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剪3
    裴媽媽程苑,  離異后一邊還房貸,一邊養(yǎng)大了缺心眼的兒子,是個左鄰右舍都贊譽(yù)的事業(yè)型女強(qiáng)人,  雷厲風(fēng)行的好媽媽。
    程苑今年三十七歲,  自認(rèn)見過大風(fēng)大浪,沒想到走進(jìn)這家古玩店不到兩分鐘,心情就經(jīng)歷了兩個波折。
    這個不留客,它真的正經(jīng)嗎?
    程苑拎著箱子,心情沉重地看著兒子走向店員任一帆,向?qū)Ψ皆儐柟磐娴昀习瀣F(xiàn)在是否有空。
    “你好,請問老板在嗎?我家有幾件古董,想和老板談?wù)劇!?br/>
    任一帆沒認(rèn)出裴彥,  微笑道:“老板出去了,  我立刻聯(lián)系老板回來,  您先在會客室休息一會兒,  可以嗎?”
    任一帆領(lǐng)著裴彥兩人往會客室走,  他要做正事,圍在一起的客人們自然散開,拍照的拍照,  觀賞文物的觀賞文物。
    程苑挺直肩膀,矜持地走過去。
    會客室和入門的玄關(guān)柜臺用一道紗簾隔開,  此時會客室里沒有人,紗簾被半掛起來,  做了個隔斷。
    尤星越后來調(diào)整了爭遠(yuǎn)和彭牌的位置,  讓他們掛在會客室的桌椅后,  算是做個背景墻,  讓會客室顯得不那么單調(diào)。
    這也導(dǎo)致,  撩開鵝黃色紗簾后,兩件氣勢驚人的青銅器直直撞入視線,爭遠(yuǎn)和彭牌作為祭祀的禮器,靜靜陳列在墻時,威嚴(yán)莊重感撲面而來。
    所以程苑剛踏入會客室,就被懸在桌椅后氣勢驚人的青銅器鎮(zhèn)住了,她呼吸一停:“這、這是青銅器嗎?市博物館好像有一支青銅劍跟這兩個感覺很像……”
    程苑的心情急轉(zhuǎn)直下,從這家店不是不太靠譜,變成了這家店是不是有點(diǎn)太靠譜了?!
    古時候嶄新的青銅器都是金色,例如穎江市博物館的鎮(zhèn)館之寶是一支金色的青銅短劍。
    爭遠(yuǎn)和彭牌因?yàn)樾逓樵谀芑蔚钠黛`中屬于嬌弱的一款,所以本體大致為金色,但依然有部分氧化的痕跡。
    這樣大件且保存完好,又制式奇怪的青銅器,如果放在外界,很容易被定位做舊的工藝品,還要被嘲做舊都做得不像樣子。但在不留客古玩店,熟悉古玩店的客人先入為主,認(rèn)定這一定是兩件古董。
    任一帆倒出兩杯常溫的橙汁作為招待,習(xí)以為常道:“是兩件工藝品啦。因?yàn)槭菙[放的工藝品,所以沒有特意做舊。兩位請稍作休息,我剛剛給老板發(fā)了消息,他說還有十分鐘就能回來?!?br/>
    說完,任一帆沒有打擾他們,而是靜靜退出去,臨出去前落下了紗簾。
    鵝黃色的紗簾使得內(nèi)外都一片模糊柔和,程苑放松下來,輕輕放下手提箱,忍不住長長輸出一口氣:“是工藝品就好,嚇我一跳,我還以為這家老板做一些不干不凈的生意呢?!?br/>
    裴彥樂道:“老板是遵紀(jì)守法好公民,不會參與倒斗的。而且你看這兩個青銅器,一看就很新啊?!?br/>
    爭遠(yuǎn):“……”
    彭牌:“……”
    每天只要有人來會客室,都要充當(dāng)一次工藝品。
    程苑打開手提箱,露出裁非的本體。
    裁非的器靈慢悠悠坐在椅子上,像他這樣修為的器靈,雖然還不到可以化出人類肉身的程度,但已經(jīng)可以輕松改變自己器靈的形態(tài),有選擇在人前顯形或者不顯形的本事。
    現(xiàn)在他的靈體坐在椅子上,連程苑和裴彥都看不見他。
    裁非托著下巴,盯著墻上的盾牌和青銅劍,目光幽深:什么工藝品,這明明是兩個修為精深到可以化形的器物。
    這里果然是不留客。
    尤星越收到任一帆信息的時候,他正和時無宴在另一條街的眼鏡店。
    尤星越換上新的眼鏡:“我們回去吧,店里來人了?!?br/>
    時無宴臂彎上掛著幾個紙袋子,帽檐落下的陰影遮住眉宇,雖然戴了帽子,但因?yàn)樯砀哌^于出眾,在路上走著的時候依然不斷吸引目光。
    尤星越也戴著帽子,頭發(fā)被帽子壓得搭在額頭上,看上去小了好幾歲。他最近精神不好,臉色有些白,越顯得眉睫烏檀似的深黑。
    兩人并排往回走,時無宴道:“下個月如果有時間,要去妖界看看嗎?”
    尤星越吃驚:“我可以去嗎?”
    妖怪們就是為了離開人間才開辟了妖界,難道會容許人類進(jìn)入妖界嗎?
    時無宴微微點(diǎn)頭:“可以,下個月有妖市,程明淺會返回妖界主持,可以去把爭遠(yuǎn)和彭牌賣掉?!?br/>
    尤星越忍不住笑了,他新?lián)Q了一副銀邊眼鏡,
    他昨天和時無宴說爭遠(yuǎn)和彭牌沒地方去,沒想到時無宴今天就給他找了個辦法。
    “好啊,我還沒去過妖界,說不定還能騙兩個單純的器靈回來?!?br/>
    時無宴認(rèn)真道:“我?guī)湍泸_。”
    因?yàn)橛袝r無宴,尤星越回到店里的時候唇邊還帶著笑意,時無宴拿著袋子去整理東西,尤星越徑直撩開紗簾走進(jìn)了會客室。
    尤星越度數(shù)上漲,換了新的眼鏡后看得比之前清楚一點(diǎn),他先看見了裴彥,隨即又看到了椅子上的器靈。
    尷尬了,原來小同學(xué)家里真的有第二個器靈。
    尤星越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才能練就和不留客一樣的火眼金睛。
    不,昨晚連往復(fù)都沒有發(fā)現(xiàn),這不能怪自己瞎。
    “下午好。剛才有一些私事處理,讓三位久等了,是我的錯?!?br/>
    尤星越放下手,鵝黃色紗簾在他身后款款落下,他身姿挺拔,目光流轉(zhuǎn)間還未散去的笑意,衣袖間染著外面的梨香。
    他就像這間古玩店,輕緩柔和,說話時的神情語氣穩(wěn)重而不嚴(yán)肅。
    程苑不沖浪不關(guān)注熱搜,還是第一次見到尤星越,在看到真人的時候,等待帶來的焦躁被對方三言兩語撫平。
    這種安撫春風(fēng)款款一樣,毫無刻意。
    看來這位老板是個合格的生意人。
    程苑起身,正要和尤星越握手,遲鈍地注意到尤星越剛才的話,驚訝道:“三位?”
    尤星越和對方握了下手:“確實(shí)是三位,您不是帶了一位器靈來嗎?”
    程苑回過頭,只見身邊空無一人的椅子上緩緩顯出一個身影。
    裁非時隔多年第一次來外界,他深諳人靠衣裝佛靠金裝的道理,在路上觀察了不少行人,特意改變了靈體的形象——他換了一身得體的黑色西裝,戴著單片眼鏡。
    這副造型,如果是個人類,走到街上一定會被誤認(rèn)為成功人士。
    而尤星越一進(jìn)來,裁非心中就警鈴大作——此人看上去跟自己似乎是一個類型的,更要打起精神來應(yīng)對了。
    程苑陷入震驚:這個老板居然能看得見?!程苑保存著裁非的本體,卻也只在很小的時候見過一次裁非,她知道如果裁非不主動顯形,他們根本看不見!
    程苑飛快掩飾住震驚,談生意最忌喜怒外露:“是的。請容我們自我介紹,我是程苑,這位是……”
    裁非慢悠悠站起身:“裁非,一把裁縫剪刀?!?br/>
    尤星越和他握了一下:“尤星越,不留客的新老板?!?br/>
    尤星越收回手,指腹輕輕捻了捻,裁非的觸感有別于他所接觸的所有器靈,似乎散發(fā)著奇異的鋒利感。
    但是這種感覺,連知雨和左函都沒有給過尤星越。
    尤星越側(cè)身為程苑和裴彥續(xù)上兩杯橙汁,隨后坐下:“請坐。三位這次來應(yīng)該是為了裁非先生?”
    程苑沒有說話,扭頭看向裁非。
    既然裁非愿意出來談話,那么去留當(dāng)然是裁非自己做主。
    裁非示意尤星越看手提箱:“我的本體就在其中,我有記憶的時間大概是二百多年?!?br/>
    經(jīng)過對方同意,尤星越打開了手提箱。
    箱子里放著枕套的裁縫工具,尤星越第一眼就將裁非的本體從其中挑出來:“確實(shí)是一把好剪刀,你愿意來古玩店?”
    尤星越小的時候,老院長也有這么一個箱子,里頭放著各種工具,裁非這樣的裁縫大剪刀尤星越經(jīng)常見老院長用。
    剪刀在瓷國有相當(dāng)悠久的歷史,從七八百年前,剪刀的造型就已經(jīng)逐漸趨近于現(xiàn)代,國內(nèi)的墓葬中曾經(jīng)出土過一些陪葬剪子,甚至古時候有裝飾性的剪刀飾品。
    裁非點(diǎn)頭:“我看店里有幾個器靈,你這里客人絡(luò)繹不絕,應(yīng)該生意很不錯吧?”
    尤星越道:“嗯,還可以。在你之前結(jié)緣出好幾個器靈了,古玩店在網(wǎng)絡(luò)上還有三十多萬粉絲,客人很多,所以撞見有緣人的概率比以前高?!?br/>
    “所以,”尤星越給眼巴巴圍觀的裴彥倒上飲料,“你作為一把裁縫剪刀,擅長什么?”
    裁非帶著恰到好處的矜持,道:“沒什么太擅長的,也就是天生比人類更懂得怎么節(jié)省布料,更鋒利。跟一任主人一起上過國外的時尚大學(xué),算是個有點(diǎn)學(xué)歷的大學(xué)器靈。”
    尤星越抬頭,恰好對上裁非看似平靜的眼神,從對方社會精英似的外表下,看到了矯情龜毛的本質(zhì)。
    這是謙虛嗎?這是以退為進(jìn)等著被夸呢。
    尤星越淺淺一笑:“那也還不錯,可惜沒有畢業(yè)證書?!?br/>
    作為一個老板,拒絕裁非抬身價的行為。
    裁非:“……”
    他一手握拳輕輕咳了一聲:“畢竟是器靈么。不過當(dāng)年的課程,我也跟著她完整地上下來了。所謂時尚是一個輪回,我相信我的審美依然站在時代的前列,有緣人在我的幫助下,事業(yè)一定會一帆風(fēng)順,設(shè)計毫無瓶頸?!?br/>
    尤星越淺淺微笑:“哦,所以你希望找一個能看見器靈的有緣人?難度又加大了?!?br/>
    裁非:“……”
    他幽幽和尤星越對視片刻,終于確認(rèn),這個看上去溫文爾雅的老板,揭掉那層偽裝,其實(shí)不是什么好東西。
    很好,他也不是什么好東西。
    尤星越溫柔道:“這種眼神有點(diǎn)滲人,我想來結(jié)緣的人都希望能有個和氣的合作伙伴?!?br/>
    預(yù)感完全正確。不留客這位人類老板,溫潤文雅完全就是個表象啊。
    裁非揉揉眉心:“這年頭,找一個聰明的可愛的能看見我的小裁縫,居然是高要求了嗎?”
    尤星越客觀道:“很難?!?br/>
    裁非無奈:“好吧,不過我也不是小器靈,可以慢慢找?!?br/>
    尤星越從抽屜里取出合同:“那么,簽個字,你就可以留在不留客了,我會為你找一個合適的有緣人?!?br/>
    裁非忍不住吐槽:“我賣我自己也太奇怪了?!?br/>
    說著裁非將合同推到程苑面前:“簽之前先商議商議價格?!?br/>
    程苑連忙擺手,她進(jìn)門時對不留客老板懷疑已經(jīng)完全打消,在心里不斷驚嘆果然是高人不露相,她道:“您是我太姥姥的朋友,算是我的長輩,現(xiàn)在有了更好的去處,我怎么好拿錢呢?”
    裁非拿起筆,恨鐵不成鋼地在桌子上敲了好幾下,要不是當(dāng)年的小姑娘已經(jīng)當(dāng)了媽,他都想敲到程苑腦袋上:“傻不傻?他有錢你不要?”
    裁非一把將筆塞到程苑手里:“快,想辦法把我賣得貴一點(diǎn)!”
    程苑一言難盡地握住筆:……您還真是十年如一日的清新脫俗。
    尤星越淡然地喝了口茶:“報價您請便,我會還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