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天的下午。
    就在2號院里最熱鬧的時候，煤市街街道辦事處里，也一樣群情激動。
    敢情好事不隔夜。
    下班之后，李主任也讓人把六大捆兒衣服都拿到了當(dāng)院兒里，滿面紅光地親自給街道辦的幾十號工作人員分發(fā)福利。
    毋庸置疑，女職工們肯定是最快活的群體。
    她們盯著那些服裝，甚至有些迫不及待，想要把那些衣服拿在手里好好摩挲的沖動。
    女人嘛，對衣服光靠眼睛是不過癮的。
    必須得用手觸碰，才能搞清楚這些衣服的質(zhì)量，感受到實惠和滿足。
    不過光憑這些衣服的實惠和價值，已經(jīng)使得她們相當(dāng)滿意了。
    畢竟一件的確良襯衣，商店里就沒下過十塊。
    秋衣秋褲更是用得著的東西，也要小十塊錢。
    何況這些衣服全是女裝，男的基本用不上啊，興許女職工還能多領(lǐng)幾件兒。
    果不其然，李主任分發(fā)福利的原則還真是側(cè)重于照顧女性。
    不但讓女同志優(yōu)先挑選，而且每人可以領(lǐng)兩件襯衣、兩套秋衣秋褲。
    男職工們呢，卻都得排在女的后面挑，而且只能一樣領(lǐng)一套。
    于是女性群體立刻興奮起來，個個都念叨李主任的好，差點沒把這大主任夸成婦女之友。
    反過來男職工卻不免要鬧點兒情緒了，牢騷不少。
    甚至有個小子公然要求男女平權(quán)，竟然當(dāng)面嚷嚷在福利面前，人人平等！
    可李主任哪兒是怕這個人啊。
    干了這么就基層，他的地盤還能容底下人翻了天？
    輕描淡寫的一句就給事端平息了。
    “你也要各領(lǐng)兩身兒衣服？跟女同志一樣？行啊，那過兩天要是發(fā)男裝，我也按女同志待遇給你小子減一半怎么樣？”
    這一下可好，那小子登時就蔫兒了，啞口無言。
    但這就算了嗎？
    不！
    俗話說，不打勤的不打懶的，就打不長眼的。
    這種問題上，他居然敢冒頭兒跟廣大的女同志為敵作對。
    那還不是給祖宗掙罵，自找倒霉??？
    接下來，這小子就差點沒被小二十張嘴的吐沫星子給噴死。
    有人說，“在這莊嚴(yán)肅穆的時刻，你張嘴××，閉嘴××，難怪你談一個吹一個，有哪個女的受得了你？都讓你××跑了，以后不會說話就閉嘴，少在這兒瞎嘞嘞！”
    還有人說，“你就壓根不應(yīng)該在這種場合出現(xiàn)。你既沒姐妹，又沒對象，你要那么多女人衣服干嘛，拿回去當(dāng)擺設(shè)啊。大男人家家的，你倒不嫌晦氣！”
    ————
    又有人說，“你也真好意思開這個口，你還是男人嘛。整個一攪屎棍子，烏鴉嘴。你要以后就蹲著撒尿了，我把我那份也給你。好不好？”
    瞧瞧吧，這么戧戧起來，那小子真是狗血淋頭，慘不忍睹啊！
    也就是馬上就發(fā)東西了，女人們都被吸引住了精力，懶得跟他計較了。
    否則，這些個娘子軍沒準(zhǔn)兒還真能把他祖宗從陰曹地府給罵出來。
    不過話說回來，天底下萬物相克。
    哪怕如此彪悍，張牙舞爪的女人們，終歸也自有一怕。
    這不，很快就應(yīng)了那句樂極生悲啦。
    就在眾位巾幗英雄正在圍著衣服堆兒，爭搶、挑選得熱火朝天朝天的時候，她們的劫難到了。
    也不知是誰，非要執(zhí)著地從一捆襯衣堆里往外扯兩件淡綠色的襯衣。
    結(jié)果衣服好不容易給拽出來了，也帶出了一團灰不溜秋的東西。
    就在無數(shù)雙眼睛的矚目下，那玩意就直挺挺的掉在了一卷兒秋衣秋褲上。
    尾巴很長，灰毛粉爪，嘴邊兩只小胡子，肚子餓得癟癟的很可憐的模樣，竟然是一只個頭不大的耗子。
    也不知是摔暈了，還是嚇暈了。
    反正這只從紅聯(lián)廠隨著衣服卷來到這里小耗子，趴了半天，也不動彈。
    直到那對小眼珠咕嚕嚕的一轉(zhuǎn)，和那位扯衣服的主兒一對上——
    嘿！倒霉嘛！
    就跟活見鬼似的，所有女人幾乎都瘋了！
    瞬間現(xiàn)場大亂，衣服飛舞，鬼哭狼嚎，作鳥獸散！
    而男人們卻不由得精神一振，哈哈大笑。
    先后抄起鞋子，摸磚頭，拿掃帚，紛紛參與進來。
    他們一邊樂著，一邊帶有娛樂性質(zhì)地將恰才各自的失落努力發(fā)泄在東奔西逃的耗子身上。
    一時間，雜亂的吆喝，伴隨著噼里啪啦的亂砸亂撞。
    成了這一片逐漸暗下的蒼穹下，“街道辦”里獨有特色的聲響。
    …………
    說到特色。
    其實在這個年代，“街道辦”最大的特色，就是財政上有相當(dāng)大的自由權(quán)。
    “街道辦”往往擁有自己的小企業(yè)，也有門面房等資產(chǎn)。
    盡管職工工資低，也沒有獎金，但有時候卻可以通過加班費和過節(jié)費的形式補貼一部分。
    但這也在客觀上為日后一段時期，造成了亂發(fā)錢、亂作為、亂攤派的現(xiàn)象。
    所以說到寧衛(wèi)民的運氣，可就比旁人強太多了。
    要知道，當(dāng)前的社會下，商業(yè)環(huán)境離興盛還差得遠(yuǎn)。
    個體經(jīng)濟都是小打小鬧，國營企業(yè)大部分的掌舵人，又缺乏商業(yè)經(jīng)營的經(jīng)驗和眼光。Ｍ.ＸζéwéＮ.℃ōΜ
    實際情況是大批的商業(yè)性資源，根本沒人懂得利用。
    價值嚴(yán)重被低估，就跟那些紅聯(lián)服裝廠賣不出去的庫存貨似的。
    而這個時候，“街道辦”還屬于沒人燒的冷灶，寧衛(wèi)民最先開口提出商業(yè)性的合作要求。
    他就能夠用最低代價換來街道的鼎力扶持和資源傾斜。
    甚至只要他能做出一點成績來，給予不多的回報，就能獲得街道的滿意和信任。
    反觀別人，如果等到社會商業(yè)氛圍熱起來，大家都愿意去做買賣的時候，再去求街道幫襯。
    那保準(zhǔn)兒黃瓜菜都涼了。
    到時候要想辦成點事，街道不拖拉，不難為就算不錯了。
    不為別的，就因為咱們國家，是人多，資源少。
    什么事兒等人一扎堆兒就不好辦了。
    這就是寧衛(wèi)民商業(yè)領(lǐng)域上先行一步，走在了所有人的前面的好處。
    也是時機不同帶來的巨大差距。
    別的不說，眼下就說李主任答應(yīng)寧衛(wèi)民的事兒吧。
    雖然街道辦分衣服的時候，抖摟出了一只耗子。
    不但把所有女職工嚇得半死，也讓李主任措手不及，有點落了面子。
    可就因為目前能給街道實際好處的寧衛(wèi)民，稀缺性如同國寶大熊貓一樣。
    并沒有人真的計較這件事。
    街道辦的人幾乎都當(dāng)成樂子，哈哈一笑就算了。
    尤其是跟康術(shù)德有交情的李主任，本身就是個痛快的性情人。
    非但沒因那老鼠的意外而怪罪，反而格外關(guān)照。
    于是連寧衛(wèi)民自己都沒想到，李主任會給他安排一個那么好的去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