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實的棉被蓋在了兩個病人的身上, 而薄被再加上披風(fēng)，則春杏和春菊二人蓋。
    第二晚，即便外邊風(fēng)雪呼呼的吹, 也比昨夜冷了許多，但大家都好過了許多。
    春杏在煮粥的時候加入了一點點的肉干，她喝粥水配著幾顆山核桃面前果腹，而有米和肉都給他們喝。
    再說黑七逃跑后, 鎮(zhèn)上盯梢的人都快速的被抓了起來。而為了避免不把事情鬧大，趙虎的人暫時讓人盯著周家莊和周家莊的山, 并未讓人上山大肆搜尋。
    許是那些草藥真的有用, 再加上棉被也暖和了, 吃的也不是干硬的山核桃，而是加了肉的熱粥, 所以在半夜的時候, 小弟的燒就退了。
    只是依舊很不舒服，臉色也不好。
    而黑七昏迷了一天兩夜后, 在第二天中午春杏給他喂水的時候醒了過來。
    睜開眼睛, 視線尚未清晰, 黑七只朦朦朧朧的看見一個女子的身影, 隨而是驚喜而熟悉的聲音——“黑爺，你終于醒了！”
    像是在做夢, 無論是人, 還是聲音都像是在很遠(yuǎn)的地方傳來的一樣。
    雖然渾渾噩噩，但黑七還是從那聲“黑爺”中辨別了出來那喊他的人到底是誰, 這么喊他的，只有一個人。
    “春杏……？”
    沙啞不清的聲音從黑七的口中喊出，春杏聽得出他在喊自己。驚恐擔(dān)憂了近兩日, 現(xiàn)在終于等到人醒過來了，瞬間潸然淚下，語聲哽咽的應(yīng)：“黑爺，是我。”
    剛醒過來的黑七，聽到了那聲“是我”之后，又陷入了昏迷。
    等再一次醒過來的時候，是在深夜。清醒也不過是片刻，然后繼續(xù)昏睡。
    幾天來醒來片刻又昏迷，基本都是混混沌沌的，真正清醒過來，是在山洞中度過的第四天。
    那時候是白天，春杏出去找吃的了。
    不管是黑七，還是小弟，都需要進補。
    小弟原本身子底就差，病了一場后身子更差了。
    在山頭的陷阱中，春杏找到了一只大概是出來覓食，摔到陷阱中還有一口氣的野兔，另外還有一只已經(jīng)死了不知道多久的小獐子。
    春杏把野兔和小獐子都從陷阱中弄了出來，扔了死了小獐子，留下野兔。
    重新用細(xì)小的樹枝把陷阱重新再弄好，再在上邊放了核桃肉和沒撬開過的核桃。
    ***
    再說山洞之中，黑七醒來后，姐弟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說什么。
    小弟還是和黑七一個被窩之中。黑七剛醒過來的時候，大眼瞪小眼，小弟靦腆的把自己整個人都藏在了被窩中。
    許久之后，才怯生生的探出了半個腦袋，看向盯著洞口的黑七。
    春菊也發(fā)現(xiàn)他醒了過來，和小弟面面相覷了一會之后，她才出聲：“是大姐在樹洞中發(fā)現(xiàn)了你，然后我們才把你帶回來的?！?br/>     黑七沉默了半晌后，嗓音沙啞的問：“你們大姐呢？”
    小弟帶著稚氣的聲音，有些虛弱的說：“大姐出去找吃的了?！?br/>     聞言，黑七看向睡在自己身旁的小孩。他約莫已經(jīng)有三年未曾和別人這么親近了，小孩的身體散發(fā)著暖意，被窩也很暖和。
    小弟被他看著，小腦袋忍不住又往被子中縮了縮。
    黑七悶咳了幾聲，隨即動了動身子，想要坐起來。
    他才有動作，嚇得小弟忙拉住了他的手臂，春菊也制止：“大姐說你不能起來，得躺著，不然傷口會裂開的?！?br/>     黑七的恢復(fù)能力很好，雖然起來坐一會不至于傷口裂開，但到底沒有逞強。
    繼續(xù)躺著，面色蒼白的問：“你們怎么會在山上？”
    小弟松開手，小小聲的說：“我爹在賭場欠了很多很多的銀子，福叔說他肯定會把我們?nèi)愕芙o抵給了賭場的，所以讓我們趕緊走?！?br/>     一旁的春菊補充：“大姐擔(dān)心你，所以就帶著我們上山找你了。”
    黑七微微一默。原來自己昏迷之前看見的模糊影子和那聲音不是幻覺，也不幻聽。
    黑七也不是話多的人，幾句詢問也清楚了，接著山洞內(nèi)一陣靜默。
    黑七的視線一直從那垂簾的縫隙看出洞口外，眉頭緊蹙。
    許久之后，聽力敏銳的黑七聽到了腳步聲，緊鎖的眉頭舒緩了些許。
    是春杏的腳步聲。
    春杏快到洞口的時候，靠近火堆在煮雪水的春菊也聽到了腳踩在雪地中的聲音。起了身，幾步到了山洞口，從縫隙中看到風(fēng)雪中的大姐，忙把垂簾系在粗樹枝上的布條解開。
    解開了一邊的垂簾，雪伴隨著寒風(fēng)驀地灌入，火堆被吹得搖曳。
    冷得春菊身子瑟瑟發(fā)抖，就是小弟也冷得顫顫發(fā)抖把自己縮進了被窩中。
    黑七看了眼自己身旁邊鼓起來的小團，隨即收了目光往洞口繼續(xù)望去。
    不一會，春杏就進了山洞。
    春杏進了山洞后，春菊急急忙忙地把布條給系上去。
    剛進山洞的春杏，也沒有顧得急第一眼去看黑七。被凍得全身僵硬，連背簍都沒放下就急急地在火堆旁坐下烤身子，也把自己凍得快沒知覺的雙手放到火堆上烤。
    春菊也沒有著急的問大姐找到了什么，只舀了熱水放到小盆中：“姐，你快洗洗臉，泡泡手?！?br/>     春杏弄了帕子進去蕩了幾下，擰干洗臉。手和臉都感覺到了暖意后，她才感覺好了些。
    泡著手的時候，春菊小聲地提醒她：“姐，那個男人醒了。”
    春杏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嗯？”了一聲，隨即猛地轉(zhuǎn)頭望向黑七。
    只見臉色蒼白無血色的黑七，躺在地上，那一雙黑眸緊盯著她。
    春杏忙把手從盆中抽出，走到了他的身旁，急急的問 ：“黑爺，你現(xiàn)在感覺怎么樣了？！”
    黑七輕咳了兩聲，啞著嗓子道：“沒有什么大礙?！?br/>     聽他說沒有什么大礙，春杏一點都不信，那傷口有多大有多深，她又不是沒看見過。
    見春杏抿唇，黑七暗暗的呼了一口氣：“受傷與我而言已經(jīng)是家常便飯了，只要熬得過，我就會平安無事，只是現(xiàn)在……”
    黑七話語一頓，惹得春杏直直的盯著他，等他后邊的話。
    黑七喉結(jié)動了動，蒼白的耳根緩緩地染上了幾分緋色。
    聲音低了些：“你低下頭?！?br/>     春杏望著他，然后疑惑的微微彎下身。
    “再低些。”
    春杏臉色微紅，附耳到了他的嘴邊。
    黑七呼出的熱息落在她的皮膚上，原本就被凍得冷冰冰的。他這呼出來的熱息一落在她耳朵周圍的肌膚上，讓她的身子微微一顫，耳朵也比方才更紅了些。
    黑七開口說了一句話后，不僅他的耳朵漸漸爬上了紅色，就是春杏脖子耳朵，臉都紅透了。
    春杏羞赧卻堅定地說：“我扶你出去?！?br/>     黑七還想說什么，卻見春菊在一旁滿臉地疑惑看著他們倆，便閉上了嘴。
    春杏起了身子，看了眼春菊，然后避開目光。去把那件披風(fēng)拿了過來，慢慢扶著黑七坐起身，把披風(fēng)披在他身上。
    在系上披風(fēng)的時候，兩人四目相對，都不自然地避開了目光。
    春杏扶著他起來，與春菊說：“你把簾子解開，我們出去一會，一會就回來?！?br/>     春菊愣愣地說：“可外邊那么冷，有什么不能在山洞說的?！?br/>     還在被窩中的小弟悶悶地說：“二姐，你就聽大姐說的去做吧，別問那么多話。”
    小弟的話一出來，春杏和黑七都有些不自在。
    顯然小弟是聽到了黑七剛剛說了什么。
    春菊不再過問，聽話的把簾布給解開了。
    春杏費力地扶著黑七出去。春菊正要跟著出去的，春杏忙阻止了她：“你在山洞里邊照顧小弟，我自己一個人就可以了。”
    春菊看到他們兩人出去了，懵懵的把簾子給系上去，喃喃自語：“到底要說什么，竟然要避開我們?！?br/>     在被窩中的小弟冷得吸了吸鼻子，帶著鼻音說：“剛剛那個黑爺和大姐說他想要去解手，想要自己出去，大姐不肯。”
    春菊聞言，臉也立刻紅了紅，然后看向被窩的小弟：“那、那解手的時候，會不會大姐也扶著？”
    小弟一愣，然后探出個腦袋和他二姐面面相覷。
    春菊不確定地說：“應(yīng)該……不會吧？”
    小弟愣愣地說：“可我以前生病的時候，都是大姐抱我去茅房的，我一個人根本就站不穩(wěn)呀?！?br/>     隨而兩姐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陷入死一般的沉默。
    山上別的不多，就樹最多。春杏扶著黑七到山洞外的一處小密林中，“黑爺你好了后，再喊我。”
    說完后，紅著臉離開。怕風(fēng)雪聲太大，走太遠(yuǎn)聽不見他喊她，所以也就離開一小段距離轉(zhuǎn)了身。
    好半會后，黑七才扶著樹干緩慢的出來，朝著她喊了一聲“好了”。
    春杏這才轉(zhuǎn)身，踩著積雪中快步的邁了過去，攙扶上他的手臂。
    黑七：“我自己一個人可以，你大可不必這樣?！?br/>     春杏攙扶著他，回：“你才醒，身體虛弱，萬一暈在雪地里邊怎么辦？這么冷的天，凍上一會也是要命的。”
    一次又一次在這個比自己小上近八歲小姑娘身上感受到了太多太多的關(guān)懷。在親人死去的三年來，久違的關(guān)懷讓黑七心情很是復(fù)雜。
    半晌后，黑七才道：“我本以為我要死在這山上，變成一具無人認(rèn)領(lǐng)的枯骨，那時最為后悔的就是與你說要帶你們?nèi)愕茈x開，讓你們的期待白白落了空，但卻不想最后竟是你救了我。”
    春杏聽到他說他會死在這山上，變成一副無人認(rèn)領(lǐng)的枯骨時，心里邊堵得慌。
    “可你說了要帶我們?nèi)愕茈x開靈山鎮(zhèn)的，說過就要守諾，我等你恢復(fù)身體后帶我們離開?！?br/>     黑七低低地“嗯”了一聲。聽到小弟說他們的父親欠了一大筆的賭債，會把他們抵押給賭場后，他無論如何都會想辦法帶他們?nèi)愕茈x開靈山鎮(zhèn)的。
    二人回了山洞中后本來沒什么的，只是春菊和小弟看過來的眼神有些莫名。下一瞬似乎想到了什么，春杏的臉色頓時紅得似滴血，想要和他們解釋，但他們又什么都沒有說，就是讓人挺抓急的，想解釋卻也無從解釋。
    起初黑七不知道他們這般看他的眼神是什么意思。但當(dāng)春杏端了碗熱水過來給他喝，再去處理野兔之后，一旁的小家伙湊了過來。
    小弟睜著一雙大眼，看似人畜無害的小聲地問：“黑爺，你讓我大姐扶你去解手，那你是不是要娶了我大姐，我大姐以前和我說過，除了媳婦外，不能隨便對其他姑娘家脫褲子，脫了的話不被打死也得半殘?！?br/>     一口熱水還沒咽下去，因他最后一句話，黑七一時不察被口中那口水給嗆到了。猛烈的一陣咳嗽，把山洞外的春杏也引了進來。
    春杏看向因咳嗽得臉紅的黑七，忙緊張的問：“黑爺怎么了？”
    一旁的小弟正要說了個“姐”字，黑七就忍著胸口疼，眼疾手快的捂住了他的嘴巴。隨而黑七看向春杏，面色看似鎮(zhèn)定的道：“沒事，你小弟亂說話，你還是不聽的為好?！?br/>     春杏有些愣愣的，看了眼黑七，再而看向小弟，警告道：“你別亂說話擾了黑爺養(yǎng)傷，不然大姐饒不了你?！?br/>     聽著大的小的都喚他黑爺，眉頭微蹙：“你們不用叫我黑爺?！?br/>     一旁的小弟擠開了他手掌，機靈地喊了聲：“大姐夫！”
    黑七：“……”
    忽然覺得黑爺這個稱呼也挺好的。
    春杏：“……”
    春杏紅著臉上前打了他的腦袋一下：“你再胡說，今晚你就沒肉吃了?！?br/>     說著與黑七不經(jīng)意對上了一眼，然后臉色更紅，慌亂地跑了出去。
    山洞內(nèi)余下一大一小男人面面相覷，半晌后，黑七嘆了一口氣，無奈道：“你叫我七哥就好。”
    許是因為覺得黑七會成為自己的姐夫，小弟沒了上午的拘謹(jǐn)，多了幾分親近。撇了撇嘴：“可我大姐喜歡你，你還對我大姐脫褲子了?！?br/>     黑七：……
    忽然覺得傷口處更疼了。不僅傷口疼，就是腦仁也疼得厲害。
    黑七有種無力感。總不能讓他向這個小孩解釋——我沒對你大姐脫褲子。
    這話讓人說不出口來。
    黑七默默地放下盛水的碗，緩緩躺下，拉上被子，閉上眼睛。
    ——冷漠且沉默以對。
    ***
    晚上喝肉湯吃肉的時候，是難得的安寧。
    春菊和小弟兩人只顧著吃，壓根沒有空閑再用奇怪的目光探究自己的大姐和黑七。
    等春杏快到給黑七換藥的時候，春菊都很自覺地轉(zhuǎn)過身去。
    黑七和春杏相視了一眼，他說：“我自己來吧。”
    他既然醒了，也卻是可以自己來，她也就沒有再給他上藥，也很是自覺的轉(zhuǎn)了身。
    天色漸暗，外邊風(fēng)雪簌簌的作響，雖有寒風(fēng)吹入，但火不停歇，暖了半個山洞。
    黑七說他們姐弟三人一塊蓋厚的，他蓋薄的便成，春杏不同意。
    春杏不同意，黑七也勉強不了她。
    深夜。
    春杏和小弟都已經(jīng)熟睡，春杏醒著，就著火堆給黑七縫破了口子的衣服。
    黑七的衣服從外邊的棉衣到里衣都破了口子。前幾日從他身上脫下來后，弄了雪融化后，一件件的洗了上邊的血污，兩件里衣已經(jīng)縫好傳回了他的身上，而外邊的棉衣則比較難縫一些。
    黑七睡了一會就睡不著了，側(cè)過頭來，看向春杏。
    春杏披著他的披風(fēng)，在暖黃的火光下縫補他的衣服，面容柔和。相比起剛剛認(rèn)識她那會，像個未及笄的小姑娘，可如今再看過去，不管是身形還是面容都似乎長開了許多，再加上她那比較沉穩(wěn)的性子，讓人不再覺得她是什么小姑娘，而是個成熟的女子。
    身旁有孩童酣睡，又有女子縫補，黑七有一瞬間生出了他們是一家人的錯覺。
    感覺到春杏停下了手中的活計，要看過來的時候，黑七極快的轉(zhuǎn)回頭，閉上了眼睛。
    春杏每一宿都習(xí)慣去察看黑七的情況，今晚也不例外。
    小心翼翼地傾身過去，有些冷的手探入了被窩中。
    似乎感覺到有冷風(fēng)灌入，小弟嘴巴“吧唧吧唧”了兩聲，然后轉(zhuǎn)了身，貼著黑七繼續(xù)睡得沉沉的。
    春杏的手輕輕地落在他的胸膛上邊。
    也不知什么緣由，黑七就忽生出了緊張，便是連呼吸都變得輕緩了起來。
    春杏的手貼在他胸膛上邊感受了一下，心跳一如既往。
    可春杏卻不知道她拿開了手后，那個地方跳動得如棒槌在鼓面上猛敲狠打一樣。
    心跳如鼓。
    小弟忽然手一搭，搭在了黑七的傷口處，黑七下意識地“嘶”了一聲。
    春杏一緊張，忙掀開他的被子，把小弟的手拿開。害怕他的傷口裂開，想要扒開他的衣服查看時，手腕被抓住了。
    “傷口沒有裂開?！焙谄叩纳ひ舻偷统脸恋?。
    春杏抬眸，撞進黑七漆黑的眼眸里邊，怔愣了一下才反應(yīng)過來自己現(xiàn)在到底在做什么。
    臉一紅，忙收回了手?；氐搅嗽瓉淼奈恢蒙?，僵硬的坐著。
    也不知是不是火光昏暖，還是洞內(nèi)格外地安靜，有些東西好似有些不一樣了。
    他們就這么一個躺著，一個坐著縫補，靜寂無聲的待了很久。等到那邊的柴燒得差不多了，春杏才去添了柴，然后縮進了被窩中。
    這柴火能燒到早上了，也不需要守著了。
    她背對著黑七的方向，怕吵到弟弟妹妹，所以很是輕聲的說：“黑爺，我睡了，你也早些休息?！?br/>     還未入睡的黑七，也把聲音壓得極低：“莫要再喚我黑爺了，叫我七哥就好。”
    春杏微微用力的攥著被子，輕輕咬唇，好一會之后才語聲輕柔的喊了一聲“七哥”。
    春菊這時候默默的翻了個身，背對她大姐，然后緩緩的睜開眼睛。
    心說——他們真夠肉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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