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缺銀子的小秀才
林家村到底是小地方,這里至少兩百多年沒出一個秀才公了,所以想到秀才公名下能有二十畝免田賦的權(quán)力的,只有里正一個。し
里正精明,進了林安家的破房子,稍微一打量,就猜到林安家真的是窮的叮當(dāng)響。再看林安破敗的身子,心下了然,拿著旱煙抽了一會,就說:“安哥兒還在吃著劉大夫的藥?劉大夫怎么說的,真的還要吃一個月?”
林安沒想著里正不說田地的事情,反而說了他的病,笑說:“是啊。劉大夫是縣里最好的大夫,他說的話,自然要聽的。”
“哎!”里正重重地嘆了口氣,就把旱煙桿子放下,從懷里掏出一只青色的舊荷包,又從荷包里掏出一塊大約三兩的碎銀子,還有一把銅錢,放在了桌上,慈愛的看著林安說,“堂爺爺家里人口多,攢不下多少銀子,這些……算是堂爺爺能拿出來最多的銀子了。雖然只夠安哥兒一天的藥錢,但是……”
里正的話沒說完,林安愣了愣,轉(zhuǎn)頭看身旁的秦止。
一天三兩銀子,那一個月,可不就得有九十兩銀子的花費?
怪不得村子里的人,之前死活不肯接濟他們家,林母汪氏那么看重他前程的母親,還是把他許配給這獵戶了。
整個村子里,除了獵戶在外十三年,回村子里的時候手里有點積蓄,能打獵賺些銀子,別的人,還真沒人能養(yǎng)得起他!
林安心里有些別扭。
他手上之前是沒錢的,可是傅師爺來過后,他手上倒是有了些錢。但是那些錢不是用來治病的,而是用來買地,還是要買傅師爺在林家村置辦的二十畝良田。
一畝良田四兩銀子,二十畝良田就是八十兩銀子。
傅師爺來的那天,雖然替縣太爺帶來了給安撫林安的一張一百兩的銀票,二十兩碎銀,可是傅師爺還給林安帶來了別的消息。
比如他們縣太爺其實是京城世家子弟,來這里只是讓將來的履歷表上更好看,當(dāng)然如果能做出實績,就更好了;比如說這次科舉舞弊事件,其實是縣太爺家里牽扯到了其中,原本縣太爺家中是要棄車保卒,舍棄縣太爺,結(jié)果因著林安少年天才的名頭傳得遠,連京城里都知曉這次的秀才試?yán)镉幸粋€九歲就中過童生試的小天才,因為守父孝,這才晚了三年考秀才,林安讀書的書院又積極為書院學(xué)生奔走,這才讓縣太爺和縣太爺?shù)募依锘U為夷,贏來了重新考試的機會。
而林安也不負所望,雖然重病纏身,依舊中了案首。這次所謂的科舉舞弊事件才被揭了過去。縣太爺和縣太爺?shù)募依锓€(wěn)穩(wěn)地在新皇帝心里又加重了籌碼。
林安雖是小小棋子,還因為母孝在身,四年后才能再舉人試,可縣太爺還是記得他的好處,讓傅師爺給他送了一百二十兩的銀子,還說秋天他離開縣城,回京之時,會送一個鋪子給林安,以作補償和感謝。
傅師爺來給林安送銀子時,說要把自己從前在林家村買的地賣給林安,然后幫林安在縣太爺面前說情,請縣太爺把縣里的一家經(jīng)營的不錯的書坊贈給林安。
林安聞之當(dāng)然大喜,當(dāng)即就答應(yīng)了下來。
本來他是要當(dāng)場給銀子的,結(jié)果傅師爺說,讓林安身子好點了,去縣里拜見縣太爺時,他們再辦田契轉(zhuǎn)移。
可是那個時候,林安并不知道自己每天都要吃上三兩銀子的藥。
更不知道他還要繼續(xù)吃上一個月,花整整九十兩銀子。
林安心亂如麻,不知道該不該放棄和傅師爺說好的承諾。
秦止卻已經(jīng)替他做了決定,把里正的三兩銀子和銅錢推了回去,攤著臉說:“我媳婦兒我養(yǎng),銀子我會想法子。”
活生生把里正想要說出口的把田地掛在林安名下的話,給憋了回去,使勁咳了幾聲。
林安:“……”推了一大碗白水給里正。沒辦法,太窮,沒有杯子。
里正也不嫌棄,灌了幾口水,緩過勁來,又拉著林安說:“九十兩銀子啊,安哥兒難道就看著秦小子整天見的往山上跑?那山上可是有狼的!”
秦止皺了皺眉。
林安大概是猜到里正想讓他收下這三兩多銀子,然后找他把自己的田地過到他名下,好不用交田賦。他自己雖然是秀才公了,可里正在村子里根基更深,到時候一文錢都不給他,免費占這個好處,也是有可能的。
雖然他也覺得一直被秦止養(yǎng)著不是那么回事兒。可是秦止能在村子里人對他們母子四個避之蛇蝎的時候,跑出來給他們幫忙,至少人品是沒有問題的。
林安寧愿相信秦止,也不愿相信里正。
“可是三兩銀子,也就是我一天的藥錢。”林安苦笑,“多謝堂爺爺了,家母已逝,我這個身子既拖累自己,也拖累弟妹和……三哥,如果真有一天斷了藥死了,也是我命不好。三兩銀子是一大家子一年的嚼用,堂爺爺還是趕緊收回去吧。”
林安說完,站起身,就覺得眼前一黑,差點又栽倒。
好在秦止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里正這下子沒法開口了,嘆了會氣,只得走了。
里正一走,里正婆娘和王阿花因為砸到地上暈過去,也被送回家了,林家一下子安靜下來。
林安這具身子只是有些貧血和低血糖,倒不是真要暈過去,因此等里正一走,家里大門一關(guān),他就拉著秦止說:“我有話說。”
秦止看了看拽著他衣服的那只白嫩嫩的手,目光閃了閃,看向林安。
林安頓了頓,就把傅師爺來看他的時候,給他帶銀子和說的話,全都轉(zhuǎn)述給秦止,然后說:“傅師爺是好意把二十畝良田賣給我的,我不好回絕這件事。只是這樣一來,我手上就剩下二十七兩銀子……”
還有三兩銀子,方才當(dāng)林大丫退親的禮錢,還給王阿花了。
秦止目光絲毫未變:“銀子你收著。你的藥錢,我會想法子。”
然后站起身來,就說前天在山上下了陷阱,這會子有時間要去撿獵物,接著便走了。
林安有心問秦止為什么對他這么好,可又覺得問了也白問,就沒有開口。
至于剩下的二十七兩銀子,林安打算留下十二兩銀子應(yīng)急,剩下的十五兩,用來做賺錢的本錢。
只是,他要怎么賺銀子?
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身上還帶著病,一天十二個時辰他能睡上八個時辰,怎么賺銀子?
林安坐在桌前,想了許久,直到看到他晌午寫解除婚約的筆墨紙硯。
難道要重拾本行,畫春宮圖?
林安眼睛亮了亮,隨即又暗淡了下來。
他的確會畫曖昧些的春宮圖,但是他只會畫寫實春宮圖,不會畫這古代的寫意春宮圖啊!
就算硬用毛筆畫出來了,大約也沒人敢買……
林安想了許久,也沒想出什么法子來,就到了該吃藥的時候了。
林大丫給他送的藥。
林安捏著鼻子給自己灌了下去,灌完擦了擦嘴角,見眼睛還紅著的林大丫還站著沒走,“大丫有事兒?可是擔(dān)心以后的親事?無妨的,有了我讓你拿著的那份東西,還有我這個秀才哥哥在,等咱們孝期過了,一定會有大把的人來求娶大丫的。”
林大丫臉一紅,咬了咬牙,才說:“哥,我、我想繡雙面繡,給哥哥掙藥錢。”
林安臉一黑:“你忘了娘臨終前的交代了?”
林母汪氏那真是個苦命人。原本有一雙巧手,還有會繡雙面繡的本事在,到哪里都能讓人高看一眼。可偏偏卻嫁到了林家,嫁給了林父那個看著老實實則愚孝的男人,一輩子從嫁人之后,出門的次數(shù)雙手雙腳都數(shù)得清。
就因為她的巧手,林父的母親,也就是汪氏的婆婆,愣是不讓汪氏和其他媳婦兒一樣做飯洗衣,也不讓她下地,只讓她每天天亮了就開始做繡活,天黑了才準(zhǔn)放下。就連汪氏有孕在身的時候,也被汪氏婆婆一句“繡個帕子又不是什么體力活,咋就不能干?你看你二弟妹、三弟妹,她們懷著孩子不也一樣喂豬,不也一樣給一大家子洗衣服做飯?咋換成你就不行了?”給壓迫的還要每天做繡活,拿去賣錢補貼家用。
汪氏做繡活賺來的銀子,直到她死,一個銅板都沒看到過。
可就是這樣,村子里人說起汪氏來,還羨慕的不得了,說汪氏上輩子真是積了大福氣,才有了林安祖母這樣的“好婆婆”,不用做飯洗衣,不用當(dāng)牛做馬,可不是積了大福氣?
汪氏恨極了這樣的生活,不愿意兩個女兒再重蹈覆轍,被婆家人逼著當(dāng)賺銀子的活牲口,臨死之前,愣是逼著兩個女兒發(fā)誓,這輩子都不許再繡雙面繡,也不許在別人面前表現(xiàn)出太好的繡工。
林大丫怎么會忘?她捂著帕子哭了一小會,才說:“可是哥哥,娘已經(jīng)死了,我不能看著哥哥也……秦大哥是獵戶,賺來的銀子都是拿命搏來的,要是秦大哥因為自己捕獵出了事,那也就算了,可要是秦大哥為了哥哥的藥錢出了事,讓哥哥藥錢斷了,良心還要受譴責(zé),還不如我違背了娘的交代,一輩子不嫁,找家繡坊,做一輩子繡娘好了!”
林安沒想到這個溫溫柔柔甚至有些怯懦的小姑娘,竟然已經(jīng)想了那么長遠。
他站起身來,讓林大丫靠在他身上哭。
“傻姑娘,娘的師傅只讓她一年繡四小張雙面繡拿去賣,你差了一輩,只能一年繡兩小張雙面繡拿去賣,也賺不了多少銀子。”林安溫聲說,“銀錢的事情,傅師爺前天送來了一些,我們可以暫時不用擔(dān)心銀錢了。我待會拿二兩銀子給你,你去村子里買些米面、孵化的小雞……還有你想養(yǎng)些什么,都請莫大娘帶著你去買。別自己一個人去。”
林大丫哭了一會,也覺得不好意思,站起身來,見林安匣子里真有銀子,還有一張銀票,才暫時打消了自己要違背汪氏誓言的打算。只是她只接了一兩銀子:“一兩銀子現(xiàn)在能換一千三百文錢,能花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