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三章 殊死搏命
石橋村。</br> 夜晚的山村如往常般寧靜,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在靜謐的山村中異常刺耳,靠近村口的兩戶人家都點起了燈,村民披衣而出。</br> “快叫馮阿翁!賊人已至,根生危險了!”這是從縣城匆忙跑來報信的人。</br> 自從張懷玉選了村里十來個少年去縣衙保護宋根生后,馮阿翁便覺得很不安,早已悄悄派了村民住在縣城打聽消息,下午的時候當(dāng)死士們剛趕到城外時,留駐縣城的村民便得到了消息,一刻不敢耽誤地往石橋村趕去。</br> 馮阿翁舉著火把匆匆從屋子里一瘸一拐地跑出來,盯著報信的村民焦急地道:“來了多少賊人?根生可有受傷?”</br> 村民急道:“不知道,我剛聽到賊人已至城外,便馬上趕回來了。”</br> 馮阿翁跺腳氣道:“這個張懷玉,只帶了十來個人走,頂?shù)蒙跏?!根生是縣令,又是咱們村的人,他若有失,顧青回來也饒不過老漢!”</br> “馮阿翁,顧青和張姑娘都不在,您老拿個主意吧。”</br> 馮阿翁環(huán)視四周舉著火把的村民們,緩緩道:“不管能不能幫上忙,咱們必須要走一遭,村里但凡參與過操練的孩子都去,還有村里的青壯,不缺胳膊斷腿的,敢跟人拼命的,也去!”</br> 話音剛落,無數(shù)村民同時往前跨了一步,異口同聲道:“我愿往!”</br> 馮阿翁恢復(fù)了當(dāng)年戰(zhàn)場上的風(fēng)采,果斷道:“咱們村里的人還不夠,來幾個腿快的,馬上去附近的村里走一遭,告訴他們,青城縣令宋根生有難了!這些日宋縣令誅豪紳,還田地,修水利,扶農(nóng)桑,他上任后所為皆是仁政,那些外村的人也受了好處的,若良心沒被狗吃了,就幫宋縣令度此危難,若不敢為,便當(dāng)是宋縣令的仁政喂了狗吧!”</br> “所有人,馬上出發(fā)去縣城,走!”</br> 說走就走,毫無遲疑,數(shù)十名村民,甚至包括山上瓷窯的工匠雜役和新遷居來的外村村民也跟著馮阿翁走了,山道上火把浩浩蕩蕩如一條蜿蜒數(shù)里的長蛇,快速地向縣城行去。</br> …………</br> 步履踉蹌,劍勢已亂。</br> 張懷玉陷入一種半癲狂半清醒的狀態(tài),她的眼里只有敵人,她的意識只想著取敵人的性命。</br> 顧青焦急的呼喊聲張懷玉并未在意,她的視線和意識里只有敵人。</br> 顧青咬了咬牙,冒著危險沖了上去,從背后拽住張懷玉的袖子,張懷玉意識幾乎已是空白,發(fā)現(xiàn)背后有人,立馬毫不猶豫地反手一劍刺去,顧青眼皮一跳,電光火石間閃開,利劍穿過肋下衣裳而過,差點被她刺個透心涼。</br> “張懷玉你瘋了?跟我退后!”顧青吼道。</br> 張懷玉一愣,終于回過神,眼中閃過一抹歉意,一聲不吭跟著顧青且戰(zhàn)且退,退到宋根生的屋門外。</br> 形勢已經(jīng)很不妙了,人數(shù)和戰(zhàn)斗素養(yǎng)方面的差距,顧青這一方注定無法與王府死士抗衡,廝殺混戰(zhàn)到現(xiàn)在,顧青這方只剩了十幾個人,而對方還有數(shù)十人,差距依然很大。</br> “顧青,此時只能分開了,你帶兩個人架著宋根生逃出去,我和大家?guī)湍銈兺献∷麄儭?amp;rdquo;張懷玉決然道。</br> 顧青冷笑:“說什么瘋話?我們逃命去了,英雄你來當(dāng),顯得你多悲壯是吧?死活各憑天意,該釘住的地方半步都不能退!”</br> 張懷玉冷冷道:“付出如此慘重的代價,死了這么多人,就是為了保護宋根生,他若死了,我們的死何來價值?”</br> 顧青回頭看了一眼緊閉的門,強硬地道:“每個人的命都是命,我們盡力了,宋根生無論生死都應(yīng)該認(rèn)命,他唯一的特權(quán)是,可以在我們?yōu)楸Wo他而死后,最后一個被敵人殺死。”</br> 院子中間,形勢越發(fā)不妙,江湖好漢們漸漸抵擋不住狂風(fēng)暴雨般的攻擊,眼看著節(jié)節(jié)敗退。</br> 顧青揚聲道:“都退到我前面來!集中力量,莫分散了。”</br> 江湖好漢們且戰(zhàn)且退,漸漸圍攏在顧青身邊,顧青則死死守在屋門前。</br> 死士們也開始聚集,無聲無息地圍了上來,將好漢們圍在中心,雙方陷入僵持之中。</br> 顧青眼睛盯著為首的死士,道:“除了拼命,你我還有別的方式解決眼前的僵局嗎?”</br> 為首的死士冷冷道:“割下宋根生的首級給我,此事可消。”</br> 顧青失笑:“談判帶點誠意好嗎?若能割下宋根生首級,我們何苦死這么多人?這條不現(xiàn)實,咱們換個條件談?wù)?,比?amp;hellip;…用錢能解決嗎?你可以開個價,無論多高的價,我絕不還價,你說多少就是多少。”</br> 死士眼中閃過一抹嘲弄之色:“如此說來,你承認(rèn)眼下情勢不利,想花錢買命了?”</br> 顧青笑道:“本質(zhì)上來說,我其實是個商人,沒那么強的自尊,也沒那么多的忠肝義膽,而且我篤信世上的一切紛爭絕大多數(shù)都能用錢解決,不錯,我承認(rèn)眼下的情勢確實是落了下風(fēng),你我再戰(zhàn)下去,我們很可能會全軍覆沒,你們大概也剩不了多少人……”</br> “人啊,該認(rèn)慫時還得認(rèn)慫,我并不覺得丟人。所以我想試試,如果錢能解決這個困境的話,花多少錢我都愿意。”</br> 想了想,顧青又補充道:“濟王殿下在青城縣的土地被宋根生收回,殿下的損失我也愿折算成銀錢賠給他,你再開個價,條件是換你們罷戰(zhàn)撤走,如何?”</br> 死士的眼神仿佛一只戲弄耗子的貓,充滿了嘲諷和冷酷。</br> 顧青看到他的眼神便知道,自己提的條件不會被接受。</br> 果然,死士緩緩搖頭,道:“你我談不下去,我得到的命令是殺宋根生,若有人保護宋根生,亦殺之。不見宋根生的首級,我們交不了差。莫說廢話了,再戰(zhàn)吧。”</br> 顧青想了想,道:“談錢沒用的話,你有別的條件嗎?若能換你們罷戰(zhàn),我們也可以談。”</br> “沒有,我們只要宋根生的首級。”死士冰冷地道。</br> 顧青居然笑了,而且看起來笑得很開心的樣子。</br> 李十二娘神情灰敗,形容狼狽不堪,有脫力的跡象,見顧青笑得燦爛,李十二娘皺眉道:“傻了么?這般時節(jié)了還笑得出來。”</br> 顧青仍在笑,沒解釋。張懷玉卻道:“昔年楚霸王破釜沉舟,斷絕將士之退路,楚軍退路已絕,皆懷必死之心,方有后來的大勝。顧青這也是破釜沉舟,剛才那番話其實是說給我們聽的,讓我們絕了生望,不再對敵人抱有任何一絲幻想,搏命時方能以同歸于盡之心痛下殺手,以命換命。”</br> 顧青驚異地看了她一眼,笑容漸斂。</br> 這女人什么時候如此了解自己了?當(dāng)初同在石橋村時,記得也不曾與她聊過幾次天,難道她是天生的知己?</br> 受傷頗重的羅非嗆咳幾聲,慘然笑道:“既然決定護衛(wèi)宋縣令的周全,斷無半途而廢的道理,這條命左右便交代在今夜了,羅某早已斷了生望,諸位兄弟,拼命吧!”</br> 扭頭看了一眼緊閉的屋門,羅非大聲道:“宋縣令,你是個好官兒,你未負(fù)蒼生,蒼生亦未負(fù)你,你一定要長命百歲,我們才死得不冤。”</br> 羅非握緊手中的大斧,忽然朝死士們沖了過去,大斧上下翻動,兩名死士猝不及防下被劈翻在地,其余的死士反應(yīng)過來,紛紛揮舞刀劍劈去,羅非只堅持了不到三個回合便被亂刀劈死。</br> 屋內(nèi),宋根生的眼淚已模糊了視線,他仍端坐案邊,一聲不吭流淚疾書。</br> “……田地失于萬民,聚于權(quán)貴,萬民失地淪為奴畜,舉天下之物產(chǎn),供權(quán)貴之奢靡,漠視餓殍之盈野,私竊國帑之斯逝,權(quán)貴之罪,罪非侵地,罪在動搖社稷,蠶食國本,圣天子不可不察也……”</br> 屋外。</br> 羅非死得突然,好漢們頓時紅了眼眶,死士們這時也發(fā)起了最后的沖鋒,數(shù)十人朝好漢們沖了過去。</br> 陳扶風(fēng)哈哈豪邁一笑,道:“羅賢弟英靈不遠(yuǎn),陳某今夜上路,也在此時此刻了!”</br> 長劍一蕩,陳扶風(fēng)迎敵而上,與敵剛交手便突然轉(zhuǎn)身背對著敵人,長劍在手中神奇地轉(zhuǎn)了個方向,背部被劈砍兩刀后,兩名死士喪命在他神奇的劍法下,以傷換命,純粹是同歸于盡的打法。</br> 死士們頓時有了短暫的慌亂,陳扶風(fēng)不要命的打法震懾了他們,然而死士終究是死士,嚴(yán)格說來,從交手的那一刻起,他們已有必死之心,對敵人對自己都是冷酷無情。</br> 陳扶風(fēng)背部受了兩刀,身形已有些踉蹌,腳步虛浮晃了幾步,斜刺里一支長戟刺出,刺中陳扶風(fēng)肋下,陳扶風(fēng)神情猙獰地一手握住戟桿,反手狠狠一劈,偷襲他的死士當(dāng)即被劈死,陳扶風(fēng)身軀搖晃幾下,露出一抹解脫般的微笑,倒地而亡。</br> 屋內(nèi),宋根生死死咬著下唇,下唇已被他咬出血,鮮血順著下巴流落,滴在雪白的奏疏上,一滴,兩滴,赤血化碧。</br> “……盛世之下,積弊愈深,權(quán)貴圈地是為積弊之首也,萬民之地皆與權(quán)貴所奪,國之糧賦歸于權(quán)貴之私產(chǎn),以竊國本而飽私囊,以瘦天下而肥宗親,失地之民流沛于野,國庫之賦漸逝于外,民怨積沸,揚湯弗止,地?zé)o顆粒,盛世幾何?臣宋根生萬死上疏,伏乞圣天子俯躬垂聆,挽大唐之即危,解萬民之倒懸,續(xù)社稷之永世,留青史之圣名。青城令宋根生謹(jǐn)錄奏聞,伏候勅旨。”</br> 一封陳情奏表寫完,宋根生擱筆,見奏疏上兩滴鮮血,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決定不再重新抄錄,將奏疏折起,小心地收入懷中。</br> 聽著外面的刀劍廝殺聲,宋根生想到這么多人為保護他而殞命,他最好的兄弟顧青在外面更是不知生死,久抑的心頭重負(fù)終于承載不起,宋根生喉頭一甜,噗地一聲吐出了一口鮮血,垂頭怏怏地雙手扶住桌案,宋根生劇烈地喘息片刻,最后整了整衣冠,起身打開了門。</br> 屋門打開,顧青回頭詫異地看著他,道:“你寫完了?”</br> 宋根生點頭微笑:“寫完了。”</br> 顧青發(fā)現(xiàn)他嘴角流著血,道:“你怎么了?受傷了嗎?”</br> 宋根生搖頭,從懷里掏出奏疏遞給顧青,道:“你幫我收好它。”</br> 說完宋根生從地上某具尸首旁拾起一柄橫刀,用力地握緊刀柄,深深吸了口氣,宋根生道:“現(xiàn)在,我與你們同生死!”</br> 顧青愣了片刻,隨即笑了,拍了拍他的肩道:“我忽然覺得,你好像長大了。”</br> 宋根生流淚道:“有人為保護我而死的那一刻,我已長大了。顧青,這一次我真的錯了……”</br> “對錯已不重要,根生,我們今夜大抵是活不過去了。”顧青慘笑,他已扔掉了機弩,手里握著一柄長戟,動作生澀地平端于前。</br> 死士們悄然圍了上來,為首的人已看到了宋根生,眼睛瞇了一下,從宋根生的官服上已認(rèn)出了他是此次的擊殺目標(biāo),于是忽然舉起手,隔著數(shù)丈朝宋根生遙遙一指,喝道:“就是他!殺!”m.</br> 李十二娘仰天一笑,厲聲道:“要殺他,先殺我!”</br> 說完李十二娘沖了出去,剩下的江湖好漢們皆是李十二娘的朋友,見她沖了出去,好漢們頓時也跟著沖了出去。</br> 宋根生的身邊只剩下劉泓等一群少年,顧青則執(zhí)戟擋在宋根生前面。</br> 盯著戰(zhàn)局,顧青頭也不回地道:“劉泓,你們列陣保護好根生,賊人若殺來我先上,我若死了,就該輪到你們了。”</br> 劉泓大聲應(yīng)了,少年們馬上按平日操練的內(nèi)容列好陣勢,將宋根生團團護在陣型中間。</br> 宋根生流著淚道:“顧青,是我拖累你了……”</br> 顧青來不及答話,一柄長戟便悄然無聲地刺了過來,顧青大驚,急忙側(cè)身閃過,接著握住長戟狠狠一揮,將對方的長戟擋開,最后顧青用盡全身的力氣狠狠往前一刺,卻刺了個空,長戟刺空那一剎,顧青情知不妙,下意識地閃身躲避,然而終究不如對方身手反應(yīng)敏捷,顧青只覺得肋下一麻,對方的戟尖劃破了他左側(cè)下的肋部。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