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二章 風(fēng)波又起
無名無分無立場,但張懷玉還是一聲不吭地留在石橋村,默默地為顧青做著什么。</br> 一個(gè)不到二十歲的姑娘,忍受日復(fù)一日的枯燥生活,在陌生的小山村里孤獨(dú)地為另一個(gè)人做著一切,她為了什么?</br> 這個(gè)問題連張懷玉都很少問過自己。</br> 世上有些情愫像封在壇里的酒,唯有歲月能讓它變得香醇,所有轟轟烈烈的一見鐘情相比之下是那么的淺薄,以青春為代價(jià)的奮不顧身,才能令生命里的這一段時(shí)光璀璨生輝。</br> 監(jiān)督少年們操練了一下午,傍晚時(shí)分,張懷玉回到冷清的屋子里,獨(dú)自生上炭火,坐在火盆旁托著腮開始發(fā)呆。</br> 屋外傳來輕細(xì)的腳步聲,秀兒拎著食盒走進(jìn)來,張懷玉看到她,嘴角露出溫柔的笑。</br> 她很喜歡秀兒這姑娘,話不多,但勤勞懂事,做得一手好菜,哪怕如今已是縣令的未婚妻了,她仍保持著儉樸的本色,從來沒在村民們面前端過縣令夫人的架子,她仍是當(dāng)初那個(gè)怯怯的自卑的小姑娘,只是不再為生計(jì)發(fā)愁了而已。</br> 秀兒進(jìn)了屋后朝張懷玉怯生生一笑,然后將食盒打開,將熱騰騰的飯菜端出來,細(xì)心地為張懷玉擺好碗筷。</br> “秀兒,你吃過了嗎?”張懷玉含笑問道。</br> 秀兒抿唇微笑,點(diǎn)頭。</br> 張懷玉笑道:“那我便不客氣了,你自便。”</br> 說著張懷玉端起碗吃飯,秀兒在一旁看著她,眼里滿滿的羨慕。</br> 她羨慕張懷玉說一不二的性格,也羨慕張懷玉敢愛敢恨的勇氣,為了一個(gè)男人無名無分地留在一個(gè)陌生的山村里,這樣的事她做不來。</br> 未婚夫宋根生拙于表達(dá)感情,從兩人定親到如今,宋根生一直在縣衙辦差,很少回石橋村,秀兒也很少主動去縣衙看他,兩人明明都是不到二十歲的年紀(jì),卻把日子過得比老夫老妻還寡淡。</br> 咣咣咣吃了三碗飯,張懷玉滿足地?fù)崃藫岫亲?,嘴角忽然一勾。若是顧青在的話,一定又會嘲笑她的飯量,從他嘴里冒出來的損人句子比砒霜還毒。</br> 吃過飯后,秀兒變戲法似的從食盒最底層端出一壺酒,張懷玉欣喜地接過,隨即有些失望地道:“為何才這么一點(diǎn)?”</br> 秀兒笑了:“顧阿兄走的時(shí)候特意叮囑過馮阿翁,讓村民們少給你酒喝,還說年紀(jì)輕輕像個(gè)酒鬼,五十歲后一定會變癡呆的,他說他可不希望回來時(shí)看到一位中年婦女坐在天井邊一邊傻笑一邊流口水……”</br> 張懷玉大怒,然后又想笑,猶豫該怒還是該笑之后,終究還是笑了。</br> “呸!他傻了我都不會傻。”張懷玉啐道。</br> 接過酒壺,張懷玉對著壺嘴淺淺地啜了一口,酒很少,她喝得很珍惜。</br> 秀兒盯著她的臉,忽然道:“懷玉姐姐,你明明心里有顧阿兄,為何從來不跟他說呢?”</br> 張懷玉俏臉漸漸泛起酡紅,似乎因?yàn)榫埔狻?lt;/br> “你與宋根生說過嗎?”張懷玉不答反問道。</br> 秀兒搖頭,羞澀地笑道:“我與他都定親了,說不說有甚關(guān)系。”</br> “定親是定親,跟表達(dá)愛意是兩回事。”</br> 秀兒幽幽嘆道:“我從未說過,他也從未說過,他太忙了,尤其是當(dāng)了縣令以后,更是忙得連睡覺的時(shí)間都不夠,我怎忍拿這些小情小愛的事情去打擾他。”</br> 張懷玉漫不經(jīng)心地?cái)[弄著手里的酒壺,淡淡地道:“宋根生那書呆子當(dāng)縣令當(dāng)?shù)迷趺礃??那么呆板木訥的人,能當(dāng)好縣令么?”</br> 秀兒急著辯解道:“他當(dāng)縣令很好的,他雖為人木訥,但做事很勤懇,而且絕不貪錢,上任后忙著主理縣里秋收之事,又操心開荒,種桑,修堤等等,很辛苦了。”</br> 張懷玉好笑地看著她,道:“你急什么?我又沒說他壞話,他本來就是個(gè)書呆子,而且,做事辛苦與有沒有成效是兩碼事,方法不對,手段不對,往往事倍功半,還落得一身罵名,你回頭提醒一下他,做官不要太死板,遇事靈活一點(diǎn),要懂得變通,更要懂得妥協(xié),平衡縣內(nèi)那些地主鄉(xiāng)紳的勢力就是一件天大的難事,可莫在那些人面前犯渾。”</br> 秀兒垂頭,嘟嚷著道:“反正……他做官做得很好。”</br> 張懷玉失笑:“好了好了,他做官做得好,他是個(gè)完美無瑕的縣令,行了吧?人還沒嫁過去,維護(hù)夫君倒是底氣十足。”</br> 秀兒臉蛋一紅,垂頭不語。</br> 默默收拾好碗碟,秀兒拎起食盒正打算離開時(shí),忽然欲言又止。</br> 張懷玉笑道:“怎么了?酒壺你明日來取便是。”</br> 秀兒搖搖頭,猶豫半晌,訥訥地道:“有件事不知該不該說……”</br> “有事就說,痛快點(diǎn)。”</br> 秀兒輕聲道:“昨日我去了一趟縣衙,給他送冬衣,無意中聽到縣衙的差役閑聊,說根生他得罪人了。”</br> 張懷玉漫不經(jīng)心地道:“他是縣令,行政難免得罪人,有什么稀奇的。”</br> “聽說他得罪的是縣里的豪紳,而且豪紳的背后還有更大的人物,此事有些麻煩了。”秀兒愁容滿面道。</br> 張懷玉擱下酒壺,神情變得凝重起來:“縣里哪個(gè)豪紳?背后是哪位大人物?”</br> 秀兒搖頭:“不知,只聽說來頭不小。”</br> “宋根生他做了什么而得罪了人?”</br> 秀兒訥訥道:“聽說跟縣里的土地有關(guān)……后來我問了他,他卻笑說沒事,什么都不愿跟我說,我一個(gè)婦道人家又不方便追問男人的事,只好回來了。”</br> 張懷玉神情愈發(fā)凝重,皺眉喃喃道:“土地的事?縣里哪位豪紳背后有大人物?”</br> 秀兒忐忑地道:“或許……是嚇唬人的吧?豪紳不過是地主,縱然得罪了地主,他也不敢與官斗呀。”</br> 張懷玉搖頭:“縣令不見得是多大的官兒,而豪紳,也不見得只是豪紳,自開元之初,便有許多權(quán)貴王侯遣家奴在大唐各地圈占農(nóng)田,因害怕朝中御史參劾,權(quán)貴圈占的農(nóng)地往往記名在不相干的豪紳名下,由豪紳代為經(jīng)營,每歲所得錢糧皆暗中還饋權(quán)貴,但愿宋根生得罪的不是這種豪紳,否則麻煩大了。”</br> 秀兒露出緊張之色:“麻煩很大嗎?”</br> “土地田產(chǎn),為權(quán)貴立身之本,留之傳給子孫萬代,比錢財(cái)更重要,宋根生若動了人家的土地,你說麻煩大不大?”</br> 秀兒頓時(shí)有些急了,惶然道:“那該怎么辦?”</br> 張懷玉揉了揉額頭,嘆息道:“這個(gè)書呆子,做事真是太莽撞了,幸好顧青比他聰明一些,不然我一天揍三頓都嫌不夠……”</br> 秀兒著急地拽著她的袖子:“懷玉姐姐,求你幫幫他……”</br> 張懷玉無奈地道:“要不是看在他是顧青的兄弟份上……罷了罷了,我連夜去一趟縣衙,當(dāng)面先問個(gè)清楚。”</br> 壺中仍有殘酒,張懷玉拎起酒壺一飲而盡,抬起衣袖胡亂一抹嘴,瀟灑地道:“我走了。”</br> 說完張懷玉大步朝門外走去。</br> …………</br> 張懷玉趕到青城縣衙時(shí)已是兩個(gè)時(shí)辰以后,時(shí)已子夜,縣衙內(nèi)外俱寂,門口的黃皮燈籠下,兩名差役背靠廊柱打著瞌睡。</br> 張懷玉沒驚動他們,這種守衛(wèi)對她來說形同虛設(shè),懶得走求見通報(bào)的流程,張懷玉身子一拔便飛進(jìn)了縣衙的圍墻內(nèi),尋了一圈后便找到了宋根生辦差的屋子。</br> 屋子里點(diǎn)著油燈,宋根生穿著厚厚的裘衣,正伏案寫著什么。</br> 桌邊未生炭火,宋根生冷得直哆嗦,寫幾行字便擱筆,雙手互搓呵熱氣,然后繼續(xù)提筆再寫。</br> 張懷玉無聲無息地推開門,走進(jìn)屋里,隔著老遠(yuǎn)面無表情地看著他。</br> 不知過了多久,宋根生似有所覺,抬頭望向油燈照不到的角落,見有個(gè)人影靜靜地站著,宋根生嚇壞了,驚道:“誰?”</br> 張懷玉走了兩步,從陰暗走向明亮,仍舊面無表情地盯著他:“是我。”</br> 宋根生松了口氣,笑道:“聲都不出,嚇?biāo)廊肆恕D銥楹伟胍箒泶耍?amp;rdquo;</br> 張懷玉冷冷道:“來找你。”</br> 宋根生一愣,接著警覺地盯著她:“顧青才離開不到一年,你竟大半夜私會男子,你……我已有未婚妻了!”</br> 頓了頓,宋根生又補(bǔ)充道:“你這樣做是不道德的!”</br> 張懷玉笑了,看在顧青的面子上,為了一個(gè)頂多只能算熟人的人,大晚上一路從石橋村趕到縣衙,不情不愿的她憋了一肚子火,正愁找不到借口發(fā)泄,宋根生這句話給了她完美的理由。</br> 于是下一個(gè)瞬間,宋根生發(fā)現(xiàn)自己倒飛了起來,身子忽然騰空而起,接著重重摔落在地,摔下以后才感到腹部一陣劇痛。</br> 這還不算結(jié)束,緊接著宋根生發(fā)現(xiàn)自己的背部腹部大腿被人狂踩,毫不留情地踩了無數(shù)腳,直到宋根生忍不住發(fā)出慘叫聲才停下。</br> 宋根生一身傷痛呻吟著坐起來時(shí),張懷玉若無其事地坐在桌子對面,借著油燈的光正欣賞自己纖細(xì)白凈的雙手。</br> “有幾分本事的人,或許有資格嘴賤,但你,沒有顧青的本事,最好管住自己的嘴,否則會付出慘痛的代價(jià)。”</br> 宋根生垂頭喪氣地坐著,絲毫沒有縣令的官威,他知道在張懷玉面前,縣令根本不算什么。</br> “你大半夜過來就是為了揍我一頓?”宋根生沒精打采道。</br> 揍了人之后的張懷玉神清氣爽,心情也好了很多,仍舊垂頭欣賞著自己的雙手,淡淡地道:“揍你只是順便,我是來問問你,最近你究竟得罪什么人了?”</br> 宋根生猶豫片刻,道:“一個(gè)姓蔡的豪紳。”</br> “為何得罪他?”</br> “圈占本縣農(nóng)田三百余頃,逼得上千農(nóng)戶淪為失地難民流亡于外,喪盡天良,不得不拿問。”</br> 張懷玉暗暗嘆了口氣,道:“在你上任縣令以前,有人告過這個(gè)姓蔡的嗎?”</br> “有,皆不了了之。”</br> “有沒有想過歷任縣令為何不了了之?”</br> “我知道,他背后有大人物,甚至他名下圈占的土地,也不一定是他的地。”</br> “你為何卻要拿問他?”</br> “天理公道,不容我坐視不理。”</br> 張懷玉忽然沉默下來,良久,苦笑道:“真不知顧青讓你當(dāng)縣令是幫你還是害你……”</br> 宋根生微笑道:“做官只求造福一方,問心無愧。”</br> 張懷玉盯著他的臉,道:“知道我會給你什么建議嗎?”</br> “你說。”</br> “馬上放了那個(gè)姓蔡的豪紳,將他恭恭敬敬送回家,并賠禮道歉,從此對姓蔡的行徑不聞不問,如此可保你性命無虞,官職不失。”</br> 宋根生仍微笑道:“恕難從命。”</br> 張懷玉皺眉:“那你就馬上向劍南節(jié)度使府遞表辭官,從此留在石橋村半步不出,也能保住性命。”</br> “我非戀棧之輩,但此事未得結(jié)果以前,我不會辭官。”</br> 張懷玉面容漸冷:“你在逼我再揍你一頓嗎?”</br> 這次宋根生竟毫無懼色地直視她:“此事我絕不妥協(xié),張懷玉,顧青若在這里,他也不會逼我做任何我不愿做的事。”</br> 張懷玉愣住,表情陰晴不定,良久,長嘆道:“至少……你應(yīng)該把那個(gè)姓蔡的放出去,否則會很麻煩,我雖不知他背后有什么人,但我知道一定是你惹不起的人。”</br> 宋根生哈哈一笑,順手從桌上取過一疊書信,扔到她面前,道:“你知道這幾日有多少上官同僚寫信給我,要我放了那姓蔡的嗎?包括蜀州刺史裴迪,包括曾經(jīng)上任縣令魏渡,甚至還有劍南道節(jié)度使府的別駕……但是那個(gè)姓蔡的仍在我縣衙大牢里蹲著。”</br> “張懷玉,我非愚蠢之輩,只是在其位不得不謀其政,這些日子我翻閱青城縣近三十年來的縣志卷宗,本縣新墾的農(nóng)田較開元之初多了近一倍,可奇怪的是,本縣耕地的農(nóng)戶卻比開元初少了近一倍,明明新開墾的農(nóng)田越來越多了,但失地的農(nóng)戶們也越來越多了,那些土地全都被當(dāng)?shù)氐暮兰澋刂魅φ剂耍麄円孕Q食之勢一戶一戶地強(qiáng)行收買搶奪,不愿賣地的農(nóng)戶便用盡各種手段逼他們離開故土,淪為難民流亡他鄉(xiāng),甚至為了圈占土地而干了許多讓人家破人亡之事……”</br> “我是縣令,一縣之首官,那些被逼流離顛沛的農(nóng)戶們,他們的生死我若視而不見,這個(gè)官當(dāng)?shù)糜惺裁匆饬x?張懷玉,你告訴我,你若為縣令,當(dāng)如何做?”</br> 張懷玉語滯,默然。</br> 宋根生又道:“或者我換個(gè)說法,若顧青是青城縣令,他會如何做?難道跟歷任縣令一樣對豪紳妥協(xié)退讓嗎?顧青若是如此冷酷無情的顧青,怎配做我宋根生的兄弟手足?”</br> 提起顧青,張懷玉終于有了反應(yīng),她長吸了口氣,緩緩呼出,隨即站起身道:“從我個(gè)人來說,很不贊成你這般愚蠢的書生意氣,相信顧青也不贊成。但你有你的道理和苦衷,我雖不贊成,還是會盡力保你性命。明日起,石橋村那些每日操練的少年們會進(jìn)駐縣衙,你手下那些差役靠不住,危急之時(shí)還是要靠本鄉(xiāng)本土的鄉(xiāng)親子弟。”</br> “你爹和秀兒母女他們明日也會被接來縣衙住下,免得被對方報(bào)復(fù)。還有,我會修書告訴顧青你的境況,看看他在長安有沒有辦法幫你轉(zhuǎn)圜周全……”</br> 宋根生遲疑道:“青城縣的事,顧青相隔千里難以援手,何必告訴他?”</br> 張懷玉冷冷道:“宋根生,情勢比你想象中危急,你切莫以為豪紳只是豪紳,這些豪紳背后的大人物一定是你惹不起的,而你,必須馬上問出姓蔡的背后到底站著什么人。還有,給顧青的書信選一個(gè)善騎馬的人去送,八百里加急,換馬不換人,我以重金相酬,務(wù)必要以最快的速度送到顧青手中。”</br> 看著宋根生垂頭無語的模樣,張懷玉忽然笑了:“宋根生,我對書呆子向來是看不起的,但你或許有些不一樣,顧青曾對我說過,你是另一個(gè)曾經(jīng)干凈無邪的他,我雖對他的話不是很理解,但我愿意豁出性命保護(hù)那個(gè)曾經(jīng)無邪的他,也就是你。”</br> “做你想做的,其余的事,交給我。”</br> …………</br> 終南山下,都靈道觀。</br> 顧青在道觀已住了三日,道觀的風(fēng)景委實(shí)令人流連忘返,顧青不知不覺間竟已忘了長安城的種種煩擾憂愁事,每日與王維晁衡飲酒聊天,王維對詩文頗為沉迷,每次總要拉著顧青聊創(chuàng)作的事,而顧青肚里幾兩墨水只有他自己清楚,于是只好搜腸刮肚將前世一些既成的理論拿出來應(yīng)付。</br> 前世關(guān)于聲律和詩韻的成書不少,比如最著名的兒童讀物《聲律啟蒙》,讀起來便朗朗上口,顧青甚至能記住大部分,如“云對雨,雪對風(fēng),晚照對晴空”等等,雖然記得的內(nèi)容殘缺不全,但能背出來的部分卻令王維和晁衡驚為天人,大唐作詩的人何止上萬,可是詩韻理論方面有研究的人卻極少。</br> 王維是個(gè)嚴(yán)肅的人,對作詩的理論非??粗?,顧青背的聲律啟蒙馬上令王維重視起來,變本加厲地拉著顧青,整日關(guān)在屋子里研究詩韻理論,連玉真公主的宴會都擋了回去。</br> 顧青卻無比懊悔,深覺自己又干了一件蠢事。</br> 明明是來度假兼避禍的,為何變成搞研究了?研究這個(gè)有什么用?多作幾首“遍插茱萸”之類的詩不香嗎?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jiān)?,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gè)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gè)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gè)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shí)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xiǎn)的廢墟中,半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