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五 綁架
向遠一驚,不由自主地將電話換了個手,“你說什么,能不能再重復(fù)一遍?”空出來的右手卻飛快地從一側(cè)抓起手機,她已經(jīng)很久沒有主動撥過葉騫澤的電話,十一位的數(shù)字,幸而手指還記得,急急地按下去,片刻沒有停頓。</br>
電話那端傳來了接通的“嘟嘟”聲,數(shù)秒之后,變成了忙音,向遠在心里連聲祈禱,接電話,接電話……然而重撥之后,葉騫澤電話已顯示關(guān)機。</br>
“我喜歡跟你說話,但是跟傳說中的葉太太通電話,我有些激動,一激動就容易喪失耐心。我建議你最好不要再打葉少手機,他現(xiàn)在想靜一靜,手機鈴聲會打擾到他,有什么事,不妨由我傳達?!?lt;/br>
對方的話音即使處理得怪異無比,向遠還是隱約聽出了他的譏誚和得意,她用手機撥打葉騫澤電話的時候非常小心,基本上可以排除對方在電話里聽出她試圖聯(lián)系葉騫澤確認事情真?zhèn)蔚挠靡?,那唯一的可能就是葉騫澤的手機響起時,確實在這個人附近。</br>
跟葉騫澤婚后幾年,很少人叫向遠“葉太太”,過去是因為上一輩的葉秉林太太還在世,而到了后來,對于大多數(shù)人而言,江源的副總經(jīng)理向遠遠已經(jīng)遠比葉騫澤的妻子向遠更具意義。所以向遠乍然聽到這有些陌生的稱呼,這才驚覺這不是一場惡作劇的玩笑,對方無非是在提醒她,葉騫澤,葉太太的丈夫真的被人綁架了,而勒索的對象不是作為妻子的她,又能是誰呢?</br>
“這個時候尚且如此謹慎,葉太太的精明名不虛傳,同是夫妻一場,葉少可遠比你待人坦誠。如果你仍然不信,我倒是很樂意提供進一步的證明?!?lt;/br>
“不!不用……”向遠把口氣放軟到極致,“我相信你們,有什么話慢慢說,不要傷害他?!?lt;/br>
“我說話不喜歡饒彎子,條件已經(jīng)開出來了,很簡單,兩千萬,后天之前一手交錢,一手交人?!?lt;/br>
“兩千萬?”向遠喃喃地重復(fù)了一遍這個數(shù)字,“你們不要獅子大開口,別說葉家現(xiàn)在沒有兩千萬,就算有,一天的時間里,怎么可能把籌集這么大一筆現(xiàn)金?”</br>
“那就是你們的事了,如果你覺得葉少不值兩千萬,那么在我們看來,他就更不值錢了?!苯壏艘馕渡铋L地笑了一聲。</br>
“你們不要亂來?!毕蜻h覺得自己快要沉不住氣了,可是她明明知道,這個時候,她越緊張,對方嘴就會長得越大。“我的的確確沒有那么大一筆流動資金,兩千萬,一時間讓我上哪里找?你們喊了個天價,對誰都沒有好處,這是把人往死路里逼!”</br>
對方那頭短暫地靜默,半點聲音也沒有,過了一會,才說道,“廢話少說,我也不跟你討價還價,一千二百萬,一分都不能少,如果你還是說沒有,那就等著做寡婦吧?!?lt;/br>
綁匪已經(jīng)流露出明顯的不耐,向遠愣了一下,趕緊拖?。骸澳銊e掛,別掛……一千二百萬是嗎,好,好,我會去籌錢,有多少籌多少,但是我需要時間,你們不要動他,我要確認我丈夫的安全,給錢之前,我必須要聽到他的聲音,就算不能通話,也要聽到他在錄音里念當天的《南方日報》首版新聞,否則我不會給錢的,聽到了嗎,別傷害他,錢我會想辦法……”</br>
那邊傳來了笑聲,“都說跟葉太太做生意不容易,我看畢竟還是夫妻情深,說好交錢放人,只要你信守承諾,我保證葉少安然無恙,記住,別跟我?;ㄕ校隽耸?,你付出的代價會遠比我們大。好了,葉少在我們這里會得到好的照顧,這個你放心,我的話說完了,希望你還能做個好夢?!?lt;/br>
“我怎么聯(lián)系你,錢該怎么交易?把話說清楚?!毕蜻h心急如焚了。</br>
“你不用聯(lián)系我,我們自然會找到你?!?lt;/br>
電話已經(jīng)斷線了,向遠拿著聽筒很久很久一直維持著那個聆聽的姿勢,仿佛從那單調(diào)的忙音中,可以把自己亂成一團的心思理出個頭緒,又或者她在期待,有如神跡一般,事情會出現(xiàn)轉(zhuǎn)機。</br>
向遠站在那里,四肢軀干和面龐都有一種帶著麻意的僵硬,這時,她忽然感覺到有一只手落在了她的肩膀,突如其來的恐懼讓她劇烈地抖了一下,聽筒幾欲脫手。</br>
“誰?”</br>
她的反應(yīng)似乎把身后的人也嚇了一跳,一連退了幾步。</br>
“向遠,你在干什么?跟誰打電話那么入神?”葉昀抱著剛摘下來的大蓋帽,面露驚訝。</br>
“你走過來為什么不出聲?”向遠厲聲說道。她覺得自己的神經(jīng)就像一根繃到極限的橡皮繩,再經(jīng)不起任何風吹草動,輕易地就會斷掉。她受夠了這兩頭拉扯的生活,受夠了葉家和這仿佛永遠不會停息的波瀾。</br>
葉昀有些不知所措,他委屈地說,“我開門進來你都沒聽見嗎,你拿著個電話一動不動,我都叫了你好幾聲。”</br>
向遠木著一張臉將電話歸位,連著好幾次,才將它放正在適當?shù)奈恢茫又j然地跌坐在沙發(fā)上,再沒有說話。</br>
“你怎么了?”葉昀也不避嫌,挨著她一屁股坐了下來,老式的酸枝木沙發(fā)穩(wěn)固得仿佛千年不朽,可是向遠還是在那微微的一震中感覺益發(fā)的心煩意亂。</br>
“你……”她剛對葉昀開口,話才起了個頭,在院子里澆花的楊阿姨就走了進來,一邊翻來覆去地看著手上的牛皮紙信封,一遍嘀咕,“真是什么人都有,送東西來,都不說是給誰?!?lt;/br>
“誰送來的,你拿過來?!毕蜻h幾步搶了上去, “人呢?我問你送東西來的人呢?”</br>
“已經(jīng)走了,難不成我還請他進來?!睏畎⒁汤硭斎坏卣f。</br>
向遠也不跟她多費唇舌,沖到院子外,人影,車影,什么都沒有。</br>
“送東西來的人說了什么?他長什么樣子?有幾個人?”她連聲追問楊阿姨。</br>
楊阿姨說:“外面黑得很,我當時在澆花,沒留意,順手就接過來了?!?lt;/br>
“你沒留意?是男是女,幾個人你都不知道嗎?還有他說了什么?你就糊涂到這種地步?”向遠一陣心涼,哪里還敢指望從她那里得知車子的型號甚至車牌號碼。</br>
楊阿姨雖然從來沒有覺得向遠好相處,但是向遠一向喜怒不形于色,很少在她面前動氣,這樣的浮躁是從來沒有見識過的,這老保姆受驚之后,腦子更不聽使喚,話都說得不清不楚的了。</br>
“男的吧,應(yīng)該是男的,一個人來的,不不,好像是兩個……難道我記不得了?到底多少個人……哎喲,我老了,眼睛不中用了,我就知道老了遭人嫌,老了……”</br>
楊阿姨還在不停地說,向遠已經(jīng)徹底放棄從她那里得到任何的信息,低頭奮力撕扯著包裹在信封外的膠帶,可那膠帶好像長在了那信封上面,怎么也弄不掉。</br>
葉昀笑著把老保姆推進偏廳,“沒事了,楊阿姨,你一點也不老,記性再差,電視劇要開始了總記得吧,去吧去吧……”</br>
“我?guī)Т罅艘粋€又一個,現(xiàn)在老了……”還想留下來看看信封里裝著的是什么的楊阿姨總算被打發(fā)走了,葉昀看了向遠一眼,不由分說把信封從她手里拿了過來,“嘶”地一聲,膠帶應(yīng)聲而開,他把信封重新塞回向遠手里,“你不太對勁,怎么了?”</br>
向遠從信封里掏出了一個小盒子,打開來,里面赫然是那個熟悉得刺眼的斷頸觀音,掛繩依舊是褐色,葉騫澤從沒有打算洗去葉靈的血,這個觀音,他是貼身佩戴,片刻不離的。</br>
沒有什么言語可以形容向遠對這個觀音的厭惡,然而,這正是綁匪說的第一個紀念品,但凡有選擇,以葉騫澤的脾氣,他是不可能讓這個觀音離身的。她里里外外翻來覆去地檢查那個信封,除了觀音,空無一物,沒有寄件人收件人信息,沒有任何只字片語,只有這個斷頸觀音在血淋淋地提醒她,眼前發(fā)生的一切不是噩夢,是再殘酷不過的事實。一千兩百萬,真能買得葉騫澤平安歸來?</br>
“說啊,你連我都要瞞?這不是大哥的東西嗎?到底出了什么事?”葉昀抓著她的手臂追問。</br>
“葉昀,你大哥被人綁架了?!毕蜻h方寸大亂地對眼前這個唯一可以信任的人說出實情。她為什么要一個人扛下去,她扛不了了。</br>
“你說什么?”葉昀的震驚不下于她,消化掉這個事實之后,他不由分說朝電話機走去。</br>
向遠撲上去壓住葉昀正在按號碼的手,“你報警?不,葉昀,不能報警,他們會殺了你大哥的?!?lt;/br>
葉昀沒有抽手,扭過頭不敢置信地看著近在咫尺的向遠,“你瘋了,不報警能怎么樣,你打算跟他們交易?他們要多少?”</br>
“一千兩百萬,葉昀,我不能冒這個險?!毕蜻h面露哀求。</br>
葉昀反手握住她全是冷汗的手,認真地說,“向遠,你教過我的,別跟無恥的人做交易,那是個無底洞,你怎么忘了?我看過很多綁架案的宗卷,現(xiàn)在綁匪就算拿到了贖金,撕票的可能性也在七成以上,因為殺掉一個人遠比處理一個活人容易,敢做這一票生意的人大多是一身命案的慣犯,多背一條命對于他們來說沒有任何區(qū)別。唯一能救大哥的途徑就是報警!”</br>
“沒有用的,我不想你報警,除了擔心對你大哥不利,我還害怕幕后的人有可能在你們系統(tǒng)內(nèi)有背景,何況他們是沖著錢來的,不過是要給葉家一個教訓,只要付錢,他們不會傷害你大哥的,我有這個預(yù)感?!?lt;/br>
“你是不是猜到了是誰干的,告訴我?!?lt;/br>
“我只是懷疑,沒有任何證據(jù),崔敏行,你們市局謝局長的親外甥,你先別急……”向遠再次制止立即就要去調(diào)查這個人的舉動,“葉昀,你先聽我說,這件事沒有這么簡單,你想想之前的不對勁,還有你大哥跟那個女人的瓜葛,另外,他們開口要兩千萬,我一壓價,就變成了一千兩百萬,再不肯少,看來這一千兩百萬才是他們心里的價錢。上個星期,公司剛有680萬的工程款到賬,我正打算用來支付下半年中標工程的保證金,江源投資控股的ECO藥業(yè)那邊有10萬紅利,在加上整個公司實際可以立即動用的流動資金00萬多一點,零零總總,一共恰恰好是一千兩百萬,他們好像知道我手頭上可以動用的錢就這么多,而且那些人對你大哥的行蹤,我的行蹤和葉家的情況非常了解,這件事絕對不是偶然的?!?lt;/br>
“熟人干的?可是那也不能證明他們拿到錢不會撕票啊。向遠,你想一想,我們勢單力薄,一時間怎么跟那伙人斗?只有報警,才能動用最有利的資源去調(diào)查,就算謝局長的親戚涉案,葉家的事也不是小事,他不可能一手遮天。你相信警方,相信我……以前你總說關(guān)心則亂,現(xiàn)在不就是這樣嗎,我不會害大哥的。”</br>
葉昀說的并不是沒有道理,那些發(fā)生過的綁架案在向遠腦子里一一跳了出來,人財兩空?她沒有辦法往下想。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夠清醒了,也許該相信葉昀,不能讓那些人拿了錢再撕票的事情發(fā)生。</br>
向遠按住電話的手慢慢松開,但心卻放不下,“葉昀,就算警方介入,千萬千萬不要走漏風聲,更不要讓媒體知情,否則就是完了。你記住,如果必要,我們不是不愿意給錢,葉家的底線不是保住那一千兩百萬,而是保住你大哥的命,這才是我們的報警的目的?!彼f完這些,吃力地絞著一雙手,要冷靜,再仔細想想,任何事情的出現(xiàn)總有它的端倪和蛛絲馬跡,她必須假設(shè)自己是那張黑色蛛網(wǎng)之外的人,而不是其中無望振翅的飛蟲,才能把那些千頭萬緒看得更清楚。</br>
“對了,船!葉昀,向遙的話你還記得嗎,你大哥是前天晚上上的船,后來就再沒有了消息,他出事的地方很有可能在海上,那條船是滕云朋友名下的,滕云的朋友也有可能是崔敏行的朋友,你們或許應(yīng)該從那條船開始找。還有那個女人,袁繡,她跟你大哥的關(guān)系不用我再解釋了吧,綁匪從始到終沒有提到她的名字,我猜她現(xiàn)在不一定跟你大哥在一起,葉昀,你要找到她,我不信她跟這件事完全沒有關(guān)系?!?lt;/br>
葉昀一再點頭,“放心,向遠,我記住了,大哥會沒事的,連我們都不信了,他怎么能平安回來?!?lt;/br>
向遠聽著他報警,然后看他記下來電號碼,并把剛才那個牛皮紙信封和觀音小心封存。她坐在哪里,如果說之前的茫然是源于不詳?shù)念A(yù)感終于得到證實,那么隨著時間的流逝,她越來越真切地感覺到不安。自從袁繡出現(xiàn)之后,向遠并不是那么期待在家里與葉騫澤狹路相逢,他們在故鄉(xiāng)的山月下發(fā)誓永遠不分開,最終卻在這滿目繁華的世俗路上越走越遠,漸成怨偶,然而要是他真的回不來了呢?如果世界上再沒有了葉騫澤,只剩下向遠,究竟會是什么樣子?</br>
絕望和恐懼像是那個細口的瓶子,瓶外驚濤駭浪,向遠在瓶底,四周卻很安靜,只是仰起頭的時候,發(fā)現(xiàn)看不到一絲的天光。</br>
向遠一晚上沒睡,她怕自己再做夢,夢里美妙,醒來會失望,夢里凄涼,也是徒增感傷。葉昀走得很早,離開的時候,他站在向遠的門外說,“我去局里一趟,你說的那些,我都會著手去查,你最好哪都不要去,劫匪有可能再跟你聯(lián)系。向遠……一切會好起來的?!?lt;/br>
葉昀說了這些,隔著一道門,里面悄無聲息,他知道這個時候所有安慰的話都太單薄,而葉騫澤是他大哥,他再強作鎮(zhèn)定,心中也暗自驚惶。</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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