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一章 潼關(guān)會戰(zhàn)(上)
聚殲叛軍的一戰(zhàn),安西軍將領(lǐng)們皆戰(zhàn)意高昂。</br> 與叛軍幾次大戰(zhàn),又消耗了不少叛軍人數(shù),如今的叛軍已是良莠不齊,很多臨時強行被充軍的青壯實際上只是拿起了兵器的農(nóng)戶子弟,論戰(zhàn)力怎么能跟久經(jīng)沙場的安西軍比?</br> 安祿山死后,勝利的天平其實已慢慢在朝安西軍傾斜,哪怕是正面對戰(zhàn),安西軍都能有把握以一敵二,將二十萬叛軍聚殲于關(guān)中。</br> 顧青要考慮的不是勝負,而是勝負背后的政治博弈。</br> 安西軍的敵人不僅僅是叛軍,還有虎視眈眈的李亨,殲滅叛軍不難,難的是平叛以后,如何處理君臣關(guān)系,如何在風(fēng)云詭譎的朝堂中自保的同時,還能掌握治理天下的權(quán)力。</br> “常忠何在?”</br> 常忠閃身出列:“末將在。”</br> 顧青指著沙盤上的城池,道:“命你領(lǐng)兩萬騎兵開拔商州方向,一百里后繞道南下,最后兵指長安,對長安城外的叛軍大營發(fā)起進攻,極力發(fā)揮騎兵的長處,對叛軍大營一次穿插后馬上脫離戰(zhàn)場,若叛軍出營追擊,可引其往東,將他們誘至往潼關(guān)方向沈田所部的伏擊圈內(nèi)。”</br> 常忠又問道:“若叛軍不追擊呢?”</br> “若叛軍不追擊,你便領(lǐng)軍往北,對潼關(guān)外的叛軍大營南面發(fā)起突襲,配合咱們的主力對潼關(guān)外的十萬叛軍完成全殲。”</br> “是!”</br> 李嗣業(yè)忍不住道:“公爺,我陌刀營呢?”</br> 顧青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指著沙盤上一條離潼關(guān)大約三十里的小路,道:“李嗣業(yè),陌刀營有個重要的使命,那就是這里。”</br> 眾人凝神朝那條小路望去。</br> 顧青道:“此路名叫‘禁溝口’,是一道天險,與函谷關(guān)外的路類似,此處是前朝的潼關(guān)原址,隋大業(yè)年間在禁溝口建關(guān)隘,直到大唐天授年才將潼關(guān)改遷至此處,可見禁溝口的地理位置何等險要,李嗣業(yè),你要做的就是率陌刀營將士扼守禁溝口,叛軍若敗,必從禁溝口逃竄,陌刀營的任務(wù)就是堵在禁溝口,不使叛軍逃竄,安西軍的主力會從后方將叛軍全殲。”</br> 李嗣業(yè)咧嘴一笑,抱拳重重地道:“公爺就看好吧,末將用項上人頭擔(dān)保,禁溝口一只鳥都飛不過去。”</br> 顧青又道:“曲環(huán)何在?”</br> 曲環(huán)出列:“末將在。”</br> “一萬河西軍為右軍,隨時聽令支援陌刀營。”</br> “是!”</br> “右軍”是大唐軍隊作戰(zhàn)時的配置,唐軍作戰(zhàn)時分左右兩軍,通俗的說,右軍就是后人稱之的“預(yù)備隊”。</br> 作戰(zhàn)任務(wù)布置完后,顧青環(huán)視眾將,緩緩道:“諸位,此戰(zhàn)關(guān)乎大唐國運,潼關(guān)外這支十萬叛軍若被聚殲,收復(fù)長安便唾手可得,所以此戰(zhàn)非常重要,諸位當(dāng)同心同德,互相配合,將潼關(guān)外的這支叛軍殲于關(guān)中,迎天子還都。”</br> 眾將振奮地舉臂高呼:“殺——!”</br> 人群里,杜鴻漸和李輔國相視一眼,二人皆松了口氣。</br> 他們最怕的是顧青擁兵自重,不聽天子宣調(diào),見顧青已發(fā)下軍令,安西軍已被調(diào)動起來,這場交戰(zhàn)必然是安祿山起兵造反以來最大規(guī)模的一場惡戰(zhàn),顧青部署得宜,軍中士氣振奮,二人心中愈發(fā)喜不自勝。</br> 關(guān)中平定后,天子回到長安,他們在安西軍中督戰(zhàn)有功,少不了也會被天子封賞,大好的榮華富貴就在眼前這一戰(zhàn)了。</br> 眾將散去,各自調(diào)遣兵馬,杜鴻漸和李輔國湊到顧青身邊。</br> “多謝顧公爺深明大義,出兵平叛。”杜鴻漸長揖一禮道。</br> 顧青正色道:“為天子平叛,為大唐社稷蕩靖賊寇,正是臣子的本分,杜侍郎何謝之有?”</br> 杜鴻漸眼角抽搐了一下,要不是害怕顧青剁了他,他此刻好像露出一記嘲諷的冷笑。</br> 臣子本分?這東西你有嗎?忘了昨天你還在擁兵自重,還說天子坐山觀虎斗,對天子完全沒有敬意,此時你倒突然本分起來了,呵呵……</br> 想到平叛之后,天子與顧青之間不知還會有一番怎樣的龍爭虎斗,杜鴻漸不由暗暗傷腦筋,他越來越察覺到大唐社稷已是風(fēng)雨飄搖了,平叛以后仍然會繼續(xù)飄搖。</br> 一個臣子,在這場即將到來的朝堂君臣惡斗之間,力量實在是太渺小了。</br> 目送杜鴻漸李輔國離開后,顧青轉(zhuǎn)過身,卻看到李光弼正在他身后靜靜地看著他。</br> “李叔。”顧青行禮。</br> 李光弼目光很深邃,不知在想什么,神情復(fù)雜欲言又止。</br> 自從李光弼領(lǐng)八千兵馬從秦嶺出來與安西軍會合后,顧青心疼李光弼在山里過了太多苦日子,于是請他和劉宏伯一同在后軍操練那八千兵馬,以及招募來的一萬多新兵。</br> 叔侄二人同在大營,但也有些日子沒見了。</br> 李光弼打量了他一番,嘆道:“顧青,你果然長大了,也出息了……你比你爹娘出息多了,你爹娘行俠一生,一身武藝可敵百人,而你,學(xué)的卻是屠龍術(shù),雖無敵一人之力,卻有敵萬人之學(xué)。”</br> 顧青微笑道:“小侄不過是順勢而為,無論戰(zhàn)事還是實力,都是順應(yīng)時勢,有些東西該擁有的時候,自然就擁有了。”</br> 李光弼沉聲道:“你曾說過,要給人間重新鋪一條大道,這句話我一直記得。”</br> 顧青也認真地道:“這句話,小侄亦從來不曾忘過。我今日做的一切,都是在鋪路。”</br> 李光弼點了點頭:“不要忘了這句話,否則,你便是史書上徹頭徹尾的竊國佞臣,被后人唾罵千年的那種。”</br> 顧青笑了:“李叔,你不信我?”</br> 李光弼也笑了:“不管你做了什么,也不管我信不信,你只要知道我的眼睛一直在盯著你,我等著你做出點事情,來年你我拎幾壇酒去你父母墳頭喝個痛快,若那時你在父母墳頭飲酒仍問心無愧,我李光弼此生便給你賣命了。”</br> 顧青重重地道:“說定了?”</br> “說定了。”</br> “李叔,我這輩子或許會對自己的人生有遺憾,但我絕不會做任何一件問心有愧的事,你給我賣命賣定了。”</br> 李光弼大笑:“若為天下子民福祉故,我縱賣命十世又何妨!”</br> 叔侄二人今日的對話有些晦澀難懂,只因李光弼此時內(nèi)心也非常矛盾。</br> 一方面是故人之子,他非常欣賞的晚輩,另一方面,他也是唐臣,必須忠于天子。</br> 如今顧青已出現(xiàn)不臣的苗頭,安西軍大營里將士們竊竊的流言他也聽了個一清二楚,是為天子盡忠,還是默默站在顧青身后,李光弼陷入了掙扎之中。</br> 最后,李光弼選擇了相信顧青,他仍在等待,等待顧青如何給人間鋪一條大道。</br> 成年人冷靜且理智,但他們內(nèi)心深處的某個塵封的角落里,仍然相信童話。</br> 但愿,顧青的夢想不是童話。它應(yīng)該有溫度,有光亮,大唐社稷的未來如何不必在乎,但天下的子民能夠安享觸手可及的幸福,這就夠了。</br> 顧青忽然斂起笑容,沉聲道:“李光弼聽令!”</br> 李光弼一愣,隨即想起這是在安西軍大營,而顧青是安西軍的主帥,此時的二人已不是叔侄關(guān)系,而是從屬關(guān)系。</br> “末將在!”</br> “你與劉宏伯將操練的一萬八千兵馬開拔至洛陽駐扎,叛軍若被安西軍趕出關(guān)中,必從洛陽渡黃河逃往河北,你與劉宏伯可率兵狙擊。”</br> “末將遵令!”</br> “李叔,咱們盡快結(jié)束這亂世吧,天下太平,才是人心所向。”</br> …………</br> 潼關(guān)內(nèi),安西軍大營兵馬調(diào)動,戰(zhàn)馬嘶鳴,腳步匆忙雜亂,將領(lǐng)們揮舞著馬鞭,口吐唾沫狠狠地大聲咒罵催促。</br> 將士們忙亂卻振奮,大戰(zhàn)將啟,對安西軍將士意味著立功封賞的機會又來了。隨著勝負局勢的緩緩改變,有遠見的將士們都意識到,能為自己子孫后代博軍功封世代的機會越來越少,叛亂若被平定,將士們的生活也將歸于平靜。</br> 像如今這種沙場搏命掙功的機會,往后再過幾年可能幾乎不存在了。人人都有一顆想要跨越階級的功利心,普通將士們唯一能指望的,便是如今這些為數(shù)不多的戰(zhàn)爭了。</br> 半個時辰后,常忠和沈田各率兩萬兵馬出營。</br> 大營中還剩下鮮于仲通的三萬蜀軍,以及兩萬安西軍,還有五千神射營將士。</br> 顧青立世的全部家底,這一次傾巢而出。</br> 黑底金字的旌旗高高飄揚,旌旗上繡著“大唐蜀國公安西節(jié)度使太子少保光祿大夫顧”的字樣,這是一桿帥旗,被顧青身邊的親衛(wèi)高舉著,顧青騎馬立于自己的帥旗之下,看著浩浩蕩蕩的將士們從轅門而出,心情平靜而淡然。</br> 將士們熱血沸騰時,主帥必須冷靜,才能立于不敗之地。</br> 叛軍大營離潼關(guān)只有十里,被孫九石的神射營教訓(xùn)過后,叛軍也害怕了,安守忠原本雄心勃勃打算一雪潼關(guān)失守之仇,結(jié)果被神射營迎頭痛擊后,安守忠羞刀難入鞘,進不得又退不得,此時的他已陷入無盡的矛盾之中。</br> 當(dāng)安西軍出潼關(guān)時,十里外的安守忠第一時間得知了消息,急忙下令全軍迎敵,在大營外布開了陣勢。</br> 安西軍中軍,斥候飛馬來報,叛軍已在大營外布陣,鮮于仲通和安西軍將領(lǐng)皆盯著顧青,等待他的命令。</br> 顧青沉思半晌,道:“派出斥候,繞過叛軍大營往西,打探朔方軍到何處了,探明速速回報。”</br> 接著顧青又道:“令神射營列前陣戒備,未得軍令不可放槍。”</br> 斥候們飛馬疾馳而出,鮮于仲通有些遲疑地道:“顧賢侄是否要等朔方軍先發(fā)動對叛軍的攻勢,咱們才進攻?”</br> 顧青笑道:“鮮于伯伯,鷸,蚌,漁翁,三者你會選擇做什么?”</br> 鮮于仲通一滯,他已明白了顧青的意思。</br> “賢侄,今日戰(zhàn)場上,若賢侄對天子太過咄咄逼人,來日平定叛亂后,天子恐對賢侄不利呀。”鮮于仲通憂心地道。</br> 顧青嘆道:“鮮于伯伯,我就算不咄咄逼人,難道天子將來會放過我嗎?匹夫懷璧便是罪,既如此,不如由我掌握主動。”</br> 半個時辰后,安西軍兵馬仍一動不動。</br> 杜鴻漸和李輔國從潼關(guān)內(nèi)匆忙騎馬而出,趕到顧青的中軍帥旗下,看著騎在馬上面無表情的顧青,杜鴻漸臉色難看地道:“顧公爺,大軍既然已出關(guān),為何不下令進攻?叛軍距此不過十里,大軍須臾可至……”</br> 顧青冷冷瞥了他一眼,道:“杜侍郎,注意語氣分寸,大軍出戰(zhàn),我是一軍主帥,任何人不可插手我的決策,否則按軍法懲處。”</br> 杜鴻漸一滯,急忙將語氣放得輕柔,苦笑道:“下官剛才情急,言語失態(tài)了。下官只是想請公爺賜教,安西軍已出關(guān),何時對叛軍發(fā)起進攻?”</br> 顧青微笑道:“我在等朔方軍,天子的圣旨上說好的,朔方軍與安西軍東西夾擊,我若率先發(fā)起進攻,就打亂天子與我的部署了。”</br> 杜鴻漸擦了擦額頭上的汗,道:“朔方軍從慶州出發(fā),難免,難免……”</br> 李輔國急忙接道:“難免路途耽誤,但戰(zhàn)機卻轉(zhuǎn)瞬即逝,公爺何不率先下令進攻,過不了多久,朔方軍便可至矣。”</br> 顧青搖頭:“不,朔方軍必須先發(fā)起,否則,我便下令撤退了。”</br> 杜鴻漸和李輔國臉色劇變,二人焦急地面面相覷,然后頹然嘆息。</br> 這個顧青果真不肯吃虧,而且對天子的戒備心特別重,真不知平叛以后,君臣之間將會有何等的沖突。</br> 安西軍就在潼關(guān)外靜靜地佇立,顧青不下令進攻,叛軍也不敢妄動。</br> 又過了一個時辰,斥候終于匆匆趕來。</br> “報——,公爺,朔方軍已在叛軍西面十里之外,前鋒約一萬人馬已與叛軍的后軍斥候交戰(zhàn)上了。”</br> 顧青嘴角一勾,千呼萬喚,朔方軍終于來了。</br> 這就對了,想坐穩(wěn)皇位總要付出點什么,吃瓜看熱鬧可不行,這世上沒人是傻子。</br> 斥候話音剛落,又有一名斥候從前方趕來,急聲道:“公爺,叛軍前陣出現(xiàn)騷動,中軍有兵馬緊急調(diào)動跡象,許多兵馬正掉頭趕往大營后方……”</br> 顧青嗯了一聲,揮手道:“再探!”</br> 斥候匆忙離開。</br> 顧青冷下臉道:“下令全軍開拔緩行,神射營仍列前陣,令馬燧領(lǐng)一萬騎兵準(zhǔn)備沖鋒,調(diào)撥兩萬蜀軍中軍列陣從馬燧所部后方逼近,還有一萬蜀軍各自分兵,壓住左右側(cè)翼。”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