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仕誠覺得真是莫名其妙的。
    他完全不知道去接待客人這件事與季蒙有什么關(guān)系。
    為什么季蒙突然就發(fā)了火, 說不能去，甚至上了人身攻擊, 說那個姑娘一定是一無是處。
    不過，仔細想一想, 劉仕誠也一直覺得讓自己去接待母女兩個這要求有點奇怪。
    當(dāng)時家里打來電話，說小時候見過的阿姨，媽媽年輕時候的好姐妹，要帶著女兒來考什么試，如果考上了，那女兒就會留在劉仕誠的城市工作。家里在電話里說，那個阿姨想趁這次機會看看劉仕誠, 劉仕誠也不知道有什么可看的。這么多年也沒見過, 突然過來，到底是要看些什么。
    “兩人晚上想在那邊逛逛，你就當(dāng)個向?qū)В瑤е齻內(nèi)バ┯忻牡胤健！?br/>     有名的地方……劉仕誠自己都沒去過。‘
    最后, 家人還在電話里說了與季蒙一樣的話：“那個……你應(yīng)該知道是什么意思吧？”
    “……？”劉仕誠同樣也說, “知道。”
    已經(jīng)說得很清楚了。小時候見過的阿姨要帶著來這里考試的女兒來看看自己，然后再讓自己當(dāng)個導(dǎo)游，晚上帶著她們?nèi)ス涔溆忻牡胤健?br/>     連這點理解力都沒有的話，還當(dāng)什么律師。
    ……
    ——那邊，季蒙又說：“請她們吃個飯得了。就說律所晚上突然要求加班，那就在附近見一見，敘一敘舊, 之后還要回去公司，晚上實在沒時間了。”
    “……？”
    這大概是不行的吧。
    “你非要過去是不是？”季蒙從沉默里聽出了劉仕誠的意思，又繼續(xù)問。
    “……”其實，劉仕誠也不想。
    與陌生人耗上整晚什么的，實在是太可怕了，想想就覺得煩躁。
    只是不得不去而已。
    幸好母女兩個過來，只是看看自己，順便逛逛這里，不說話應(yīng)該也沒問題，在一邊默默地跟著就可以了。
    看了看表，時間差不多了。
    那邊季蒙嘆了口氣：“我以為你對這些事情完全不敢興趣。”
    “……？”
    “看來是我錯了。”
    “……”
    “真不知道我現(xiàn)在應(yīng)不應(yīng)該感到高興。”
    “……？”
    自己對什么事情感興趣了？
    劉仕誠有點想要明白季蒙在想什么。
    因為，看起來季蒙真的非常不樂意。
    劉仕誠第一次希望知道別人的想法。為什么季蒙想讓自己拒絕，為什么說那家女兒的沒有一點好，又為什么會認定自己對于赴約這件事很感興趣。
    劉仕誠有著律師的職業(yè)素質(zhì)。在腦中飛快地分析了一下，將這幾點組織了一下，得出了一個大致的答案。
    那就是，季蒙覺得那姑娘一定一無是處，所以很不同意，但是卻誤以為自己覺得那姑娘不錯。
    這樣一來，答案就很明顯了。
    季蒙是在建議自己不要與一無是處的人“混在一起”，認為是浪費時間，得不到任何東西。在季蒙看來，平時與人交往應(yīng)該是更有目的性。
    季蒙果然是商人，劉仕誠想，身邊的每個熟人都是經(jīng)過了挑選的。
    可能，像季蒙那種家庭出身的，骨子里收到的教育就是這種，“不需要去認識不是一個圈子的人”、“不要接觸以后用不到的人”之類的吧。
    將這件事弄明白了之后，劉仕誠安撫季蒙道：“你也別把話說得太過絕對，誰也不知對方情況到底如何。與那女孩認識認識，也許真能有大收獲。”
    卻沒想到，這話一出，那邊的季蒙徹底急了眼：“劉仕誠！”
    “……？”
    這又是怎么了？
    劉仕誠又繼續(xù)試著解釋：“所以，也不能說這趟過去肯定沒用，說不定會非常重要。”
    “重要個屁！”季蒙覺得自己已經(jīng)快要被氣炸了。
    劉仕誠再看看鐘，必須得走了。
    于是劉仕誠對季蒙說：“那個，我要出發(fā)了，回來再繼續(xù)說。”
    “你……”
    劉仕誠說完上一句話之后，已經(jīng)要掛斷了。
    結(jié)束通話的前一秒鐘，聽見季蒙又說了個“你……”字。不過已經(jīng)來不及了，“結(jié)束通話”的按鈕已經(jīng)按下去了。
    與季蒙的話沒有說完，其實劉仕誠有那么一點在意，時間不允許，劉仕誠一向不會遲到。
    律所里有另外一個律師經(jīng)常遲到，總是被人說耍大牌裝洋蒜等等。有一次客戶故意去晚，說讓他也嘗嘗等人的滋味。而這種事從來都不會發(fā)生在劉仕誠身上。
    至于季蒙的話……路上發(fā)個短信，再仔細地問問他吧。至少明白季蒙到底為什么這么不高興。知道了理由，至少可以安撫一下。
    就這么決定吧。
    ……
    ——到了約定的地方，劉仕誠看見了那什么阿姨，不過他一丁點的印象都沒有，完全不覺得小的時候見過。
    旁邊還站了個姑娘，扎著馬尾，化了淡妝，長得說不上好看不過也絕對不難看，笑得溫和。
    “我是林婷婷。”那個女孩主動介紹。
    “……”
    劉仕誠沒有反應(yīng)。
    他站在那里看地上的井蓋。
    對方應(yīng)該已經(jīng)知道自己的名字了吧。
    “……”林婷婷似乎有點不知道該如何繼續(xù)下去了。
    她等了幾秒，劉仕誠還是垂著眼睛，一言不發(fā)。
    “那個”林婷婷又說，“叫我婷婷就好。”
    “……”
    “……”
    氣氛開始尷尬了。
    這時候阿姨出來解圍：“先吃飯吧？去哪？”
    “……”
    劉仕誠走向自己的綠豆汽車。
    母女兩個跟在后面。
    果然，與不喜歡的人說話，就是這么艱難。劉仕誠不認識那母女，自然就不喜歡。
    劉仕誠打開車門坐了進去，將后排車門也打開，讓另外兩個人也可以上車。
    然后，他就一路沉默著，開到了附近一家網(wǎng)上評價很高的飯店。
    落座之后，劉仕誠隨便點了幾個很甜的菜，就是上次去季蒙公司進行法制宣傳月的時候，和季蒙一起去飯店的時候嘗到的那幾樣。
    “……”林婷婷母女有點無語，接過菜單加了兩道咸口的葷菜。
    “你真跟小時候看起來不太一樣。”
    “……”
    “你們兩個差不多是一個時間出生的。婷婷就比你小七天，還是在一個醫(yī)院里面呢。當(dāng)時我和你媽還說，咱倆關(guān)系一直最好，連生孩子都得一起。”
    “……”
    兜里的電話響了。
    劉仕誠拿出來一看，是季蒙。
    想著季蒙也許有重要的事情才會從非洲打過來，劉仕誠還是接了。
    他站起身，走到一個角度里：“季蒙？”
    “嗯。”季蒙說，“打擾你了，不好意思，有急事想問你。”
    “行。”劉仕誠說，“怎么了？”
    “我聽說《刑法》第八修正案），增加了有關(guān)海外賄賂的條款，想問問你知不知道具體是怎么說的？”
    “這個……”劉仕誠回憶了一下，“我并不是特別確定，回去可以幫你查閱一下。印象中是把海外行賄也認定為刑事犯罪，將同發(fā)生在中國國內(nèi)一樣受到中國司法機關(guān)的懲處。對單位判處罰金，并對直接負責(zé)的主管人員和其他直接責(zé)任人員給予處罰。數(shù)額較大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數(shù)額巨大的是三年以上十年以下。不知道你們那邊有多少。”
    “這樣……”季蒙說，“明白了。你回去繼續(xù)接待客人吧。”
    “嗯，行。”劉仕誠說。
    季蒙看起來似乎已經(jīng)恢復(fù)了正常。
    這太好了。
    本來還擔(dān)心到底應(yīng)該如何處理來著。
    劉仕誠將手機放回兜里，回去桌前繼續(xù)吃飯。
    “律師……”林婷婷問，“律師的話，是不是事情挺多的？”
    劉仕誠停下筷子，輕輕搖了下頭，然后又接著扒飯。
    有時候的確需要加班。不過，反而回家也沒事做，劉仕誠并不介意超時工作。
    “……”
    過了沒有十分鐘，電話又響了。
    拿起來一看，還是季蒙。
    看起來是正事。劉仕誠又走到安靜的地方接了。
    “打擾你了，不好意思，有急事想問你。”季蒙用了與上次一模一樣的開場白。
    “行。”劉仕誠也依然說了同樣的話，“怎么了？”
    “贈與和行賄一般是如何區(qū)分的？”
    “主要是動機和目的不同吧。”劉仕誠說，“贈與是將財物無償給予他人，出于加深相互間的情誼或解人危難等等目的，但絕不是要謀求不正當(dāng)利益，更與對方的職權(quán)無關(guān)；而行賄則收買對方，謀取不正當(dāng)利益，利用的是對方的職權(quán)。具體對于動機和目的的界定可能還有多個角度。”
    “原來如此。”
    “季蒙。”劉仕誠說，“我不做這方面的案子，建議你找一個這方面的專家具體咨詢，這樣才能得到最為準確的信息。”
    看來，季蒙的公司在多個國家行賄應(yīng)該是事實。從非洲牽出頭來，引起各界關(guān)注，中國國內(nèi)的司法部門應(yīng)該也不會一聲不吭，季蒙有的忙了。
    “我會的。”那邊季蒙又說，“就是先問問你，心里稍微有個譜之后，再去請專門的律師。”
    “那就好。”
    “你去忙吧。”
    “好。”劉仕誠收了手機，又走回林婷婷母女那里。
    林婷婷又問：“學(xué)法律的人，會不會特別喜歡與人爭論？”
    “……”劉仕誠搖了搖頭。
    “得理不饒人什么的……”
    “……”
    又是十分鐘不到，手機第三次響了。
    “……”劉仕誠再次去接。
    “對不住了。”電話線的那頭，季蒙說，“你知不知道哪個律師或者哪家律所在這方面比較有名？這邊的人太急，團團亂轉(zhuǎn)，非要盡快問個清楚明白，心里有譜，知道下一步該做些什么，不然睡不著覺。”
    “……”
    劉仕誠也能理解。
    出了這么大事，到處收集信息，詢問律師，是很正常的行為。如果沒什么事，也能求個安心。如果情況不容樂觀，也好盡快開始著手應(yīng)對，爭取能夠解決問題。
    “我倒是知道幾個。”劉仕誠說，“不然你拿個筆記一下？”
    “那太好了。”季蒙說，“稍等一下。”
    說完之后，季蒙又確認了幾遍。
    再回去時，十幾分鐘已經(jīng)過去了。
    “那個……”林婷婷問，“你好像很忙的樣子？”
    “……”劉仕誠仍然用搖頭來作為回答。
    “一直在打電話……是公事嗎？”
    “……”劉仕誠繼續(xù)那個林婷婷已經(jīng)看過好幾遍的動作，然后低頭吃了口菜。
    “不是公事？”林婷婷似乎挺驚訝的。
    “……”劉仕誠這回沒有回應(yīng)了。
    林婷婷嘆了口氣：“我去趟洗手間。”
    “……”
    一離了座，林婷婷便掏出手機發(fā)短消息給她最好的朋友：“我正在相親，遇到極品了。”
    “他咋的了？”
    林婷婷飛快地敲著：“從頭到尾一句話都沒跟我說過！但是一直在接電話！還不是公事！”
    “我去……”對方回了一條，“這個可真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