動的滿腹心里話想說,卻見江意晚人已經(jīng)跑沒了影。
然而緊趕慢趕,待江意晚帶著冬月趕去醉香樓時人已經(jīng)全部散開,到底還是錯過。
晏易難進宮復(fù)命,領(lǐng)了冊寶,回承乾殿準備搬去王府。
前朝皇子們封王后都是要遠派封地,非召不得回,但本朝皇子卻是在皇城立府,非令不得離。
兩種政策,實際上都是為了防止叛亂。
他無聲丈量著從皇子走到靖王的路,從熹妃的猗蘭殿旁經(jīng)過。
聽聞吳家雖被株連三族,但陛下并沒有褫奪她的封號,卻也再沒來看過她。
就這樣幽禁著,僅留了一個貼身宮女伺候,連安王也無法探望。
側(cè)墻的狗洞傳出窸窸窣窣的聲響,鉆出半個纖瘦的粉色身影——是熹妃的貼身宮女。
她扭動著身子,手指死死扒地,終于就要出來的那一剎,一雙男子的鞋尖映入眼簾,踩住了她的衣袖。
她抬頭望去。
那個一慣紈绔、陰晴不定的二殿下,如今的靖王,嘴角噙著玩味的笑意,如同一只捉住老鼠的貓望著她。
說不出的預(yù)感令她心慌不安。
…
“熹娘娘病重,要請?zhí)t(yī)?”
晏易難指腹捻著扳指,笑意更甚。
“是…”宮女屏了呼吸,小心回應(yīng)。
以前總以為二皇子被皇后嬌養(yǎng)成了一事無成的廢物,也就放松了警惕。
如今才恍然有些害怕,四歲的孩子會不會已經(jīng)懂事了…
清美人那件事他是不是一直記著?
“本王這兒一早為熹娘娘準備了藥,何須麻煩太醫(yī)?!?br />
晏易難拍了拍掌心,守門侍衛(wèi)聞聲而來,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禮。
“王爺?!?br />
“把她帶進去。”
說罷,抬腳繞過宮女徑直地往前走。
在宮女震驚的目光下,那扇她們苦苦哀求、拍打、叫嚷了一年的大門,就連安王都求不開的大門,居然就這樣隨意的開了?!
“王爺!那是嬪妃寢殿您不能進去!”她驚恐的喊著,試圖用禮教規(guī)矩勸住晏易難。
然而什么禮教什么規(guī)矩,對晏易難而言從來都是場笑話,他一把將門推開便邁了進去。
陽光順著門縫涌入殿中,珠簾閃動著七彩的流光,發(fā)出簌簌聲響。
榻上的女子已病入膏肓,她孱弱的躺在床上,甚至沒有力氣將頭抬一抬。
“翠屏…”
她努力望向來人,干裂的嘴唇發(fā)出喑啞的聲音,好像年久失修的窗子搖搖欲墜。
直到看清進來的是一個意想不到的人,她虛弱的心跳也猛然快了幾分。
“是你?”
“本王聽聞熹娘娘病重,特來給熹娘娘送藥?!?br />
晏易難踩著細碎的光影一步步靠近。
兒時的記憶再度浮現(xiàn),當初母妃也是如此躺在床上,痛苦的拉著他的手叫他去尋太醫(yī)。
可這怎么夠?母妃受過的苦,她還沒有償還萬分之一。
他從袖中取出一個小巧的白瓷瓶,倒出了一粒棕褐色的藥丸。
熹妃拼盡全力的想躲,卻渾身無力,只能驚恐到怒吼:“這是什么?你怎么能進來!本宮要見陛下,你走開!”
晏易難顫了下眼睫,挨著床邊坐下,輕輕替她掖了掖被角。
“那個男人是何等薄情,熹娘娘不是一早便知道嗎?他不會來的?!?br />
無能又薄情的廢物,護不住心愛的女人,軟弱的只能眼睜睜任由妻兒慘死。
曾經(jīng)他年幼,也對父皇抱有過一絲期待,可后來才明白,那些事他其實是知道的,只是他阻止不了,于是只能裝不知道。
然后一面將熹妃、萬貴妃當做替身,一面憎恨她們害死了自己愛的女人。
可這是愛嗎?
“這是什么?”喉頭上下滾動出一聲低沉的輕笑。
“熹娘娘認得的?!?br /> 晏易難一手箍住她的下頜,大力的掰開了她的嘴巴,便將那藥丸塞進了她口中。
“當初你們給母妃下了什么藥,害她難產(chǎn)血崩而死,一尸兩命?!?br />
“唔,唔!”
熹妃驚懼的想掙扎,幾乎用盡了全部力氣卻也只能咬向晏易難的手掌。
他知道了!
他果然知道了!
不。
是他一直記著,他一直等著這一天!
晏易難沒有松手,任她發(fā)瘋的咬著,鮮血順著往她嘴巴里嗆去,腥咸的氣息就好像那天一床的血。
“用著這張臉許多年,照鏡子時熹娘娘可也會害怕嗎?”他渾然不覺疼痛,就算被撕咬下一塊皮肉也不肯松手,反而更加收緊了力道就好像想生生掰斷她的頜骨。
“這些年我總會夢見母妃,問我怎么還不替她和那個孩子報仇?!?br />
“我告訴母妃,快了,就快了,他們都會去陪你…”
“吳家只是開始,還有萬家,晏家…”
晏易難沒有面目猙獰,沒有憤怒,只是淡淡然的低喃。
熹妃這才意識到,一直以來她們都忽視小瞧了的那個廢物,骨子里是個瘋子。
他不僅清算了吳家,盯著萬家,恐怕連陛下都不會放過!
陛下心懷愧疚,將所有疼愛都傾注給了這個兒子,可晏易難根本沒有領(lǐng)情!
簡直可笑至極!荒唐至極!晏懷安可會想到自己疼愛了二十二年的兒子竟然想弒父!
終于,迫使熹妃將那藥丸吞咽下去,晏易難這才將手松開,他的手掌已然被咬的鮮血淋漓。
熹妃痛苦的干嘔著,恐慌之下想到自己的孩子,她清楚自己沒了父兄是大勢已去,晏易難又苦心謀劃多年,兒子絕不會是他的對手。
于是顫顫巍巍的扯住了晏易難的衣袖,再無往日半點囂張,苦苦哀求道:“我把命還她!你放過禎兒吧!你放過禎兒!吳家現(xiàn)在已經(jīng)倒了,他對你沒有威脅的,當年的事是我和萬家一手謀劃,禎兒什么都不知道,你饒了他,你饒了他!我求求你,饒了禎兒!”
晏易難沒有說話,將自己的衣袖一寸一寸扯回。
晏時禎無辜?
那生生憋死在腹中的那個孩子何其不無辜?
可又有人放過了那個孩子?
他站起身往外走,對身后撕心裂肺的吼叫充耳不聞。
“晏易難你回來!你回來!”
“我償命給她,你饒了禎兒!晏易難!回來!”
熹妃從床上掙扎著滾落在地,半拖著身子想要向前蠕動。
可那道門卻毫不留情的關(guān)掩,將陽光也一并隔絕。
晏易難走至翠屏面前,對另一個侍衛(wèi)道:“將狗洞封嚴了再放她去伺候熹妃?!?br />
“是!”
侍衛(wèi)中氣十足。
翠屏這才意識到,這鐵石心腸威逼利誘都行不通的侍衛(wèi),原他們從一開始就是晏易難的人。
晏易難四歲便藏拙,渾渾噩噩裝了十六年,從去年開始接手吳家南下治水,開始展露鋒芒。
他這是準備好了一切開始收網(wǎng)!
所以…所以吳國舅在安陵一擲千金鬧出的事,難道全在晏易難的計劃之中?
翠屏牙齒不停地打顫,四肢百骸的生涼。
她想要說什么,卻因驚懼而失聲,只能發(fā)出喑啞的音調(diào)。
日落的余暉正漸漸消退,黑暗的長夜又要侵襲而來。
待馬車行至人少處晏易難從車上走下,想要吹一吹風(fēng),緩解頭痛。
可夜風(fēng)寒涼,嗖嗖往骨子里鉆,反倒令身體更加沉重。
就在他恍惚之際,突然一個熟悉的身影朝自己小跑過來,一把扶住了他的胳膊,他才反應(yīng)過來自己要摔倒。
“殿下!”
江意晚在醉香樓聽了一下午的書,正準備回去了的,不知不覺就走到了靖王府的這條長街。
沒曾想居然真的撞見了他回府,卻見他神情恍惚搖搖欲墜,險些便跌落在地。
勝蘭香的味道莫名叫人心安。
晏易難心神不受控的松動了一瞬,他放任自己靠上了那個肩頭,兩個呼吸間又理智的退了出來,并將手向身后藏了藏。
不想她看見…不想她知道……自己去做了什么回來。
然而江意晚在肅州那戰(zhàn)亂之地生活了十四年,對受傷再敏感不過。
就是那么短暫的瞬間,她便捕捉到了他手掌的傷。
他的狀態(tài)看起來不太對勁。
宮里發(fā)生了什么嗎?
江意晚從身上翻找出一條絲帕,她什么都沒問,也什么都沒說,只是輕輕拉過他受傷的右手,三兩下將絲帕在他掌心纏繞住,包扎出一個結(jié)。
晏易難僵在原地,突然發(fā)覺,那個被他視作妹妹的小姑娘長高了。
而幾乎是命中注定,他無可避免的心如鼓點,沉溺著這近在咫尺的明亮與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