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花月逃殺 · 1
公儀蕭剛才也想過要隨便抓個弟子來充作秤砣,但也只是隱約閃過的念頭,眼下沈清秋已經(jīng)自己做了,不用他出手打暈同門,不由舒了口氣。兩人并肩往外走,又見沈清秋攏了攏披在身外的那件黑袍,喉間一陣梗塞。</br> 他不由心中難過。沈清秋尊為一峰之首,被困受辱,已是無可奈何,而眼下卻還要靠著折辱他之人的衣物才能蔽體遮羞,當真令人痛心嘆惋!</br> 沈清秋見他眼神閃動,似是同情,又似悲憤,只能以面無表情不變應(yīng)萬變。</br> 忽然,公儀蕭道:“前輩,請脫掉!”</br> 沈清秋:“……”</br> 啥?!</br> 不等他反應(yīng)過來,公儀蕭已經(jīng)開始脫自己的外袍。沈清秋正在考慮要不要朝他扔個暴擊看看能否讓他清醒過來,公儀蕭已經(jīng)把自己脫下來的外衣雙手呈遞了過來,道:“請穿這件吧!”</br> 沈清秋恍然大悟。</br> 哦,原來是這個意思。洛冰河的衣服雖然是黑色的,但是衣如其人,它就跟男主本身一樣低調(diào)奢華有內(nèi)涵,穿在身上畢竟仍嫌顯眼。換一件撞衫率相對更高的白衣,比較有利于逃跑對吧?想得太周到了。</br> 他果斷脫了洛冰河的外衣,換上公儀蕭那件。臨走前想了想,還是把洛冰河的衣服給疊好了,這才放到地上……</br> 離開水牢,剛開始還不覺得有什么難走的,可越往外走,就越是覺得著幻花宮迷陣果然可怕得很,一洞接一洞,一道錯一道,三步九繞,直繞得人頭暈眼花,明明公儀蕭背影近在眼前,可好幾次都險些跟丟。要不是公儀蕭對水牢人手分布和日程安排了如指掌,恐怕早不知撞上幾隊巡邏的守陣弟子了。</br> 半個時辰后,兩人終于繞出了地底水牢。片刻不停地走了好幾里,進入白露林,就快離開幻花宮的地界了,水牢的警鐘還沒被撞響,也就是說,到現(xiàn)在也沒人發(fā)現(xiàn)犯人跑了。洛冰河命令除他之外不允許其他任何人私探水牢,反而大大為沈清秋的逃跑助力了。</br> 休息片刻,沈清秋道:“公儀公子,到這里就不必再送了。趁現(xiàn)在沒被發(fā)覺,你快回去吧。”頓了頓,他補充道:“七天之內(nèi),你到花月城,定能在那里找到我。”</br> 公儀蕭道:“既然如此,我便不多送了。雖然前輩打算如何應(yīng)對今后之事,但此去請千萬小心。一月之后的四派聯(lián)審,前輩請放心,如您所說,清者自清,諸位掌門必會為您洗刷冤屈。”</br> 沈清秋忍不住笑了。第一,黑歷史板上釘釘?shù)匿滩坏簦诙粋€月后的四派聯(lián)審關(guān)他屁事哈哈哈哈……當下逍遙意滿一抱手:“后會有期。”</br> 從幻花宮邊界出發(fā),到花月城一路,途徑了中原人口最密集、經(jīng)濟水平最發(fā)達的一片區(qū)域。這也就意味著,在此區(qū)域集中的俗家修真門派和世家密度非常大。</br> 這個世界的修真人士對空防是很重視的。就如金蘭城一樣,他們通常都會在自己地盤的上方設(shè)立防空結(jié)界。如果有仙劍或法器用超過限制的速度飛過,無疑會被發(fā)現(xiàn),并且通告本門上級。m.</br> 可想而知,簡直就像拿著大喇叭在高調(diào)宣揚自己的逃竄路線。</br> 沈清秋飛一段走一段,日月不休,終于在次日晚間趕到了花月城。</br> 他來的十分不巧。此時正值花月城建城祭典,徹夜燈火通明,花燈結(jié)彩。街頭飛龍舞獅,鼓樂震天。人擠著人,攤挨著攤,到處溜著貨郎擔。幾乎所有的人都從家里出來了。</br> 更不巧的是,他趕到時,烏云閉月。</br> 如無日月天光加持,失敗幾率會大大增加。沈清秋覺得夠嗆,決定還是暫且等上一等。最多一天。如果一天之內(nèi),云霧還不散去,就管不了那么多了。失敗幾率大點就大點,總比抱著熟過頭的日月露華芝哭要強,到時候拿它炒菜下酒都嫌有農(nóng)藥味。</br> 沈清秋慢慢走著,不時就能撞上誰家嬉鬧的頑童,和笑作一團的少女們擦肩而過,略感可惜。要不是正亡命奔逃,也能在這城里好好游玩一番。</br> 忽然,迎面走來幾名背負長劍,身著統(tǒng)一服色的男子,個個昂首挺胸,一看就是趾高氣揚的雜派弟子。</br> 說起來也奇怪,越是那些雜門小派的弟子,越是生怕別人不知道自己是修真之人,恨不得在衣服上繡出個斗大的字樣來才好。沈清秋自然地轉(zhuǎn)了個身,順手從旁邊抄了個鬼面,罩在臉上,大大方方迎著他們走過去。祭典中十個有六個游人都是戴著面具的,混在其中,倒也不怕顯眼。</br> 只聽其中一男子道:“師兄,那修雅劍真的會在這城里干等著別人來抓?”</br> 為首那人呵斥道:“四派聯(lián)合發(fā)出的追緝令,還能有假?沒見多少門派都派人過來圍堵了嗎?盯緊了,幻花宮的懸賞你們也看到了,不想要?”</br> 沈清秋頭緒萬千。原來不知不覺間,他也是被通緝過的人了。</br> “也難怪幻花宮下這么大血本,要說他們也真是夠慘哪……”</br> 沈清秋心道我頂多就是打暈了幻花宮一個小小弟子,又沒干別的什么,怎么幻花宮就成這么苦情的受害者了?他有心繼續(xù)再聽,那幾人卻越走越遠,被人流沖隔,只得放棄。正琢磨著找個廢宅歇歇腳,忽然腿上一重,低頭,只見一名小童抱住了他的大腿。</br> 這孩子慢慢仰起臉來,臉色蒼白,像是營養(yǎng)不良,眼睛卻又大又亮,就這么直直看著他,抱著他大腿不肯撒手。</br> 沈清秋摸了摸他的頭:“你是誰家的?走散了?”</br> 小孩兒點了點頭,一開口,聲音軟軟糯糯的:“走散了。”</br> 沈清秋見他生得可愛,還似乎有點眼熟,便彎腰,一把將他抱了起來,讓他坐在自己手臂上:“是誰帶你出來的?”</br> 小朋友摟住他的脖子,抿了抿嘴:“和師尊……”</br> 莫非是哪門哪派的小弟子?萬一大人找來了,可真成燙手山芋了。但不知為何,這孩子叫師尊的委屈模樣特別招沈清秋的憐,狠不下心把他扔到路邊繼續(xù)可憐巴巴的蹲著。他拍了拍軟綿綿的小屁股,道:“師尊沒看好你,良心大大的壞。你們在哪兒走散的,記得嗎?”</br> 小童在他耳邊嘻嘻笑道:“記得。師尊親自把我一掌打下去的,怎么不記得?”</br> 沈清秋登時半邊身子都涼了。</br> 他覺得手中抱著的,不是一具幼童身體,而是一條毒蛇,一條盤在他脖子上亮起獠牙,隨時都會咬他一口、注入毒液的巨蛇!</br> 他猛地把手中之人拋了出去,帶著一背的雞皮疙瘩轉(zhuǎn)身,剎那間,渾身的寒毛都直刺刺倒立起來。</br> 整條街的人都在看著他。</br> 戴著面具的,沒戴面具的,都仿佛在瞬間靜止了,屏住呼吸看著他。</br> 戴著面具的,臉上鬼面猙獰可怖;而沒戴面具的,則更讓人瘆的慌——他們沒有臉!</br> 沈清秋剎那間第一反應(yīng)就是把手按到修雅劍上,可立即反應(yīng)過來,不能攻擊!</br> 這還是他當初教過洛冰河的,在夢魔結(jié)界范圍之內(nèi),攻擊夢境中的“人”,實際上是在攻擊自身元神。</br> 沈清秋額頭沁出冷汗。他居然完全沒發(fā)現(xiàn)是從什么時候進入結(jié)界范圍內(nèi)的。雖說,人本來就不會記得,“夢”是從什么時候、如何開始的。可他正逃跑呢,總不至于神經(jīng)粗到跑著跑著在路邊睡著了吧?</br> 身后,一個稚嫩的聲音傳來:“師尊。”</br> 這聲音剛才在耳邊分明無比軟糯可愛,可現(xiàn)在聽來,居然有一股說不出的森然之意。</br> 幼年的洛冰河在他身后,幽幽地道:“為什么不要我了。”</br> 沈清秋果斷不回頭,拔腿就走!</br> 這些無面之人雖說都在看著他,不對,不能說是看,因為它們根本沒有眼睛,可臉都對著沈清秋的方向,他的的確確能感受到無數(shù)視線投射過來。</br> 沈清秋通通假裝看不到,徑自猛沖,有擋道的就一巴掌扇開。忽然,一只手截住了他的掌風。轉(zhuǎn)頭一看,這只手雖然纖細,力量卻大的可怕,簡直像一只鐵箍。</br> 十四歲的洛冰河牢牢把他的手腕攥住,臉上除了常年不散的瘀傷,都是滿溢的憂郁。那雙漆黑的眼睛直勾勾看著他,近在咫尺。</br> 你還來!</br> 沈清秋甩了三次才甩脫,撥開人群繼續(xù)往前跑。第一次是幼年,第二次是少年,再來個成年版的,他就真扛不住了!</br> 可這條長街仿佛沒有盡頭,總也走不完。在道路兩旁的小攤、嬉戲的無臉頑童與鬼面少女們出現(xiàn)了第二次后,沈清秋終于確定了,夢境里的這條街,是循環(huán)的。往前根本走不通!</br> 既然前后不通,那就另辟蹊徑。沈清秋左右望望,閃到一間酒肆之前。</br> 酒肆門前大紅燈籠高掛,紅光幽艷,木門卻緊緊閉著。沈清秋拉開大門,才剛邁進去,身后兩扇木門立即猛地自動摔上。</br> 屋子里黑黝黝的,還有颼颼冷風流過,不像是置身一間酒肆,倒像是摸進了一個山洞。</br> 沈清秋倒不意外,夢境不能以常理揣度,每一扇門后面,通往什么地方都是有可能。</br> 這時,耳邊浮起一陣怪異的響動。</br> 那聲音仿佛垂死之人,被扎穿了肺部,艱難無比地喘息不止,痛苦萬狀。</br> 而且,似乎不止一個人!</br> 沈清秋打個響指,指尖飛彈出去一枚火光,射向異動傳來的地方。</br> 火光將那地方的景象映照得無一余漏,他瞳孔頓時收縮成細小的一線。</br> 柳清歌正手持乘鸞劍,倒轉(zhuǎn)劍柄,往自己胸口刺入。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