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王失去過三個孩子, 都不是死于水痘。
    誰要害小皇孫？
    當(dāng)然不是送玉觀音的李偉。沒有了小皇孫，李偉還是個給人做工為生的瓦匠。
    這是要斷裕王府的根啊。裕王腦子里第一個出現(xiàn)的嫌疑犯就是景王。
    景王這幾年依然一無所出。他沒有兒子，還要奪走我的兒子！
    裕王捏緊了拳頭, 激發(fā)了斗志。
    玉觀音通過李偉的手送到裕王府，誰都不會懷疑他，何況，水痘本就是冬天和春天頻發(fā)的病癥, 又不是下毒這么明顯, 小皇孫感染水痘，抵不過高燒和膿包奇癢而死，也會以為是尋常的夭折，不會覺得是有人故意投水痘痘種所致。
    若不是遇到魏采薇這種膽大心細(xì)的大夫, 恐怕痘種會一直藏在玉觀音底座里。
    裕王憤怒之下, 寫了密折, 說有人謀害皇嗣, 呈給了嘉靖帝。他不能直說懷疑弟弟景王。
    密折先到司禮監(jiān)掌印太監(jiān)黃錦手里, 嘉靖帝一提到裕王就皺眉頭，裕王府的一切在紫禁城都是禁忌，所以一般沒有什么重要內(nèi)容, 黃錦只是命人將裕王的上書抄錄存檔，不會呈給嘉靖帝。
    但是今天的密折不一樣，一開頭就是“兒臣泣血上書皇帝陛下……”
    涉及謀害皇嗣, 黃錦不敢壓，呈給了嘉靖帝。
    嘉靖帝不喜歡裕王, 但是，孫子是自己的孫子，是皇嗣, 謀害皇嗣，就是謀反，就是對皇室不尊。
    嘉靖帝再嫌棄裕王，也不可能對謀反置之不理?？煲^年了，鬧出這么一出，嘉靖帝大發(fā)雷霆，“傳朱希孝。”
    錦衣衛(wèi)指揮使朱希孝接到了這個燙手山芋。
    嘉靖帝要朱希孝秘密追查此案，要裕王府保持原狀，就當(dāng)沒有謀害皇嗣的事情發(fā)生，以免打草驚蛇。
    兇手費盡周折用這種手段害皇孫，就是打定了瞞天過海、不會被人發(fā)現(xiàn)的主意，神不知鬼不覺的除掉皇孫。
    如今敵在暗，我也在暗，大家都在黑暗里。
    老實說，朱希孝的第一反應(yīng)也是景王動的手?？墒蔷巴踹h(yuǎn)在湖北安陸，想要找到直接指向景王的證據(jù)很難。
    然而，也有可能是裕王“監(jiān)守自盜”、“賊喊捉賊”的苦肉計。畢竟，小皇孫在玉觀音送到裕王府前幾天被接到了裕王妃那里養(yǎng)著，恰好不在李側(cè)妃身邊。
    而且，皇帝老了，遲遲沒有立儲。裕王和景王兩人的年齡只差二十三天，朝中的首輔大臣徐階是公開支持裕王的，為了在兩個皇爺之間搞平衡，嘉靖帝遲遲沒有對江西的嚴(yán)家父子動手，甚至一度有傳聞?wù)f皇上要重新啟用嚴(yán)嵩！
    嘉靖帝為了牽制徐階和裕王，不要他們的勢力壯大到威脅他的唯我獨尊的權(quán)柄，默認(rèn)這個傳聞，導(dǎo)致朝中許多墻頭草倒向了景王。
    嘉靖帝的意思很明確，那就是在我徹底咽氣之前，我就是大明帝國唯一的主宰，任何人，包括我的親兒子，都不能與我分享權(quán)柄。
    涉及到兩個親王的儲位之爭，真相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查到真相之后，自己能不能從里頭脫身，不被任何一個親王記恨。
    這個難度太大了，無論是什么結(jié)果，都至少會得罪一個親王，甚至，兩個都可能會得罪。
    怎么辦？皇上把事情交給錦衣衛(wèi)暗中查訪，不能推脫，必須要查。
    錦衣衛(wèi)最能抗事的人是誰？
    朱希孝腦子出現(xiàn)的第一個人就是陸纓。別看她是個女人，比她弟弟陸繹強(qiáng)百倍，陸繹一年前孝期結(jié)束，娶了前吏部尚書吳鵬的女兒，成家立業(yè)，來到錦衣衛(wèi)當(dāng)指揮僉事。
    陸繹是忠誠伯的承嗣之子，嘉靖帝下旨親封的官職，要點名要朱希孝指點陸繹。朱希孝恨不得把陸繹供起來，不敢讓他干危險的活，整天在文書堆里打轉(zhuǎn)。
    但是陸纓就不一樣了，對外是陸炳的私生子。一開始，朱希孝還覺得她是個女人，出去辦事不方便，想勸她辭官回家嫁人生娃。
    但是一旦用了她，發(fā)現(xiàn)“疤面俏郎君”真的很好用，上不懼權(quán)貴，下不嫌瑣碎，還從來不和上司爭功，任何棘手的事情交給她，她眉頭都不皺一下的接手，做的漂漂亮亮的。
    錦衣衛(wèi)一時還真少不了她，所以，這一年朱希孝明知她孝期已經(jīng)過了，可以嫁人了——連她弟弟都結(jié)婚了，還裝糊涂不知道，根本不提要她離開錦衣衛(wèi)。
    陸纓憑實力站穩(wěn)了腳跟，成為錦衣衛(wèi)不可或缺之人，連親弟弟都不能替代她的作用。對于這對姐弟，朱希孝是有事找陸纓，無事找陸繹。
    還有誰比陸纓更適合接受這個棘手的案子呢？
    朱希孝一回錦衣衛(wèi)，就把陸纓叫過去了。
    陸纓先去裕王府，隔著窗戶看了價值不菲的玉觀音。這絕對不是李偉能夠買的起的，來路不正。
    李偉賭癮復(fù)發(fā)并不是什么秘密——只瞞著孕中的李九寶一人而已。
    陸纓扮作賭客，輕車熟路的摸排了幾家地下賭坊，尋找李偉去過的蹤跡。
    其中，表面是澡堂子華清池、里頭是賭坊那間，陸纓也沒漏下，李偉這個人十分“懷舊”，就喜歡鉆當(dāng)貧民時經(jīng)常去的又臟又臭的賭坊，聞到熟悉的味道就來勁兒，只不過現(xiàn)在“轉(zhuǎn)運”了，贏的多，輸?shù)蒙佟?br/>     那種有美女陪伴、陳設(shè)奢侈、賭客都是有錢人的高等賭坊李偉是從來不去的，他就是喜歡和窮賭鬼們打成一片。
    陸纓來到華清池，第一次來到這里是四年前，查陳千戶父子被殺案。是汪大夏把她引到這里，揪出了陳千戶之子的書童，逼問出了關(guān)鍵線索。
    汪大夏的“驚艷”表現(xiàn)，父親陸炳將他招募到了錦衣衛(wèi)。
    要到里頭的賭坊，必須經(jīng)過全是各種裸/男的澡堂子。汪大夏當(dāng)時不知道她是女人，徑直帶她走進(jìn)來。
    為了查案，為了不暴露身份，她硬著頭皮穿梭澡堂，就當(dāng)身邊那些人是一塊塊會呼吸的肉。
    四年后，再次經(jīng)過男澡堂，她更加淡定從容，把身邊的裸/男當(dāng)空氣了。
    到了地下賭坊，她熟練的借著袖子的掩飾，將一錠銀子塞進(jìn)跑堂的手里，“賞你的，一個問題，那個瓦匠李員外前幾日來過沒有？”
    這手法一看就是□□湖了，陸纓再也不復(fù)以前板正的模樣，沾了些汪大夏的痞氣和市井之氣。
    跑堂緊緊將銀子捏在手里，“來過，先是泡澡，然后賭了一夜，要了幾次茶水，一盤子炙子烤肉，還是和以前一樣摳門，贏了那么多錢，一點打賞都不舍得給小的，小的辛辛苦苦去跑腿給他買烤肉，論理，找的錢歸小的當(dāng)跑腿費，他全要走了，一個銅板都不給……”
    根據(jù)跑堂的描述，那晚李偉和一個南方口音的商人賭紅眼了，兩人一對一搖骰子，賭大小，輸輸贏贏，打了個平手。
    賭徒都是越賭越急、越賭越氣、打個平手也不可能點到為止，握手言和。剛開始都是少數(shù)目的慢慢押，熱一熱手氣，后來越賭越大，最后干脆就是全押了。
    全押的那一場，轟動華清池賭坊，所有賭徒都停下來，圍觀這場豪賭。
    李偉贏了，將南方商人全部身家扒拉過去。
    商人不服，拿出一件壓箱底的寶貝，一尊玉觀音，據(jù)說極其靈驗，拜過的孕婦都生了兒子。
    商人指望玉觀音翻盤。
    跑堂的講得唾沫橫飛，“……玉觀音絕了！就像身上鍍著一層佛光，一看就很值錢?？墒?，李員外家里飛出一只金鳳凰，攀上高枝了，區(qū)區(qū)一個商人，運氣還能蓋過李員外不成？”
    “南方商人連玉觀音都輸了，當(dāng)場大哭，說來北京做做生意賺的錢都輸光了，沒臉回家過年，還要撞墻自盡，我們把他拉住了——做生意的，最忌諱血光之災(zāi)，這大過年的，不吉利啊。老板要我們把他拖出華清池，扔到外頭雪地里去，凍死餓死就不關(guān)咱們的事了。”
    陸纓問：“南方商人后來去了那里？”
    跑堂的說道：“說是回廣東老家過年去了。李員外這個人，你說摳門吧，也不全是。他一個銅板都舍不得給小的打賞。但是他出去看見南方商人在雪地里痛哭，就送了五兩銀子，說是回家的路費，還安慰商人要他不要灰心，自己以前也這樣賭得一無所有，現(xiàn)在不也熬出頭了?！?br/>     “那商人收了銀子，在雪地里給李員外磕了頭，走了。不過，按照常理來看，這些賭鬼都不會改的，商人拿著銀子肯定沒有回老家，應(yīng)該去其他賭場碰運氣了，褲子都輸了也是有的，您去別家打聽打聽，保不齊就找到了?！?br/>     陸纓要畫師根據(jù)跑堂的描述，畫了商人的肖像，先去廣東商人云集的廣東會館打聽，查無此人，連續(xù)找了幾家地下賭坊，查無此人。
    陸纓甚至去了順天府衙門專門負(fù)責(zé)收納每晚凍死、醉死街頭的尸骨所在地，一具具男尸對比，查無此尸。
    排除了所有的選項之后，陸纓將調(diào)查過程和結(jié)果稟告給上司朱希孝，“從證據(jù)來看，這是專門給李偉設(shè)的一個局，目的是小皇孫。朱大人，標(biāo)下請求增加監(jiān)視景王的人手，并親自去一趟安陸。”
    其實陸纓接到案子的第一反應(yīng)就是這個，但是，身為接手御案的錦衣衛(wèi)，必須拋開自身的立場，要以證據(jù)服人。否則，即使查到景王頭上，嘉靖帝也不會相信的。
    說不定，還會被景王倒打一耙，誣告她離間天下骨肉。
    陸纓耿直但不傻，她知道查案之前，要先保護(hù)好自己。
    朱希孝同意了，“……一切行動，都必須提前告訴我，不可自作主張，一切聽我命令?！?br/>     陸纓應(yīng)下，年都不過了，啟程要去湖北安陸。
    剛剛動身，就有朝臣上書，說皇上身體不好，建議在湖北就藩景王去一次武當(dāng)山，代天子祭祀，求蒼天庇佑皇上早日康復(fù)。
    武當(dāng)山就在湖北，是道教勝地，當(dāng)然也是嘉靖帝心中的神圣之地。嘉靖帝信這個，就下旨要景王代天子去武當(dāng)山祭天。
    陸纓聽到消息，把目的地改為武當(dāng)山。陸纓到了臨清，像一年前一樣下榻謝家酒樓，剛剛走進(jìn)大堂，就看見一個江湖郎中對著她舉杯。
    魏采薇居然提前到了臨清！
    “你怎么來了？”
    魏采薇說道：“從這次對小皇孫用痘種來看，他們是孤注一擲，要動狠手了，必然是怎么毒辣怎么來，我雖不懂武功，但是擅長辨毒解毒，我對你有用處。”
    陸纓帶著魏采薇頂著風(fēng)雪去武當(dāng)山。
    中原大地，白雪茫茫。千里之外的廣東南澳島，卻還是夏天的樣子。
    南澳島四面環(huán)水，像個世外桃源，遠(yuǎn)離內(nèi)陸。
    南宋皇室曾經(jīng)逃難在此，在南澳島建立了南宋小朝廷，至今還留有小朝廷的建筑。
    如今，東南沿海一帶的倭寇在戚家軍和俞家軍的鐵血清理之下，變得越來越少，東南局勢趨于穩(wěn)定，被驅(qū)趕的倭寇們陸續(xù)逃到南澳島，這里是倭寇的天堂。
    一家酒館里，蒙著紅面紗、穿著紅舞衣的舞娘跳著胡旋舞。她身姿高挑窈窕、大胸蜂腰，腰肢扭動如蛇，大胸顫顫巍巍的，像兩個大椰子。
    她旋轉(zhuǎn)、跳躍，手腕的細(xì)鈴“不小心”甩到了一個倭寇頭上。
    倭寇被砸，撿起手鈴鐺手串，盯著舞娘顫抖的兩個大椰子，色眼迷離，“美人，讓我親一下，手串就還你?！?br/>     蒙著面紗的舞娘跳下舞臺，在他耳邊低語道：“我們?nèi)ネ饷?，給你看個好寶貝?！?br/>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