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五章 欺世盜名
世上不存在算無遺策,智多近妖的神人,是人就會犯錯,任何人都不例外。</br> 顧青也是凡人,他也會犯錯。</br> 這一次顧青便犯下了一個錯。他以為安祿山叛軍不敢南下,所以南方各地就是安全的,于是皇甫思思和萬春興沖沖要在襄州附近做買賣,他便痛快同意了,并且象征性只派了數(shù)十名親衛(wèi)保護她們。</br> 顧青沒想到的是,這場叛亂的影響波及的是整個大唐,哪怕沒受到戰(zhàn)火荼毒的南方也不例外,雖然南方?jīng)]有被叛軍攻占,但南方各城各鄉(xiāng)的人心已亂,物價已亂,治安也亂了。</br> 顧青更沒想到,就在離安西軍大營不過兩日路程的隋州附近,居然還藏著一支來歷不明的兩千兵馬,這支兵馬根本沒在朝廷的兵錄冊上出現(xiàn)過,相當于一支民間武裝,而此刻,這支兵馬將皇甫思思和萬春團團圍住。</br> 打出來的旗幡是“奉天平叛”,可實際上干的卻是攔路搶劫的活兒,兩者組合起來,畫面尤覺諷刺。</br> 王貴的心漸漸沉了下去,他發(fā)現(xiàn)今日有些麻煩了,對方兩千多人等在路邊,顯然是早在隋州城內(nèi)布下了眼線,皇甫思思的數(shù)十輛滿載糧食的馬車出了城后,便已落入了對方的算計,早早地布置了兵馬,就等著在路邊來一次伏擊。</br> 腦中飛快轉(zhuǎn)動,王貴當即便做了決定。</br> 糧食可以舍棄不要,皇甫思思和萬春公主一定要保住,這兩位可是跟公爺關(guān)系密切,遲早都是公爺夫人,若她們有任何閃失,王貴只好拔刀抹脖子了。</br> 于是王貴立馬決定放緩語氣,果斷舍棄糧食保平安。大丈夫可屈可伸,安西軍將士也要審時度勢,暫時忍一口惡氣也沒什么,遲早會報還回去的。</br> “這位……呃,馬將軍?”王貴試探地問道。</br> 年輕將領(lǐng)傲然道:“不錯,我便是馬燧。”</br> “馬將軍,可曾聽過安西軍?”</br> 馬燧面色平靜地道:“聽說過,蜀州郡公顧青麾下虎狼之師,數(shù)次擊敗叛軍,于社稷有大功。”</br> 王貴笑道:“馬將軍的旗幡上寫著‘奉天平叛征北大將軍’,但恕我直言,朝廷可沒封過什么‘征北大將軍’,顯然是馬將軍自封的,我觀馬將軍麾下將士不凡,馬將軍若欲闖出一番功業(yè),何不投奔顧公爺麾下,做個堂堂正正的征北將軍呢?”</br> 馬燧冷冷道:“顧青,欺世盜名之徒,有何資格讓我投奔?”</br> 王貴一呆,他沒想到對方居然如此評價顧公爺,公爺為朝廷平叛,殲滅叛軍十余萬人,駐軍襄州令叛軍不敢南下一步,保住了大唐半壁江山的安寧,半個大唐的臣民都應(yīng)對他頂禮膜拜,何來“欺世盜名”之說?</br> 心頭一股怒火翻涌,王貴還沒來得及壓下火,旁邊的親衛(wèi)們紛紛露出憤怒之色,雙方對峙的火藥味更濃了。</br> 親衛(wèi)們還算克制,馬燧當面罵顧青,他們縱然憤怒,也知此情此景不宜讓事態(tài)更嚴重。</br> 但萬春卻忍不了了。</br> 她是尊貴的公主,顧青又是她的心愛郎君,有人敢當面罵她的心上人,公主的脾氣豈會慣著這群土匪?</br> “何方逆賊,竟敢口出狂言,顧青何曾欺世盜名了?安西軍為國征戰(zhàn)平叛,殲敵十余萬,叛軍占據(jù)關(guān)中卻不敢再有寸進,皆懾于顧青之威名,他是我大唐偉岸男兒,英雄砥柱,哪里輪到你這盜匪之流來編排?”</br> 萬春漲紅了臉蛋,騎在馬上指著馬燧大罵。</br> 馬燧的臉色頓時有些難看了,目光兇狠地盯著萬春,冷冷道:“姑娘留點口德,莫以為安西軍的人我便不敢殺了,你們與顧青是一丘之貉,我殺之亦不算作惡。”</br> 王貴暗暗苦笑,千算萬算,沒算到這位公主殿下的火爆脾氣,她可不是肯吃虧的人,雙方劍拔弩張之時,以萬春公主的實力,絕對能攛掇雙方火并起來,殺個人仰馬翻。</br> 二人對罵之時,王貴越想越不安,偷偷朝身后一名親衛(wèi)使了個眼色,讓他悄悄脫離隊伍,趕快偷溜回安西軍大營報信,今日看這情勢,恐怕大家都要栽在這里了。</br> 那名親衛(wèi)收到了王貴的眼色,頓時會意,不露痕跡地撥馬緩緩后退,左右的親衛(wèi)也紛紛與他配合,待他退后幾步后,左右便補上了他的位置,將他遮得嚴嚴實實,然后親衛(wèi)下馬,一頭鉆進路邊的矮叢中,窸窸窣窣幾下后,人便不見蹤影了。</br> 王貴松了口氣,只要有人回去報信,事態(tài)便不會太嚴重,就算都栽了,顧公爺斷然也不會忍了這口氣。</br> 隊伍前方,馬燧臉色鐵青,萬春卻仍在指著他的鼻子大罵。</br> “一個個都是七尺男兒身,社稷危難之時不思舍身報國,卻躲在后方淪為盜匪搶掠,爾等連廉恥都沒有,何來臉面指摘別人之過?”</br> 馬燧怒道:“婦人無知,你怎知我未曾舍身報國?”</br> 萬春冷笑道:“此處是隋州,叛軍未至,此地便是太平之地,你們在此搶掠便算報國了么?有本事真刀真槍進關(guān)中,與叛軍廝殺一場,才叫真漢子。”</br> “還有,你可知隋州為何如此太平?皆因顧青的安西軍駐扎在此,叛軍不敢南下,可惜了顧青和安西軍的忠勇,倒是便宜了你們這些盜匪,讓你們毫無顧慮在此禍害地方,行徑教人不恥。”</br> 王貴見馬燧臉色越來越難看,頓知有些不妙,于是急忙道:“馬將軍,你們要糧食,那么我便將糧食留下,我們只求平安離開,如何?”</br> 馬燧臉色鐵青道:“方才我只想要糧食,但此刻,你們連人帶馬都留下吧!”</br> 王貴表情頓時有些僵硬,眼中露出冷冽之色,道:“馬將軍,糧食給你了,連人都不放過,過分了吧?”</br> 馬燧盯著王貴道:“安西軍可敬,但顧青可恨,你們縱是顧青的麾下,我也不懼……”</br> 說著馬燧又指了指萬春,道:“這個牙尖嘴利的女人,必須要教訓(xùn)。”</br> 萬春勃然大怒,皇甫思思急忙拽住了她。</br> 王貴和親衛(wèi)們臉色漸冷,手中的刀不自覺地握緊了,王貴盯著馬燧道:“馬將軍,非要刀兵相向,后果你可想清楚了。”</br> 馬燧平靜地點頭:“想清楚了。”</br> 王貴沉默半晌,忽然暴喝道:“結(jié)陣!”</br> 數(shù)十名親衛(wèi)下馬,將皇甫思思和萬春圍在中間,迅速結(jié)成一個防御圓陣。</br> 面對兩千兵馬,數(shù)十名親衛(wèi)仍凜然不懼,大有萬夫莫當之勇。</br> 馬燧眼睛一亮,看著這些親衛(wèi)們嚴絲合縫的陣勢,以及雖千萬人吾往矣的凌厲霸氣,嘆道:“不愧是安西軍,果真名不虛傳。”</br> 王貴以往嬉皮笑臉的表情,此刻已換作一臉冷冽的殺氣,手中的刀握得緊緊的,盯著馬燧道:“馬將軍,最后一次忠告,莫得罪安西軍,否則后果很嚴重。刀劍無眼,我等死不足惜,若傷害了身后這兩位女子,與安西軍的仇可就結(jié)大了,顧公爺定追殺爾等到天涯海角,不死不休。”</br> …………</br> 安西軍大營。</br> 顧青連吃了兩天的烤羊腿,當韓介再次將烤羊腿端到他面前時,顧青終于有些受不了了。</br> 雖說他無肉不歡,但每天吃同樣的東西,而且韓介的手藝其實也不算太好,顧青終于有些膩了。</br> 百無聊賴地用匕首撥弄著盤里的羊腿,羊腿仍散發(fā)出濃濃的肉香,顧青卻忽然失去了食欲。</br> 楊玉環(huán)坐在他身前,面前也是一盤烤羊腿,她正笨拙地用匕首慢慢地切割著羊腿肉,以往這些活兒都是宦官宮女干的,如今的她,正慢慢習慣平淡無華的生活,很多事情都在學著自己動手。m.</br> 除了膳食之外,她還學會了自己洗衣,自己喂馬生火等等技能,顧青看不過去,想給她買幾個丫鬟伺候,卻被她拒絕了。</br> 楊玉環(huán)的心思很簡單,既然離開了那座奢華的樊籠,便等于重新活了一次,如同當初在驛站自縊前許下的誓愿,愿生生世世生為農(nóng)家婦,絕不再做皇家妃,她已徹底厭倦了富貴人家,只想簡單清貧地度過一生。</br> 見楊玉環(huán)舉止笨拙地割著羊腿肉,顧青想上前幫忙,被她笑著拒絕了。</br> 顧青嘆道:“阿姐,我知你想過平淡的日子,但平淡和窮是兩碼事,日子可以平淡,但不能太窮了,買幾個丫鬟侍候你的起居,與你的初衷并不沖突,你這是何苦呢。”</br> 楊玉環(huán)輕笑道:“以后叛亂平定,我也要尋個幽靜的去處避世出家,既是出家,便是苦修,凡事都要自己動手,我得提前習慣自己動手的日子。”</br> 顧青苦惱地撓頭:“出家其實……阿姐若想避世,也不一定非要出家,平定叛亂后,我找個州府大牢把你扔進去住著,也算是避世了,那地方清靜,一般人進不來,須有大氣運加持……”</br> 楊玉環(huán)噗嗤一聲笑了,鉛華盡洗之后的她,笑起來仍是那么的明艷動人,勾人魂魄,連顧青都情不自禁陷進了她的笑容里,如同酒鬼遇到了一壇陳年美酒,只想醉死甕中。</br> “你呀,都是郡公了,說話還是那么不正經(jīng),嘴上叫著阿姐,心里想的卻是把我關(guān)進大牢,壞透了。”</br> 顧青立馬扭開了目光。</br> 不愧是四大美人之一,中國上下數(shù)千年,也就出了四個,這魅力真是無敵了,一嗔一笑都仿佛帶著勾魂的魔力,難怪李隆基甘愿為了她擔下失德喪倫的罵名,換作是顧青,恐怕也不會介意。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