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八章 世事如棋
安西軍將士私下里的議論顧青也略有耳聞,作為主帥,自然要對軍隊嚴(yán)密把控,尤其是軍心士氣以及將士們的心態(tài),但是顧青并不覺得將士們發(fā)發(fā)牢騷跟嘩變有何關(guān)系。m.</br> 前世那么多人吐槽領(lǐng)導(dǎo),吐槽長輩,也沒見誰真的站出來造反,通常都是吐槽過后就算了,日子該怎么過還是怎么過,吐槽只是一種心理上的發(fā)泄,適當(dāng)?shù)耐虏凵踔劣幸嬗谛睦斫】担幸嬗谛膽B(tài)平穩(wěn)。</br> 當(dāng)然,老公吐槽老婆這種事就要區(qū)別對待了,頭不夠鐵的話最好不要輕易嘗試,這種吐槽的性質(zhì)類似于刀尖上跳舞,一個節(jié)奏不對都是家庭破碎或是老公破碎的下場。</br> “裴御史多慮了,將士們私下里碎嘴而已,沒那么嚴(yán)重。”顧青搖頭笑道:“安西軍對陛下對朝廷的忠實,請裴御史不要有任何懷疑。”</br> 裴周南嘆道:“侯爺,您知道下官來安西是做什么的,老實說,下官也不愿管這種事,徒惹侯爺和將士們生厭,誰想做惡人呢?但是既然出現(xiàn)了苗頭,下官職命所在,不能視而不見,否則便是下官失職了。”</br> 顧青笑容漸漸凝固,瞇起了眼睛道:“裴御史待如何處置?”</br> 裴周南遲疑了一下,垂頭道:“請侯爺允許下官拿下幾名議論君上為首者,以儆效尤。”</br> 顧青嘿嘿笑了起來,眼里一片冷意:“殺幾只雞給猴兒看?裴御史,你當(dāng)我這個節(jié)度使是擺設(shè)?”</br> 裴周南急忙道:“下官怎敢當(dāng)侯爺是擺設(shè),若有此念,下官也不會來請侯爺答允了,只是職命所在,不得不為,請侯爺體諒一二。”</br> 顧青哦了一聲,淡淡地道:“既然你來問我,我就回你一句,裴御史,記住了,我的回答是,——不允許!”</br> “敢動我安西軍任何將士一根寒毛,莫怪我翻臉。”</br> 裴周南氣道:“侯爺,此事關(guān)乎安西軍之忠誠,還請侯爺講講道理,莫一意孤行。”</br> 顧青笑了:“我當(dāng)然講道理呀,你可能沒見過我不講道理的時候,相信我,絕對不像此刻這般和風(fēng)細(xì)雨,我若不講道理,此時的你應(yīng)該掛在旗桿上迎風(fēng)飄揚了。”</br> “下面的將士都是軍伍粗鄙漢子,隨口議論幾句,發(fā)幾句牢騷,裴御史卻將它當(dāng)成大事來辦,你若在安西閑得慌,我可以派你領(lǐng)軍出去巡邊,莫來給我的安西軍添亂,呵,你家婆娘在家對你發(fā)幾句牢騷,你難道要把你家婆娘一刀砍了嗎?”</br> 裴周南大怒:“侯爺,請修點口德,此事怎能與家事相提并論?”</br> 有了這個添亂的人,顧青的心情忽然變得很差,面前的羊肉都不香了。</br> 掏出帕巾擦了擦嘴,顧青嘆道:“裴御史,你真該慶幸我如今的脾氣好了許多,真的,你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幸運,兩個大男人爭吵起來很難看,我就不與你爭辯了,只有一句話,我安西軍將士你最好一根寒毛都不要動,否則你會親眼見識到我的脾氣突然變差是什么樣子,韓介,送客。”</br> 韓介上前一步,一手按劍,一手伸出,神情冷冽地道:“裴御史,請!”</br> 裴周南想發(fā)怒又不敢,只好氣憤地起身,走了兩步扭頭看著顧青,忽然嘆道:“侯爺,下官不想與你為敵,但下官也是奉了皇命在身,該稟奏的一定要稟奏上去,請侯爺也莫自誤,牽連了自己。”</br> 說完裴周南扭頭就走。</br> 顧青盯著他的背影,神情忽然浮上幾許疲憊。</br> 雖然已是一方諸侯,但是終究不是為所欲為的土皇帝,無論坐到多么高的位置,都有制約,都有迫不得已的約束。</br> 一雙纖細(xì)白皙的柔荑撫上他的肩,在他的肩頭輕輕揉動。</br> “侯爺已是安西之主,沒想到仍是這么不開心,世人難道沒有真正開心的么?”皇甫思思幽幽地道。</br> 顧青嘆道:“就算是天下之主,也未必過得開心……”</br> 想想李隆基,他可能是個例外。太平天子,獨享四十年太平,不但治下了太平盛世,老年還能從兒子那里搶個絕色傾城的美人回來與他日夜耳鬢廝磨,無論中年還是晚年,可以說過得很開心了,就是有點道德淪喪。</br> 這樣的人終究只是極少數(shù),大部分人都是營營碌碌一生奔波忙碌,草芥如芻狗,終究仍是別人手中的棋子。</br> “多少人努力一生,其實只是想做個下棋的人……”顧青悵然嘆道:“可惜,世事如棋,世人皆是棋子,執(zhí)棋在手的有幾人?”</br> 皇甫思思盯著他的臉,輕聲道:“侯爺也想做下棋的人嗎?”</br> 顧青坦然道:“我當(dāng)然想,否則我為何愿意來這荒涼邊陲之地?”</br> “侯爺何時能成為下棋的人?”</br> “也許一生都無法成為下棋的人,半緣謀算,半緣天意吧。”顧青神情蕭瑟地道。</br> 皇甫思思的目光卻越來越深邃,眼里的柔情像剛揭開泥封的老酒,濃郁得化不開。</br> “侯爺若成為下棋的人,這局棋一定很有意思……”</br> 顧青失笑道:“行了,莫與我說這些大逆不道的話題,我可是朝廷的忠臣良將。”</br> 皇甫思思哼了哼,臉蛋兒不知為何一片紅潤,轉(zhuǎn)移了話題道:“除了做下棋的人,侯爺此生還想做什么?”</br> 顧青目光深邃地望向店外的藍天白云,悠悠道:“下完一局棋,無論輸贏,投子離去,找個荒涼滄桑之地,開一個有茶又有酒的露天小鋪,專門招待過路的旅人,歇腳的行商,還有失意的斷腸人……”</br> 皇甫思思迷惑不解道:“侯爺為何會有如此清奇的念頭?”</br> 顧青眼瞼低垂,輕聲道:“能走到今日,全是世事所迫,我本是貧瘠山村一少年,當(dāng)年走出山村,只想見見外面的風(fēng)景,如今風(fēng)景已經(jīng)看膩,欲歸而不能歸,唯有強撐著下完這局棋,再做一些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比如開個有酒又有茶的小鋪……”</br> 皇甫思思好奇道:“侯爺真正想做的事便是開個小小的店鋪么?”</br> “對,坐在小鋪里,看著形形色色的人與我聚散離合,聽他們訴說半生悲苦,半生喜樂,半生斬不斷的緣,半生忘不掉的人,每個路過的人,都有一段不同的故事,聽他們的故事,也算豐富了我的人生。自己的人生無法經(jīng)歷所有的悲歡,聽別人的故事未嘗不是另一種樂趣。”</br> “一生只下一局棋,這局棋我會用盡力氣下完它,接下來的余生,活出自己真正想要的模樣。”</br> 皇甫思思目光泛起幾許迷離,輕聲道:“侯爺?shù)男′伩稍甘瘴乙粋€斟酒倒水的侍女?”</br> “如果你愿意穿女仆裝,白絲襪,裝個狐貍尾巴……”</br> …………</br> 營州城。</br> 營州是個屯軍城,當(dāng)年高宗時李績領(lǐng)兵東征高句麗時,營州便是唐軍的后方大本營,作為囤積兵員糧草和軍械的城池,城里的軍士比百姓多,它也是三鎮(zhèn)之一平盧節(jié)府的重要城池。</br> 營州城外的一處軍囤之地,這里囤積著大量的糧草和兵器,廣袤的平原草地上,無數(shù)的戰(zhàn)馬正懶散地垂頭啃噬著青草。</br> 馮羽含笑站在軍囤地外,看著戒備森嚴(yán)來往巡弋的將士,嘴角的笑意更深了。</br> 馮羽的身后,是一隊浩浩蕩蕩的糧車,車上滿載著糧食,是剛從徐州走大運河運抵營州的五千石糧草。</br> 史思明不放心,畢竟是頭一次與馮羽做買賣,于是親自查驗了糧食,每一車都取了樣品認(rèn)真驗看,確定所有的糧食都可食用后,史思明這才放了心,心情頓時愈發(fā)舒暢,對馮羽更信任了幾分。</br> “哈哈,馮兄弟莫怪,軍機大事,不可馬虎,不是不相信你,查驗糧草是軍中的規(guī)矩,史某也不敢違抗安節(jié)帥的將令,否則要吃軍棍的。”史思明大笑道。</br> 馮羽笑道:“史將軍行事嚴(yán)謹(jǐn),做事穩(wěn)妥,愚弟甚是欽佩,公事公辦自是應(yīng)該。”</br> 史思明親熱地勾住他的肩膀,笑道:“糧草查驗完畢,晚間你我可痛飲一番,今晚我來做東,包你滿意盡興而歸。”</br> “順便咱倆再談?wù)勝I糧草的事,你我兄弟投契,便再給你一樁大買賣,這次我要兩萬石,價錢好說。”</br> 馮羽頓時露出驚喜狀,急忙道謝:“史將軍高義,愚弟銘感于心,史將軍放心,愚弟也是不懂規(guī)矩的人,價錢聊妥了,對史將軍聊表的心意一絲一毫也不會少……”</br> 史思明大笑,拍著他的肩道:“還是與馮兄弟說話痛快,哈哈,不像別的商人,肥得都快流油了,手指縫卻嚴(yán)實得緊,一點油水都不愿漏出來。”</br> 馮羽得意地笑道:“我馮家行商三代,能做到如今的地步,就是因為懂規(guī)矩,絕不貪心于一時的便宜,這樣的人注定做不大。”</br> 史思明大笑,拽著馮羽便待離去,誰知馮羽卻站著不肯走。</br> “史將軍見諒,您做事穩(wěn)妥嚴(yán)謹(jǐn),愚弟做事也是滴水不漏,所以愚弟有個不情之請,能否準(zhǔn)許愚弟進入這軍囤之地,讓我親眼看著我的五千石糧食入糧倉,如此我才能徹底放心,否則糧食若進了軍囤糧倉后再出了什么紕漏,愚弟實在擔(dān)待不起。”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