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趙晉適時收回了笑容,倒是突然述起了公職。
“南州大旱,久治無效,接連派去三個安撫醉酒掉湖溺死有之、騎馬落地摔死有之、尋歡作樂猝死亦有之……這南州到成了有去無回之地,陛下也知道臣向來喜歡奇趣之事,這南州暗訪勢在必行,本相也想試試這趟南州之行能吊出幾只米蟲。”
自古以來,敢挪用賑災物資的大案身后定牽扯有派系,拉出蘿卜帶出泥,這些泥還都與朝中一些重臣脫不了干系,向來牽一發(fā)而動全身,朝中官員大多是前朝老人,能活到現(xiàn)在的嗅覺必是靈敏,趙晉若真的是去整治那些挪用賑災物資的貪官,定不可能以內(nèi)相之職前往。
趙晉的話朱榆向來只信三分,朱榆很清楚他是什么樣的人,他就是一只毒蛇,藏于陰暗處盯著獵物動態(tài),他一旦出擊必有所圖!這次出行并不會像趙晉說的那般簡單……
畢竟哪怕南州受災嚴重,貪官橫行,可趙晉既已知曉了消息,他大可遣派他信得過的欽差處理,并不是一定需要他親自前去。
不過朱榆就算心中疑慮再重,她也絕不會表露出來,反而會順應著趙晉的話接下去:“內(nèi)相心憂南州災況本是好事,可南州路途遙遠,不是三兩天便能趕回,朝中政務無人打理,時間久了又不見內(nèi)相朝中恐會亂套。”
趙晉看著朱榆難得露出了怨懟委屈之貌:“之前徐文昭襲殺,不少人皆知本相身負重傷,想乘人之危的可不在少數(shù),皆排著號打算給臣再補上一刀,還請陛下憐愛,臣也是想出去躲躲風頭,臣已安置了替身待于府中造蟄伏姿態(tài),倒也能迷惑那些多疑的老狐貍們一段時日,況且陛下難道不喜歡亂套的局面?”
趙晉率先用食指抵住了朱榆輕啟的紅唇:“至于朝政之事,不是還有陛下,陛下在位已有兩年,早該觸及朝政,臣不能替陛下分憂的時日里陛下也當自勉,不過也不會累著陛下的,如今她們的心思大都在這上面……”
隨著趙晉的目光,朱榆看到了桌案上的奏折,批注的地方毫無忌憚的行筆落墨,筆鋒劍走偏鋒,帶有幾分魔,就如行筆之人,趙晉做事向來隨心荒誕,好在這段用君臣扯不清的關系朝中誰不爛熟于心口了。
趙晉行文雖然尖銳,毫不客氣,可是奏折中的事宜卻以允諾結(jié)筆,鋪就在桌案的奏折近八成都是稟請朱榆充盈后宮,莫斷了朱氏大統(tǒng)的諫言。
朱榆匆匆略過幾篇,眉間已經(jīng)皺起,自古帝王娶夫納侍無可厚非,可是她實在看不懂趙晉到底想要干什么了,病態(tài)強占欲的是他,如今允準大開后宮墻院的也是他……
“怎么不高興了?陛下能坐上這皇位,那盛世榮華陛下就受得,佳麗美人陛下也享得。”趙晉食指上挪朱榆眉間試圖抹平那塊褶皺:“就是希望待臣回來,陛下在臣床榻上時莫談及其他男人才是,臣真怕受不住那醋味,殺了那些白嫩美人……”
趙晉難得的小意柔情非但沒有讓朱榆松懈下去,心頭更是一沉,這樣的趙晉太過反常了!
好似為了分散受驚小貓的注意力,趙晉很快便起了另一個朱榆感興趣的話題。
“這次臣會帶揚花一同前往,臣不在的這段時日,陛下也莫要太過胡鬧,此次南州之行遠赴千里臣將分身乏術,監(jiān)花閣大小事宜臣都交給了李畫音打理,陛下若有抉擇不定的事情可以尋她輔佐,或者陛下若閑著無聊,亦可試著推行陛下曾向臣提出的那份提案。”
朱榆聽聞趙晉話語的第一反應便是驚懼,駭其猜透了自己的心思,不過很快她便強行壓制住眼瞳中閃過的幽色,面帶幾分遲疑:“三公皆斥朕不務正業(yè),內(nèi)相不覺朕的想法異想天開?”
趙晉失笑出聲:“那些老嫗言論陛下大可不理,臣曾說過,送陛下坐上這尊鳳椅,成為萬尊之體,便只為讓陛下享這盛世錦繡,陛下所愿便是臣之所向,萬事不必顧忌。”
如此動聽的情話,可是訴說的人兒從未信過呀!朱榆只從‘不必顧忌’中預見了未來朝堂中彌漫的血氣和冤魂……
“況且陛下心思敏巧,提案中所思所想皆透著……靈氣,若能推行定能給東伊帶來新氣象。”
朱榆不知趙晉話中真假幾分,不過這些都不重要,朱榆微微抿唇,帶著幾分試探的望向趙晉:“內(nèi)相,幾時方歸?”
趙晉凝眸望著朱榆,清淺的笑意中盡是少年郎觸及不到的風情:“至多兩月歸來,陛下還需珍重……”
明明話中無一字藏著纏綿情話,可趙晉的眼睛偏生了一副含情眼,對著朱榆好似已經(jīng)述說了千百遍情話——
朱榆突然挪動了重心,一支手撐在軟榻上穩(wěn)住身形,她仰頭閉目吻向了趙晉的薄唇,趙晉鼻尖立刻被屬于朱榆的清冽雅香侵染,可最終朱榆的唇瓣在他的躲閃中只吻中了他的嘴角……
當朱榆要睜開眼睛的時候,趙晉卻又捧起朱榆的腦袋來了一場緊密而窒息的深吻,她又變成了一道野獸的前餐,只能捏緊了自己的衣袖聽話的將自己交給趙晉。
趙晉離開的時候,朱榆嘴唇一片紅腫,可她卻渾然不覺,盯著桌案上散亂堆積的奏折,只想從這些殘留趙晉氣息的奏折上找到破綻,可是盯著盯著好似反將她自己陷入了某個困局。
朱榆的右手一直貼靠在右額,有節(jié)奏的敲擊著,可逐發(fā)凌亂的敲擊似乎在告訴所有人,困獸之斗,可笑之極!
金磚紅瓦困住了朱榆的身,沖不出的暗局迷霧困住了朱榆的心,她的謀劃是小小可憐蟲在夾縫生存中一點點積攢出來,等不起也耗不起!
趙晉已動身前往南州,朱榆是在第二天上早朝時知道的,朝堂上最顯眼的那道身影不見了,雖不知這些朝臣對此暗中有何反應,不過今日朝堂上的熱鬧勁朱榆倒是已經(jīng)預見了。
戶部率先奏報,請旨允準,將行文下放都統(tǒng)衙門,詔令天下停止婚娶由各級基層官員逐層將適齡男子花名冊呈報上來,不少早打好注意的已經(jīng)開始不漏痕跡的吹捧起利于己方派系的男兒,到真如趙晉所說少了許多雞毛蒜皮的扯皮事。
待到她們鬧了一陣之后,朱榆才輕咳著打了一套太極:“我東伊男兒各個出挑,眾卿說得朕頭暈目眩也判不出高低,若眾卿真覺得有極出挑的好男兒,倒也可先篩出一二將畫像送來朕先留個印象,好了,若無他事,那眾卿就散了吧。”
清寧宮——
到底和皇夫之間關系剛有起色,朱榆也不再局限于初一十五才跑去清寧宮了,至少在建立基礎信任之前她得多走動。
朱榆見到高長佩的時候,他果然還是在書房中,朱榆偷偷擺手截住了青竹已經(jīng)張開的嘴,今日的皇夫看的不是書籍,而是一張張畫卷,站在高長佩身后看了幾幅朱榆就樂了:這些老油子!
那些畫卷上繪著一個個少年郎,栩栩如生帶著鮮活的生命力,都美的讓人贊嘆,同時又美各有特點,不正是送往紫宸殿待選的那些世家公子,沒想到她們竟然還朝著清寧宮塞了一份。
“陛下可是有意中的?”
高長佩的突然出聲詢問,倒是讓朱榆有些措手不及,不知哪來的心虛感讓朱榆說話都變得有些吞吐:“朕只是掃過幾眼,筆墨上的死物也看不出個高低。”
高長佩倒是沒啥反應,反倒青竹因為陛下的窘迫,忍笑忍得有些辛苦。
“皇夫以為,這后宮朕該為那些世家子打開宮門?”
高長佩依舊在審閱著手中的美人圖,而朱榆則坐到了皇夫身邊,翻著這些世家公子的花名冊。
“通政使嫡次子葉高如何?”
還未待高長佩回話,朱榆眉尾微揚輕咦了一聲,她發(fā)現(xiàn)花名冊上載有葉高名諱的地方,剛好有一個醒目的標記。
“看來皇夫與朕想到一塊了,葉高其母葉楠一直負責內(nèi)外章疏、臣民密封申訴等事宜,常與刑部、大理院豫議打交道,雖與內(nèi)相那邊有利往,不過若能巧用,朕的耳朵或許就能聽到東西了。”
高長佩翻動的手略有停頓,朱榆這一次將目光放在了名冊上著重標注的名字上。
“戶部侍郎嫡子詹天瑞,他當算上上人選,戶部侍郎詹天凌老來得子,將詹天瑞送來已說明她這幾年日子并不好過,清帝荒唐,將國庫數(shù)百年積攢的底蘊敗得干凈,管家底的守著空殼可體面不起來,沒想到她最終還是選擇站在朕這邊,想來其中首輔必定功不可沒!”
高長佩未有只言片語,朱榆便已懂得他言中意。
夫妻相處,高長佩隱約猜過朱榆藏拙,曾因為不以為意,而并未放在心上,可思緒千篇,豈有同章。
高長佩似有靈覺的抬頭望向朱榆時,兩人目光立刻相觸,交匯間竟有心意相通之感,好似能看清彼此思緒,這般場景本該僅思于夢中,這一下直接打得皇夫措手不及,匆匆避開朱榆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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