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圣陵副本
沈清秋抬頭一看,殿外仿佛點起了兩個明黃的燈籠,好一對金刺刺的銅鈴大眼,正對著這邊,中間一條豎直的瞳線,猙獰非凡。</br> 那群盲尸聽到這聲音,仿佛受到無形的震懾,停止了撕咬撲纏,低頭縮起肩膀,涌作一團,瑟瑟發(fā)抖。</br> 那雙燈籠大眼與沈清秋直直對視了一會兒,忽然消失不見。片刻之后,從殿外轉(zhuǎn)進一道身形來。沈清秋看清來人,并不意外,叫了聲:“喜之郎。”</br> 竹枝郎腳下一滑。</br> 他摸了摸鼻子,雖然郁悶,仍不失禮,笑道:“沈仙師若愿意這么叫,也請隨意吧。”</br> 沈清秋道:“穹頂?shù)钔凳?果真是你。”</br> 渾身烏青的毒,多半是碧蛇的毒液。木清芳粗略看時找不到傷口,是因為蛇牙口細小,下口難以被發(fā)覺。細看時就會在指尖、腳跟等隱蔽處發(fā)現(xiàn)牙印。</br> 竹枝郎道:“事發(fā)倉促,只得出此下策,還望沈仙師海涵。”</br> 沈清秋干咳一聲。“事發(fā)倉促”,這個“事”怎么想,指的也是他拿整個鎮(zhèn)的雄黃酒熏竹枝郎,還把人家打回原形騎了一路的事。他道:“你在圣陵把我召回,也算是解決了我眼下一個……困境。之前你要我到魔界來,現(xiàn)在我來了,究竟是什么目的,可以說了嗎?”</br> 竹枝郎道:“緣由之一,早已對沈仙師說明。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至于二,沈仙師并非在下召回的……還是直接詢問君上的好。”</br> 沈清秋道:“好。天瑯君人呢?”</br> 竹枝郎愣了愣,道:“我以為,沈仙師和君上已經(jīng)打過照面了。”</br> 打過照面?</br> 沈清秋低頭看了看那口石棺。</br> 難道里面那個詐尸的……就是天瑯君?</br> 落l霞x小x說s=wwwluoxiacom</br> 嚴格地來說,根本就沒打“照面”好吧?!</br> 剛才他撬了半天也沒撬開的棺蓋震顫不止,緩緩自動滑開。從里面慢慢坐起一個人來。</br> 這人一只手肘搭上棺沿,側(cè)首微微一笑,道:“清靜峰主,久仰啊。”</br> 沈清秋震驚了。</br> ……這一家人興趣愛好雖然廣泛,但也有異曲同工之妙,都是一般的畫風清奇。兒子喜歡抱尸體,爹喜歡躺棺材。</br> 洛冰河容貌整體來看,肖似其母蘇夕顏,可多少還是能在上面找到其父的影子。比如眼睛。</br> 天瑯君眼廓深邃,眉峰英挺,瞳孔黑如深潭,這點洛冰河就和他十分相似。原本洛冰河就是個小白臉的模樣,若連眼睛都像他娘,那相貌就陰柔過頭,反而不好了。</br> 再比如,笑容。這對父子的笑容,都讓沈清秋有種難以形容的……大事不妙感。</br> 沈清秋謹慎地說:“我不做峰主很多年。”</br> 天瑯君笑瞇瞇地道:“我對峰主可是神往已久。”</br> 沈清秋深深體會到,氣度這種東西,果然還是要靠家世和從小的教養(yǎng)來刷。</br> 不說別的,如果讓這對父子坐同一副棺材,擺同樣的pose,天瑯君可以一派王者雍容地把棺材坐出龍椅效果,而洛冰河雖然長得帥……呃,大概坐出的還是棺材的效果。難怪向天打飛機感受到了威脅,果斷砍大綱。</br> 和兩位天魔血系的傳承者處在同一個空間,并且這個空間里還有不少魔界貴族的干濕粽子在圍觀,沈清秋表示壓力非常大。</br> 他皮笑肉不笑,道:“不敢當。既然神往已久,為何閣下不出……出來一聚呢?”</br> 再怎么裝b,坐棺材里面裝,也太不像話了。除非——</br> 他站不起來。</br> 天瑯君手指緩慢而規(guī)律地敲打著棺沿,瞳孔里倒映出墓室跳動的幽綠火光。他愉悅地說:“好啊。可否請峰主助我一把?”</br> 有詐也要硬著頭皮上。沈清秋微微一欠上身,朝他伸出一只手:“請?”</br> 天瑯君欣然扶住,站了起來。原來不是為了隱藏某些弱點。沈清秋略感失望。</br> 然后,拽了個空。</br> 可他手里明明還感覺握著天瑯君的小臂。沈清秋目光下轉(zhuǎn),低頭一看。的確還握著,但是也只剩下一條小臂了。</br> 沈清秋面無表情。</br> 天瑯君掉了一截手臂,空了半邊袖子,仍很有禮貌:“啊。又斷了。勞煩峰主把它遞給我。”</br> 沈清秋:“……”</br> 沈清秋的手不顧心靈的顫抖,淡然地把那截小臂遞給了天瑯君。后者和竹枝郎都一臉習以為常,咔擦一聲,真的是咔擦一聲,就把手臂接回去了。接回去了!</br> 你特么是人偶嗎關(guān)節(jié)可以隨意拆卸?!</br> 沈清秋留意到,不止斷口之處,那條手臂上不少地方,筋脈血肉都變成了紫黑色,在偏白的皮膚上格外駭人。甚至他領(lǐng)口下方,也延伸出來半片淡淡的烏色。</br> 沈清秋沉吟不語。</br> 他這只蝴蝶扇了一下翅膀,引起的可不只是一場海嘯。頭先猜測,竹枝郎極可能把露華芝采去替天瑯君塑身了,果然沒錯。只是,這具日月露華芝塑成的身體,天瑯君恐怕用的不太順心。</br> 沈清秋之所以魂魄與露芝契合度不錯,第一,露芝是用他血氣養(yǎng)出來的;第二,露芝是靈氣作物,沈清秋也是以靈氣為修煉基礎(chǔ),二者從屬性上來說,渾然相合。</br> 然而,天瑯君情況卻不一樣。</br> 他是魔族,修為以魔氣為基礎(chǔ),露華芝會有自發(fā)的排斥反應,肉身保鮮效果得不到保障。出現(xiàn)這種軀體被侵蝕的狀況,也不是不可能。</br> 天瑯君活動了一下接回的部分,莞爾道:“見笑了。說起來,我們能離開白露山,其中也有沈峰主的一份功勞。”</br> 沈清秋瞅瞅默然站立一旁的竹枝郎,憶起當初他白露林中的蛇男形態(tài),實在是……非常之慘不忍睹。可即便是這樣,天瑯君被高山鎮(zhèn)壓的那些年,他居然一直不曾退出白露山,得了露芝,也沒給自己用,而是毫不猶豫幫主子塑了身。</br> 好一曲忠誠的贊歌!</br> 沈清秋眼角余光卻在墓殿中的壁畫上掃動,口里敷衍道:“功在喜……竹枝郎。白露山蟄伏數(shù)年,終于等到了機會。有此得力下屬,天瑯君真令人羨艷非常。”</br> 天瑯君道:“我這個外甥的座右銘你沒聽過嗎?”</br> 沈清秋道:“聽過。滴水之恩,涌泉相報嘛。”</br> 竹枝郎紅了臉,在幽綠的燭光下看十分詭異,道:“君上和沈仙師莫要取笑于我。”</br> 沈清秋可沒有意取笑他,他正一門心思琢磨壁畫。這壁畫色澤鮮艷,筆觸狂潦,但能看出,正對大殿門口的,是一張巨大的女人臉孔,雙眼彎彎,嘴角上揚,正是一幅喜不自勝的模樣。這間墓殿,是圣陵“喜怒哀”三座圣殿之中的“喜殿”無疑。</br> 天瑯君并未覺察異樣,說道:“他就是這樣,腦子轉(zhuǎn)不過彎。所以才一直向我懇求要帶你來魔界。”</br> 沈清秋一直搞不明白這種邏輯,略略回神,看了竹枝郎一眼:“要我來魔界,和報恩究竟有什么聯(lián)系?”</br> 天瑯君從容道:“當然有聯(lián)系。因為四大派一個都不能留下,若沈峰主現(xiàn)在還在蒼穹山派,便也在這范圍之內(nèi)。他自然不希望你留在那里。”</br> 沈清秋不知道該接什么話了。</br> 剛才還覺得這位看上去是個講道理的主兒,交談過后發(fā)現(xiàn),跟所有雄心勃勃把畢生目標都設置為“毀滅世界、殺光正派”的大中小boss也沒什么區(qū)別。</br> 不過話說回來,一個血統(tǒng)高貴的大好青年,被異族一幫修真的壓在山下這么多年,心生怨恨也是應該的。沈清秋無語片刻,配合地問道:“下一步是把整個人族滅絕么?”</br> 天瑯君奇怪道:“為什么這么想?當然不會。我喜歡人。只是不喜歡四大派。”</br> 他笑了笑,補充道:“相反,我有一份禮物要送給人界。”</br> 雖然不知道是什么禮物。絕對不是什么能綁上絲帶讓人心情愉悅的東西!沈清秋正想順口吐個有點生疏的槽,突然,墓殿陷入一陣突如其來的震顫之中。</br> 天頂沙石簌簌而落,沈清秋腳底站得穩(wěn),卻晃得厲害,隱隱還能聽到某種生物在遠方撼天動地的嘶吼之聲。他警惕道:“什么東西?”</br> 天瑯君凝神聽了片刻,道:“來的比我想象的要快。”他轉(zhuǎn)向竹枝郎:“多少?”</br> 竹枝郎道:“最少兩百只。”</br> 天瑯君笑道:“捕獲十只都算了不得了,也真難為他。”</br> 沈清秋聽不懂,看來他們也不打算跟他交流一下讓他聽懂。天瑯君撥了撥肩頭落下的一縷沙灰,道:“沈峰主,我這外甥可是從五年前就拼了命的要幫你和蒼穹山派一刀兩斷,不知你意下如何?愿意跟他走嗎?”</br> 這都直接把人擄祖墳里來了還問個屁啊問——打住,五年前,一刀兩斷?</br> 沈清秋心中一動,脫口而出:“金蘭城,撒種人。就是讓我和蒼穹山派一刀兩斷的契機?”</br> 想來想去,現(xiàn)在他有山不得歸,一切的源頭都是從金蘭城開始的。沈清秋質(zhì)問:“當時那個突然指向我的撒種人,是你們指使的?”</br> 竹枝郎低了低頭。天瑯君拍拍他肩膀,似在鼓勵:“那原本只是為了解決南疆魔族食物緊缺的一個小試驗,不想沈峰主剛好在場,竹枝郎也只是想讓沈峰主徹底斷絕回歸人界的心思罷了。”</br> 沈清秋立刻對竹枝郎怒目而視。說好的報恩就是這個,找撒種人黑他,坑爹呢?!蛇的報恩果然不靠譜!</br> 竹枝郎低聲道:“沈仙師,君上說要抹消四大派,就絕不會留一人存活……在下真心不希望到那時候……”</br> 沈清秋壓著怒氣,說:“秋海棠也是你找來的?”</br> 天瑯君道:“不認識。”他看了看竹枝郎,后者立刻看向沈清秋:“那女子并非在下尋來的。”</br> 那突然出現(xiàn)的秋海棠和撒種人左右夾擊沈清秋,逼得他不得不主動投降被幻花宮押進水牢,難道只是巧合?也罷,事到如今,是不是都無所謂了。</br> 沈清秋道:“除此之外的原因?”</br> 天瑯君慢悠悠地道:“召沈峰主前來,的確也有我自己的私心。”</br> 他嘆息了一聲:“我那個兒子,這么多年來真是勞煩沈峰主照顧有加了。”</br> 雖然早有預感,和洛冰河脫不了關(guān)系。沈清秋還是心中一緊。他勉強打起精神,道:“洛冰河?又關(guān)他什么事。”</br> 天瑯君噗嗤笑了一聲,低頭道:“怎么說呢?我發(fā)現(xiàn)他對沈峰主,非常之……”</br> 他話說的曖昧不清,甚至答非所問,沈清秋卻不難做出一大串聯(lián)想推測。</br> 隨著天瑯君使用這具身體的時間越長,魔氣越盛,修為恢復得越多,肉身就會愈加殘破,到處打滿補丁。他遲早需要一個新的身體。這身體最好是有血緣關(guān)系,同為天魔血系傳承人。如果因為混血關(guān)系,自帶兩套修煉系統(tǒng)的話,那就更妙了。</br> 有誰的身體比洛冰河的更合適?</br> 沈清秋瞇了瞇眼:“召我回魂,目的是引他前來圣陵?”</br> 天瑯君道:“沈峰主真是明白人。”</br> 沈清秋提醒他:“洛冰河現(xiàn)在還沒坐上你原先的位置,不能進入圣陵,就算他想來,也來不了。”</br> 天瑯君卻像對他很有信心,道:“只要他想,就一定能夠來。”</br> 沈清秋緩緩地說:“不管你想做什么,那可是你兒子。”</br> 天瑯君道:“的確。”</br> “你和蘇夕顏的親生兒子。”</br> 天瑯君道:“所以?”</br> 聽到這里,沈清秋終于確信了。</br> 天瑯君談及洛冰河的寥寥幾句中,雖然微笑不減,可言辭神情之中,透出一種冷酷無情。</br> 正版的天瑯君以往在沈清秋腦子里那種熱愛和平、深情似海的形象出入太大了。他提到蘇夕顏的時候,語氣都不帶個顫。喜歡稱洛冰河為“我這兒子”,可分毫不覺得他有任何父子親情的概念。</br> 他不光不是一個和平愛好者、連愛情至上主義者也不是。完全顛覆了沈清秋長久以來(一廂情愿)的認知。</br> 其實這也正常,對于情感,魔族本來就疏離冷淡,他們更注重口腹之欲,崇尚權(quán)勢和力量。只是,怎么也不至于是這種滿不在乎的態(tài)度,沈清秋多少有些不舒服。</br> 洛冰河真的是……一個真正爹不疼娘不愛的人。</br> 金蘭城這個黑鍋,沈清秋一直都扣在洛冰河頭上,這孩子委委屈屈被糊了一臉那么久,申辯了幾次,盡皆無果。不久之前他們剛分開時,沈清秋還用話狠狠刺過他。</br> 他心中對天瑯君頗有不滿,可細細思來,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傷洛冰河之深,更甚其父天瑯君,才是致命。</br> 墓殿剛陷入一陣死寂,第二陣百獸咆哮和地動山搖降臨,打破了一池死水。這次來勢愈加兇猛,幾乎逼近天崩地裂之勢。沈清秋下盤再穩(wěn)也站不住了,他單手扶著棺材:“有誰能告訴我,這到底是什么東西嗎?”</br> “什么”還沒說完,墓殿上方嵌滿寶石的天頂突然大片大片傾塌下來,殿中三人都反應極快,遠遠讓開。一聲巨響,有個沉重的東西砸了下來,落在墓殿正中央,煙塵滾滾和晶光亂閃里,現(xiàn)出一團龐然黑影。</br> 洛冰河踩在一頭通體漆黑的巨獸上,黑衣共白塵亂飛,心魔劍在背后凜然出鞘,一雙眼睛赤光流轉(zhuǎn),正殺氣騰騰俯視下方。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