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春山花鳥圖9
姜嘉宜淋了幾個小時的雨, 徒步走了大半天,身體上完全透支,雖然陰氣入體, 好在沒有被上身。在博云觀簡單做了驅(qū)邪,姜嘉宜就被送到了醫(yī)院。
蘭茵本體受到了損傷, 融入了陰氣的雨水沖掉了一部分顏料。好在蘭茵雖然不擅長戰(zhàn)斗, 但確實修為穩(wěn)固,而且精于結(jié)界之術(shù)。
所以在陰氣彌漫的時候,蘭茵的結(jié)界不僅護(hù)住了姜嘉宜, 也盡全力保護(hù)了自己。
不過就算如此,蘭茵本體畢竟是書畫絹帛, 混合著陰氣的雨水對她的傷害很大。尤星越留意了姜嘉宜的情況, 確定只是需要休養(yǎng)幾天后,就匆匆?guī)еm茵回到了古玩店。
不留客和戚知雨都嚇了一跳, 超薄待在店里從未見過這個陣仗, 吃驚到直接藍(lán)屏,還跑了一長串的亂碼出來。
尤星越進(jìn)門顧不上交代情況,催促道“不留客,庫房里是不是有幾盒礦石顏料和絹布?”
不留客掉頭跑向庫房“有!我現(xiàn)在去拿!”
戚知雨看著畫卷背面受到腐蝕的痕跡,眼睛里升騰出兩點怒火“誰傷到了蘭茵姐姐?”
尤星越小心鋪開蘭茵的本體“是個厲鬼。知雨,去拿一把剪刀來?!?br/>
戚知雨拿過剪刀,不留客帶著絹布和顏料畫筆等東西過來。
尤星越裁下幾塊布料, 將被腐蝕的地方修補(bǔ)起來, 用的絲線附了線的力量,不過絹布損壞的地方容易修補(bǔ), 顏料掉色卻是個棘手問題。
時無宴道“我來吧?!?br/>
掉色的地方不多, 略加潤色修補(bǔ)之后, 晾干顏料,畫卷恢復(fù)了原本的樣子。
不,其實變了一些。
一塊暈開的黃色顏料被時無宴描成了一只小黃鸝,他在落筆前詢問蘭茵“畫成黃鸝,可以嗎?”
蘭茵“請隨意揮筆吧?!?br/>
真品春山花鳥圖上并沒有一只黃鸝鳥,不過無所謂,因為從今日起,這副畫不再叫春山花鳥圖仿品,她叫蘭茵。
修補(bǔ)完成,蘭茵化出人形,虛弱地伏在桌上“老板……”
尤星越溫聲道“嘉宜有點發(fā)燒,已經(jīng)驅(qū)過邪,送去醫(yī)院了,你安心休息吧。”
蘭茵唇上毫無血色,她疲憊極了,身體到處都在疼痛,卻露出一個從未有過的疏朗笑容“不,我一定要現(xiàn)在說?!?br/>
“謝謝老板,謝謝你和往復(fù)。”
尤星越微愣,隨即展顏笑道“不用客氣?!?br/>
蘭茵閉上眼睛,化成本體。
尤星越將畫卷放上架子,時無宴握住他的手腕“你也要好好休息了?!?br/>
尤星越有些話想和往復(fù)說,又擔(dān)心延誤時無宴的正事,于是忍下話,緊緊看著時無宴道“我洗個澡就去睡了,你快回妖界吧,讓你擔(dān)心了,還從妖界回來一趟?!?br/>
尤星越迎著室內(nèi)的燈,眼睛里閃動著粼粼的光。
時無宴道“只是穩(wěn)定妖界,坐鎮(zhèn)陣法,暫時離開一會兒不成問題?!?br/>
尤星越走到時無宴跟前,幫時無宴理了一下袖口,指尖擦過時無宴的手腕,隨即他克制地后退一步“妖界的事要緊,這里我都處理得掉。實在不行,我就燒紙給秦飛眠,下六層的鬼王難道還鎮(zhèn)不住陽世里的小鬼王嗎?”
時無宴壓在唇齒間的話突然融化,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他下意識轉(zhuǎn)開視線,不與尤星越對視,后退兩步,消失在空氣里。
他回過頭,戚知雨抱著不留客,一大一小坐在超薄面前看動畫片。
尤星越“……”
尤星越看著超薄和戚知雨,仿佛看到了剛和不留客相處的自己,小心翼翼地保護(hù)著不留客的童心。
直到尤星越在庫房里翻到各個年代的春宮本子,而不留客路過的時候,用一種動物世界旁白的語氣說“啊,人類繁衍后代的指導(dǎo)書”
不留客只是保持了孩子的好奇心和赤誠,不是單純。
尤星越道“我去洗漱,今天比較累。知雨如果去小區(qū)的話,路上要注意安全?!?br/>
戚知雨連忙道“我、我陪不留客看完動畫,就不回去了?!?br/>
尤星越點頭,拿起桌上的包進(jìn)了臥室。
他仔細(xì)洗漱一遍,回到臥室,取出包里的東西——是陶土人,做工看上去很精巧,也有些年份了,可惜胸口被線穿了個洞,而手臂更是被尤星越割斷了。
尤星越在陶土人上下了封印,厲鬼此刻就被鎮(zhèn)壓在陶土人中,等明天查清楚來龍去脈,再超度這只厲鬼。
說起來,穎江市竟然有這么強(qiáng)的厲鬼呢。
陽世養(yǎng)起來的鬼王多是散兵游勇,不能與陰司里正經(jīng)的鬼王相提并論,但是能強(qiáng)到這個地步,還沒有聽說過名號就十分少見了。
尤星越放下陶土人,從上衣口袋里拿出了魂鈴。
他低頭輕輕嗅了嗅。
果然,過了一天多,還淋了雨,魂鈴上還是有時無宴身上的異香。
沾染上的香氣很快機(jī)會淡去,除非這枚手搖鈴本身就散發(fā)香氣。是煉入了什么東西,才使得此物明明沒有器靈,卻能猜測自己的心思呢?
發(fā)絲?鮮血?
尤星越在床鋪上靜坐了一會兒,愛惜地輕輕攏住魂鈴好像實在找不出一個光看不吃的理由。
他有點無賴地想反正是你們陰司自己把輪回送到我跟前來的。
……
尤星越一覺睡到第二天十點多,他清理后,手機(jī)里已經(jīng)堆了幾條信息,是姜家發(fā)來的信息。
姜嘉宜給他發(fā)了好幾個表情包,詢問蘭茵的情況。
尤星越回了信息,出門。
蘭茵正坐在休息室里,她氣色還很差,但是精神很好,給尤星越買了早餐。
尤星越知道她想去看看姜嘉宜,吃完早餐后道“我們?nèi)ソ野?。?br/>
姜嘉宜昨晚吊完點滴,已經(jīng)回到姜家了,她真正的問題是陰氣入體,需要好好休養(yǎng)。
蘭茵擔(dān)心尤星越的身體,這可是血肉之軀,不像器靈修補(bǔ)修補(bǔ)還能湊活用“我自己去吧?!?br/>
尤星越含著一口牛奶,聞言晃晃手里的陶土人,示意厲鬼還在他手上,需要他出面。
蘭茵只好點頭。
尤星越和蘭茵做地鐵到了姜家附近,剛出地鐵口,姜家的車子就等在外面,載著他們到了姜家老宅。
姜家所有人都在,尤星越兩個人一進(jìn)門就受到了熱情招待。
老兩口連連指揮兩個兒子端茶倒水切水果,搞得尤星越哭笑不得。
能看得出來,這種行為沒有任何討好巴結(jié)的含義,只是單純地感激到不知道要做什么,所以表現(xiàn)得非??鋸?。
好不容易安穩(wěn)地坐下來,老太太柔和道“昨天多謝您和蘭茵小姐了。”
老爺子則簡單介紹了家里的幾個人。
姜家兩個兒子,大兒子姜衡接手制藥公司,愛人胡藝是穎江市知名的婦產(chǎn)科醫(yī)生,小兒子姜培從小就是大哥的跟屁蟲,大了也跟在大哥后面做事,至于小兒媳屠玲則是家庭主婦。
屠玲和姜培沒什么野心,耳根子軟也沒有主見,頭上有能抗住事的大哥大嫂,凡是都比照著大哥大嫂來做。
尤星越聽著老爺子介紹姜培屠玲夫婦以前干過的事,震驚地喝了一大口可樂“因為大哥養(yǎng)了小孩,所以他們第二年也養(yǎng)了小孩?”
行吧,難怪會這么養(yǎng)姜嘉宜,這對夫妻實在是……奇人。姜培夫婦并不是不愛姜嘉宜,只是純粹地腦子不清楚。
蘭茵“……”
嘉宜也太倒霉了,怎么會遇上這種拎不清的父母。
老爺子說起來也覺得荒謬,老太太更是不好意思說話。
小兒子和小兒媳這種心思從未向他們透露,這還是出了大事之后,開了一夜家庭會議逼問出來的!
老爺子道“都是我們做父母的不好,先教出了這樣不成器的兒子,才害得嘉宜……”
尤星越扶額“家教這種事如果追根究底,恐怕是翻家譜了。”
老爺子老臉一紅。
“嘉宜呢?”尤星越將陶土人放到桌上,“讓孩子們下來吧,我覺得這件事有必要讓她們參與了解?!?br/>
胡藝趕緊上樓把兩個小孩叫下來。
姜嘉姝扶著姜嘉宜下樓,兩個姐妹的關(guān)系似乎好了不少。
姜嘉宜看見蘭茵,激動地從跳下兩個樓梯,奔到蘭茵懷里。
蘭茵莞爾,摸摸她細(xì)軟的頭發(fā)。
尤星越“姜衡先生,胡醫(yī)生,你看這個陶土人眼熟嗎?”
姜衡湊過去看了一眼“這是公司里的親戚送給我的。怎么會……難道這里面有……有鬼?”
尤星越點頭“有一種招鬼迷惑人心智的方法,叫‘做竅’。將媒介放在受害人的家里,短時間內(nèi)家里就會出現(xiàn)異常,可以用來挑撥家庭關(guān)系,或者使人性情驟然改變?!?br/>
幾個人的視線默默落在了姜嘉姝身上。
胡藝捂著嘴,眼里帶著淚光“我的女兒受苦了!”
難怪女兒前段時間開始染發(fā),還出去建了個什么樂隊!
姜嘉姝擺手“不要甩鍋給鬼。染頭發(fā)是我自己的主意,因為我發(fā)現(xiàn)嘉宜跟我報了一樣的興趣課,我不知道是她想這么做還是叔叔嬸嬸要求她的?!?br/>
“我們姐妹倆平時不親,小叔和小嬸也總是用我和妹妹做對比。這么尷尬的情況下,很難和妹妹開口說‘沒必要什么都學(xué)我’這種話吧?所以我才想要不就稍微改變一下?!?br/>
稍微改變一下,指染發(fā)去組樂隊。
姜衡夫婦同時捂住心口還以為女兒受到了鬼的影響,現(xiàn)在看來不是,這到底是個好消息還是壞消息呢?
姜嘉宜目瞪口呆,崇拜地看著姐姐太酷了!
姜嘉姝轉(zhuǎn)頭,指了指發(fā)尾“你想看我把這玩意兒染成綠的嗎?”
姜嘉宜心動“我也想染!”
這回連老太太和老爺子都捂住了心口。
尤星越及時拉回話題“目前看來,厲鬼在姜衡先生家里并沒有做什么惡。”
不作惡并不是姜家多年積累的功德制止了厲鬼,而是厲鬼本身似乎對姜衡一家沒有太大的惡意。
所以……為什么一定要針對姜嘉宜?
姜培小聲道“那、那為什么要害我女兒???”
尤星越敲敲陶土人“這就要問一問厲鬼了?!?br/>
紅線層層剝離,封印暫時削弱,厲鬼藏在陶土人中,雖然不能現(xiàn)身,但是可以開口。
厲鬼還是那么稚嫩的童音“我沒有害她,我喜歡她?!?br/>
“你放屁!”
姜培暴怒“你想害死我女兒,還敢說你喜歡她?!”
尤星越蹙眉“稍微冷靜一些。它說的沒錯,它確實很喜歡姜嘉宜?!?br/>
這種鬼嬰沒有成型的觀念,喜歡就要獨占,而鬼不能獨占活物,所以它只能弄死姜嘉宜。
畢竟對鬼嬰而言,死的只是一副軀體。
姜衡以為尤星越是要替惡鬼辯護(hù),著急道“您可千萬不要被鬼騙了,真正的喜歡不會……”
“畸形的愛可以溺死一個活人?!?br/>
尤星越說這句話的時候,并沒有看陶土人,而是看向了姜培夫婦,笑了下“我認(rèn)為您兩位應(yīng)該很理解這句話吧?!?br/>
并不是所有愛都是健康的。
厲鬼是負(fù)面的,所以它的愛也是負(fù)面為主的,但愛本身也具有正面性,所以它沒有上姜嘉宜的身,也遲遲沒有殺死姜嘉宜。
可是身為父母的姜培夫婦,卻也如此扭曲地去愛姜嘉宜。
“我是愛她的?!?br/>
那個鬼嬰又重復(fù)了一遍。
而姜培的臉已經(jīng)徹底紅了,他突然狠狠抽了自己一個耳光,將頭邁進(jìn)臂彎里。
尤星越淡然地喝了口可樂。
今天的快樂水有點苦,等去時無宴身邊的時候多吃一點甜的吧。