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章 嘩變邊緣
天家的親情在權(quán)力面前顯得很可笑。</br> 李亨當(dāng)了二十多年的太子,如今他已四十多歲了,但李隆基仍然龍精虎猛,沒有任何駕崩的跡象,李亨發(fā)現(xiàn)自己如果再不做點什么,白發(fā)人就要送黑發(fā)人了。</br> 于是李亨暗中謀劃了禁軍嘩變,誅殺楊國忠只不過是他的目的之一,他更想要的是親爹的命。</br> 可惜陳玄禮不愿配合,如今天子在逃亡路上,長安城諸多名將都被派出去平叛了,掌握禁軍兵權(quán)的只有陳玄禮,他若不肯答應(yīng)殺了李隆基,李亨也沒辦法。</br> 退而求其次,殺了楊國忠其實也不錯。</br> 李泌輕聲道:“殿下,臣在鄧州城外安西大營見過顧青,他曾說過,陛下年事已高,非鼎盛之年,又逢叛亂,國都失守,必已心灰意冷。太子殿下留守關(guān)中抗敵,趁機在朝野中爭取聲望,過不了多久,陛下縱無禪讓之意,朝野亦有勸進之音……”</br> 李亨眼皮一跳,神情頓時欣喜起來:“顧青果真如此說?”</br> “是,顧青還用‘重耳在外而安’的典故勸殿下留在關(guān)中,勿與天子同行,聲望隆厚之時,陛下禪不禪讓,已不重要了。”</br> 李亨很快明白了顧青的意思,不由喜道:“顧青,孤之忠臣也。”</br> 隨即李亨臉色忽然沉寂下來,憂慮地道:“可惜孤麾下的將士不爭氣,又沒有可用的將才,常被叛軍打得灰頭土臉,如此戰(zhàn)績?nèi)绾尾┤〕奥曂?amp;hellip;…”</br> 李泌笑道:“殿下是太子,普天之下的平叛王師皆可為殿下所用,郭子儀在離此不遠的朔方節(jié)府,高仙芝聽說在隴右一帶率軍抗擊,顧青的安西軍更是連戰(zhàn)連勝,令安祿山的叛軍不敢南下一步,這些人皆可為殿下所用。”</br> 李亨挑眉道:“你的意思是……”</br> “殿下可發(fā)下諭令,召令郭子儀率軍來靈州,然后再派人送信給高仙芝和顧青,召令他們率軍繞過關(guān)中,從隴右和河南出發(fā),率軍北上,與咱們會師,待三人來后,殿下可順手取過他們的兵權(quán),天下平叛兵馬盡在殿下一人之手,那時殿下還在乎陛下禪不禪讓嗎?”</br> 李亨兩眼大亮,連聲道:“好主意,有兵權(quán)在手,孤難道還做太子嗎?哈哈!不錯,就依爾之言,速速派人送信去。”</br> 李泌遲疑了一下,又補充道:“殿下不擅兵事,若兵權(quán)在手,平叛之事仍需交由那幾位將軍謀劃統(tǒng)帥,只將兵權(quán)拿在手中便可,不能因小失大,平叛才是最重要的。”</br> 李亨笑道:“孤非昏聵之輩,自然明白的。”</br> …………</br> 飛馳至金州,已是五日后。</br> 恰逢天色已晚,顧青率神射營和陌刀營在金州城外扎營。</br> 接連幾日馬不停蹄的趕路,顧青有些累了,韓介和親衛(wèi)們剛搭好帥帳,顧青便鉆進去大睡了一覺。</br> 醒來時已是第二天,顧青起床后活動了一下手腳,出帥帳見將士們正忙著收拾營帳準(zhǔn)備開拔,顧青見他們收拾完畢還得等一個多時辰,昨日趕路后倒頭就睡,連飯都沒吃,于是決定趁將士們收拾的空檔進金州城找家酒樓吃飯。</br> 帶著韓介等親衛(wèi)便裝進城,剛走進城門便發(fā)現(xiàn)城內(nèi)空蕩蕩的,百姓商旅皆無,不算寬敞的大街上只有幾只流浪的野狗在四處巡弋。</br> 韓介見顧青發(fā)愣,于是解釋道:“金州離關(guān)中不遠,叛軍雖未占據(jù)城池,但城池里的百姓多半是嚇得逃走了,在百姓看來,叛軍攻打金州是遲早的事。”</br> 顧青苦笑道:“他們對朝廷平叛王師難道一點信心都沒有嗎?”</br> 韓介嘆道:“王師屢戰(zhàn)屢敗,唯獨咱們安西軍多少給朝廷掙回了幾分面子,百姓皆愚鈍之輩,往往聽風(fēng)便是雨,在他們眼里,天子連國都都丟了,大唐的江山或許已亡,天子都棄城跑了,百姓焉有不跑之理?”</br> 顧青默然片刻,道:“不能說他們愚鈍,你我若也是平凡百姓,說不定也逃了,歷史的塵埃落到個人的頭上,就是一座大山……”</br> 韓介若有所思道:“公爺此言絕妙。”</br> 繼續(xù)往前走,走到城中東市才看到了一些人氣,東市仍然很冷清,但也有三三兩兩的商鋪開了門,百姓們腳步匆忙地從街上穿行而過,商人們沒精打采地牽著駱駝,駱駝上滿載貨物,卻無人問津。</br> 戰(zhàn)亂之時百業(yè)凋零,一場戰(zhàn)爭引發(fā)的反應(yīng)太大了,商業(yè),民生,糧食,皆被牽連影響,它能毀掉人間的一切。</br> 找了個稍微干凈點的露天攤點坐下,顧青叫了兩張胡餅,一碗醪糟,埋頭大吃起來,此時也顧不得吃相了,將士們快收拾完畢,顧青要忙著趕路。</br> 吃喝間,路邊走來一位年輕的婦人,婦人的頭發(fā)盤起裹在頭巾里,還牽著一個四五歲大的孩子,孩子怯生生地被婦人牽著,好奇地四下張望。</br> 路邊攤的正對面有個卦攤,卦攤坐著一位仙風(fēng)道骨的老人,牽著孩子的婦人走到卦攤前停下,坐了下來,老人抬眼見是她,臉色不由發(fā)苦,顯然認(rèn)識這位婦人。</br> 遠遠瞧見卦攤上二人說了幾句話,老人遺憾地?fù)u搖頭,婦人的情緒卻激動起來,指著老人大罵不休,老人苦笑搖頭,也不爭辯,起身收了卦攤便離開。</br> 老人走后,婦人忽然蹲在路邊掩面大哭起來,旁邊的孩子懵懂地輕撫她的頭,略顯干瘦的小手為她擦拭眼淚。</br> 顧青將一切看在眼里,眉頭不由皺了起來,韓介會意地詢問胡餅攤的伙計,年輕的伙計看了路邊哭泣的婦人一眼,同情地嘆道:“這女子是金州城外村莊的,全村都逃難去了,她也只好帶著孩子離開村莊,亂世之中哪有女子的活路,尤其是還帶著一個孩子……”</br> “聽說她的男人是募兵,不知進了哪個節(jié)府,好幾年沒消息了,女子一直在等他,可是如今都要背井離鄉(xiāng)了,她男人還是沒音訊,女子又不知該往何處尋夫,只好路邊求卦問男人吉兇,接連幾天,城里的卦師都被問遍了,卦象仍是兇多吉少,女子不信,這幾日城里的卦師都被她罵了個遍……”</br> 伙計搖搖頭:“再罵終歸男人還是回不來,何苦折磨自己。這天下原本好好的,怎么就突然亂了呢,唉……”</br> 一聲嘆息后,伙計繼續(xù)忙活了,顧青卻已沒心情再吃喝。</br> 再看了看路邊哭泣的女子,顧青的心情愈發(fā)沉重。</br> 征夫苦,離人淚,任何人都扛不起歷史的塵埃。</br> 這位女子哭完以后將何去何從,顧青想都不敢想。這般亂世光景,一個帶著孩子的弱女子能去哪里?結(jié)局只有“悲苦”二字。</br> 用力揉了揉自己的臉,顧青暗暗咬牙。</br> 這場該死的戰(zhàn)爭何時能結(jié)束?那個該死的天子何時滾下皇位?</br> 從懷里掏出一塊分量不小的銀餅,又讓韓介和親衛(wèi)們湊了些錢,這些錢加起來能過幾年富裕日子了,顧青讓韓介將錢送給路邊的女子。</br> 能做的大概只有這些了,顧青忽然覺得自己很可笑。</br> 不夠,遠遠不夠。</br> 快點親手結(jié)束這亂世吧,少讓世人承受這些悲苦,便是無上功德。</br> “韓介,出城趕路了,早日解決這件事,回到安西軍準(zhǔn)備繼續(xù)平叛。”顧青說完起身便走。</br> 三日后,斥候傳來消息,天子圣駕至興州城外一處驛站,不知何故停駕不前。</br> 顧青心情愈發(fā)急迫,無故停駕不前,顯然有了變故,不知自己能否趕得及救下楊貴妃。</br> 于是顧青下令急行軍,此時他離興州已不遠,日夜兼程的話大約兩日路程。</br> …………</br> 興州城外驛站。</br> 驛站無名,李隆基的行營便設(shè)在此處。</br> 深夜,李隆基仍未入睡,他披著黃袍坐在燭臺下,搖曳的燭光映在他那張蒼老的臉上,明暗交織,如神如魔。</br> 高力士站在他面前,額頭不住地冒著冷汗,神情一片驚惶。</br> 數(shù)日前,高力士終于查清,禁軍確有不穩(wěn)的跡象,軍心動蕩不安,營中怨言越沸,指摘天子和朝堂過錯的聲音越來越大。</br> 禁軍都是關(guān)中人,隨著李隆基出逃長安,禁軍將士不得不將父母妻兒留在關(guān)中,一路為家中父母妻兒擔(dān)足了心事,到興州時,眼看要入蜀了,禁軍將士終于到了爆發(fā)的邊緣。</br> 隨駕禁軍要嘩變,這是大唐立國以來聞所未聞的,李隆基聽完高力士的稟奏后,臉色愈發(fā)陰沉了。</br> “查清何人在背后主使?”李隆基冷冷問道。</br> 高力士垂頭:“老奴不敢言……”</br> “說!”</br> “老奴拿了幾名禁軍,用了些手段,他們交代有禁軍將領(lǐng)指使,然后老奴發(fā)現(xiàn),這幾個將領(lǐng)皆……與東宮有過來往。”</br> 李隆基眼中冒出怒火:“東宮?豎子……爾敢!”</br> 高力士急忙道:“陛下息怒,眼下最重要的是平息安撫禁軍之怨,否則圣駕有難,舉目無援,陛下可就真的危險了。”</br> 李隆基沉默半晌,慘然一笑:“朕英雄半生,臨老被叛軍打得狼狽逃竄,還被身邊的禁軍逼宮,哈哈!”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