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三章 后發(fā)制人
古今攻城無非幾種固定的方法,一是架云梯強攻,基本等于用人命去填,二是撞城門,填護城河,三是挖壕溝地道,從地道入城。</br> 還有一種是長期圍困,圍到城中軍民糧草耗盡,斗志全失,不得不開城投降。當然,也有一些缺德的法子,比如用投石機空投傳染病而死的尸體,空投油罐放火燒城等等。</br> 然而這些法子對洛陽城都不實用,一位聰明的守將能完美地杜絕所有的攻城計謀,更何況顧青麾下的兵馬并不多,五萬人是他所有的家底,他也不愿意拿這些家底去換一座不知被叛軍糟蹋成什么樣子的城池。</br> “先不攻城,全軍明日拔營,行軍至洛陽北城門外二十里扎營,首先截斷叛軍南北糧道,以及黃河漕運糧道,然后……咱們就耗著吧,高尚若無反應(yīng),安祿山一定會有反應(yīng)的。”顧青坐在帥帳內(nèi)懶懶地吩咐道。</br> 常忠不解地道:“咱們……什么都不干?”</br> “當然還是要做點什么的,斥候多放些出去,多注意洛陽城和黃河北岸的動靜,西面也要密切監(jiān)視安祿山的舉動,另外派后軍糧官去附近州縣收購糧食,無論如何,咱們的將士不能餓著。”</br> “洛陽城不攻了?”</br> 顧青悠悠道:“城高墻堅,我打不過高尚……”</br> 顧青說這話完全沒在乎一軍主帥的面子,也絲毫不覺得這話說出來會不會羞恥。</br> 眾將愕然,接著沉默。</br> 話是沒錯,可說得太直白了,你可以不要面子,咱們安西軍將士要面子啊。</br> 見常忠似乎要說什么,顧青又接著道:“也不能撤,陛下雖說過不可為允許咱們撤回,而且咱們也殲敵了八千人,算是有了交代,但還是不能撤,太敷衍了。”</br> “所以,咱們就跟洛陽叛軍耗著?”</br> 顧青想了想,道:“準確的說,是咱們跟洛陽叛軍互相僵持不下,各有攻守,陛下的旨意總不能潦草對付吧,再耗些日子,說不定有轉(zhuǎn)機。”</br> 眾將無奈接受,然后告退。</br> 帥帳內(nèi)只剩下顧青和段無忌,段無忌眉頭緊鎖,輕聲道:“侯爺對洛陽城圍而不攻,不僅僅是為了保存安西軍將士的性命吧?”</br> 顧青笑了:“你覺得呢?”</br> “學(xué)生以為,侯爺應(yīng)有別的考慮……”</br> “什么考慮?”</br> “侯爺如今的目光應(yīng)該不在洛陽,而在長安和潼關(guān)。您在等長安和潼關(guān)的消息,等安祿山攻陷潼關(guān),兵臨長安之后,侯爺才會有所動作。”</br> 顧青朝他投去欣賞的一瞥:“你果真有幾分謀士的樣子了,比當初剛來安西時強了很多。”</br> 段無忌笑道:“或有寸進,也都是在侯爺身邊學(xué)到的,這幾年在侯爺身邊,學(xué)生受益不淺。”</br> “沒錯,我在等長安和潼關(guān)的消息,朝廷防守成功或失敗,每一種結(jié)果都直接影響我下一步的動作……”顧青目光深邃地望向遠方,輕輕地道:“大唐真正的戰(zhàn)場并不在洛陽,而在長安,亂世已臨,我們要在亂世里活下去,就不能隨便損耗實力,也不能隨便讓人看出自己的底細……”</br> 顧青看著段無忌,笑道:“我突然想起一個很有意思的游戲,一個鐵籠子里關(guān)著十個死囚,當官的說,你們十個人互相搏斗,生死不論,最后一個活著走出籠子的,便可赦免死罪,重獲自由,你猜猜最后一個走出來的應(yīng)該是什么人?”</br> 段無忌想了想,道:“學(xué)生以為,是搏斗前期一直避戰(zhàn)觀戰(zhàn)的人,等到大家耗盡了體力,分出了生死,打得筋疲力盡了,他再出手將活著的人一個個殺掉。”</br> 顧青點頭贊道:“沒錯,不過他也許還會佯裝與人搏斗,但一直保留真正的實力,等到大家都筋疲力盡之時,他才會使上殺招與最強的人拼命,不一定會活著,但他謀劃的做法卻是存活率最高的。”</br> 接著顧青又問道:“如果大唐是一座鐵籠子,安西軍如今在做什么?”</br> 段無忌露出欽佩之色,道:“安西軍也在避戰(zhàn)觀戰(zhàn),或者說佯裝攻打洛陽城,所以侯爺才會做出圍而不攻的決定,您在等安祿山,長安朝廷和各地軍鎮(zhèn)節(jié)度使的兵馬互相搏斗,等大家都打到筋疲力盡。”</br> 顧青笑道:“亂世不講禮法律條,甚至連皇權(quán)都不怎么管用,講的是拳頭和力氣,沒到圖窮匕見之時,不要隨便出拳,更不要輕易將力氣用光了,留著殺招對付最強的敵人,爭斗之后,誰活到最后,誰就是咱們的敵人,把這個敵人干掉,咱們就能活著走出籠子了。”</br> “侯爺,若長安已破,天子出逃避難,咱們安西軍如何處之?”</br> 顧青淡淡地道:“奉旨平叛,為天子蕩滌天下。”</br> 段無忌若有深意地看著他:“然后呢?”</br> 顧青正色道:“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br> 段無忌眨眼:“好句子!侯爺文采絕世,不過……這真是侯爺?shù)南敕ǎ?amp;rdquo;</br> 顧青也眨眼,笑道:“翅膀沒硬之前,必須這么說。”</br> …………</br> 下午時分,安西軍拔營往北,在洛陽城外北面二十里的平原上扎營。</br> 這個動作令洛陽城叛軍守將勃然大怒,安西軍此舉等于掐斷了叛軍的南北聯(lián)系,叛軍主力的糧草必須從北方運來南方,而洛陽是糧草的中轉(zhuǎn)戰(zhàn),安西軍截斷南北,等于斷了安祿山叛軍主力的糧草。</br> 叛軍守將高尚若要改變這種不利的局面,必須派兵出城,在平原上打敗安西軍,才能恢復(fù)南北糧道的暢通。</br> 而駐守洛陽城的叛軍如今才一萬多人,與安西軍的五萬兵馬相比,根本不可能在平原正面決戰(zhàn)。</br> 顧青的一個決定,令雙方攻防易位,不知不覺間,顧青已掌握了主動權(quán)。</br> 既然攻城是下策,那么就逼得敵人放棄守城,不得不出城與他平原交戰(zhàn)。</br> 安西軍北面扎營后,洛陽城內(nèi)斥候頻出,不停在安西軍大營四周窺探,然而安西軍的斥候也不是吃素的,雙方遭遇后再次交戰(zhàn),各有勝負。</br> 高尚還派了一支五千人左右的兵馬出城,試圖引誘安西軍出營,結(jié)果失敗了。安西軍不為所動,斥候嚴密監(jiān)視的同時,安西軍大營卻紋絲不動,任何試圖吸引安西軍出營的伎倆都無效。</br> 第二天,高尚調(diào)來了城內(nèi)的投石機,本打算向安西軍大營投射油罐,試圖火燒大營,被安西軍斥候提前發(fā)現(xiàn),這一次安西軍終于出營,沈田領(lǐng)五千兵馬將叛軍截擊在半路上,一陣廝殺后,沈田所部完勝而歸,投石機亦成了安西軍的戰(zhàn)利品。</br> 進攻和防守皆滴水不漏,高尚終于無奈了,不知安西軍主帥究竟是個怎樣的人物,聽說只是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指揮能力卻如同在戰(zhàn)場上浸淫了幾十年的老將,找不到任何破綻,偏偏這個年輕人一出手便準確地拿捏住了他的命門。</br> 叛軍的糧道若繼續(xù)斷下去,恐怕安祿山會要他的命了。</br> 于是,安西軍北面扎營的第四天,一騎快馬從西門出城,直奔潼關(guān)而去,向叛軍主力求援。</br> 與此同時,顧青派出了常忠,領(lǐng)一萬騎兵渡過黃河,駐扎在黃河北岸,并派出斥候刺探叛軍糧草運輸?shù)膭酉颉?lt;/br> 五日后,常忠所部兵馬在得到斥候情報后,截獲了首批叛軍糧草,押運糧草的叛軍只有一千人以及數(shù)千民夫,常忠所部將叛軍全殲,民夫放歸,戰(zhàn)后清點糧草,竟有五千多石,這些糧草自然毫無爭議的納入安西軍囊中。</br> 每個人長大后都會活成自己曾經(jīng)最討厭的模樣。</br> 顧青也沒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成了靠山吃山以剪徑劫掠為生的山匪好漢,或許這就是人生成熟后該有的樣子吧。</br> …………</br> 潼關(guān),叛軍大營。</br> 攻打潼關(guān)已整整十日,這十日里攻守雙方膠著,十五萬叛軍悍不畏死地攻打關(guān)隘,然而潼關(guān)的守軍也非常頑強,好幾次叛軍已攀上了城頭,仍被守軍拼死相搏,與叛軍舍生廝殺,這才將叛軍趕下城頭,險而又險地守住了潼關(guān)。</br> 戰(zhàn)況陷入僵持,叛軍固然是精銳邊軍,但城頭守將高仙芝和封常清也是當世名將,在潼關(guān)的城樓上指揮若定,叛軍一時竟無法突入,險峻的關(guān)隘下方只剩下堆積如山的叛軍尸首。</br> 安祿山暴跳如雷,由于身體膿瘡發(fā)作,痛得鉆心,而戰(zhàn)事卻越來越不順利,安祿山這些日子脾氣愈發(fā)暴躁,安祿山暴躁起來尤喜打人,這幾日麾下的謀士嚴莊,二子安慶緒,部將史思明等,都被他親手狠狠鞭笞過,被打者敢怒不敢言,只好忍氣吞聲。</br> 今日進攻潼關(guān)仍不順利,夜幕降臨,史思明大帳內(nèi)燈火通明。</br> 帳內(nèi)今夜有上賓,是一個近三十歲的青年,史思明躬身作陪,下首卻坐著馮羽,從馮羽恭敬的坐姿來看,顯然今夜的賓客身份不低。</br> 賓客的身份確實不低,他是安祿山的次子安慶緒,安祿山起兵時沒顧得上在長安當官的長子安慶宗,被李隆基盛怒之下一刀剁了,攤上這么一個實力坑娃的老爹,安慶宗死得并不安詳,人在棺材里估計情緒都不穩(wěn)定。</br> 長子死了,安祿山若攻下大唐江山,不出意外的話,將來繼承安祿山位置的便是眼前這位次子,安慶緒。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